众相
  金黄的斜晖洒满庭院,顾明月正沉浸在刺绣中,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顾明月转头笑看了穆蕴一眼,注意他右手里拿着一副卷轴,疑问:“这是什么?”
  窗外此时没有人经过,穆蕴趁机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展开卷轴给她看:“我准备把家里的园子改建一下,你看看有哪里不喜欢的。”
  卷轴上的建筑繁花流水假山回廊,亭台楼阁点缀其中,看着花园里的一座喷水池,顾明月说道:“只有画中才有这么美的景致吧。”
  穆蕴笑道:“我请了许多能工巧匠,别说画中景,仙宫之境也能建造出来,你喜欢什么尽管往上添,不喜欢的就去下来。”
  “我喜欢在梦里见到的那种红色的花”,顾明月点点花园里种满三色花朵的花圃,“这里全换成那种花吧,不过首先你得找到。”
  “没问题”,穆蕴丝毫不觉得为难,他还记得那种花,画下来多派些人手找就是了,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这儿,把这个水池里的兽雕换成一个大海蚌,再放进去一颗大珍珠”,顾明月说着笑起来,放下图轴,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捧着那个硕大的粉红珍珠给穆蕴看,“就放这颗珍珠,这还是出海时遇到的海豚给我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拿它做什么。”
  穆蕴接过那颗大珍珠看了看,忍笑道;“把这么好的珍珠放在水池里,你不怕被人偷走?”
  顾明月眨巴着眼睛看他,穆蕴咳了一声,笑道:“府里有很多侍卫,到时再让工匠做两个机关,绝对没人敢偷。”
  接下来两人商量七八个改动之处,穆蕴突然说道:“翩翩,我今天升官了。”
  “嗯”,顾明月点头,亲他一下表示祝贺,“几品官?”
  “正一品”,穆蕴忍不住勾起嘴唇,将她揽在怀中,“或者说是宰辅。”
  顾明月有些吃惊,仰头看他:“宰辅?朝里会不会有人不服你,你能应付过来吗?”
  果然翩翩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欣喜若狂。
  穆蕴想了想,表示出一点为难:“我有几个可用之人,还能应付。”
  “如果你比较忙的话,以后不用经常来看我,我们偶尔一聚便好了”,顾明月觉得穆蕴以后肯定事忙,不好把每天的事情都浪费在来回的路上。
  穆蕴:…
  “每天见见你我才更有精力处理旁的事”,他说道,“这个十月你就及笄了,不如我们十月十一就成亲吧。”
  虽然还不能怎么样,但先把翩翩扒拉到自己窝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她,想想日子就很美。
  顾明月额冒黑线:“你怎么不直接说十月初十成亲?”
  “那天你要举行及笄礼”,穆蕴很体贴道:“不过如是你等不急的话,我们可以当天晚上成亲。”
  顾明月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正笑闹着,院外传来张叔和的笑声:“没事没事,倒是听说穆大人新任宰辅,我便厚着脸皮上门祝贺一番。”
  不敢直接送礼到穆府,但是他们和顾家却很熟悉的啊,过来送些礼品并不算唐突。
  张叔和内里感叹不已,真没想到这小姑娘将来会是宰辅夫人,幸亏他们早就认识了顾姑娘且对她还很客气,以后张家的商路即便不能畅通无阻也是宽阔平坦的大路。
  说不定几年后自家孙子还能得个考科举的名额呢。
  旁边张云迁却是真心为顾明月高兴,女人的荣耀几乎一大部分都是男人给予的,翩翩以后的生活定会顺心顺意。
  顾氏夫妻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反倒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穆蕴一下子官居至宰辅,以后自家闺女受委屈了,他们怎么帮闺女讨回公道啊。
  正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顾家大门外又一辆车停下,方一清带着大儿子二儿子下车来,拱拳笑意大步走进顾家:“顾老爷顾夫人,贵贤婿仕途亨通,恭喜恭喜啊。”
  几个仆人抬着礼盒在后面进来。
  顾攀干笑两声,抬手:“客气,都到客厅坐吧。”
  “两位倒是消息灵敏”,穆蕴一身月白暗绣锦衣,目光平淡地扫了眼张叔和方一清,“都请吧。”
  方一清没想到爷这时候竟在顾家,立即惶恐地拱拳低头。
  张叔和对穆蕴的敬畏并不如方一清那么深,这时见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心里不由地感激万分:这都是看在顾姑娘的面子上啊,他们张家以后定要把顾姑娘奉为守护神。
  “多谢多谢”,张叔和拱拳躬身,“但愿我们此来没有叨扰到相爷和翩。顾姑娘。”
  穆蕴客气地笑笑。
  方一清扭头看了眼这个打交道十几年的老哥们儿,突然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无知者无畏啊。
  顾氏和顾攀听到张叔和口称相爷,都有种晕一晕的冲动。
  “相爷”,张叔和拉着儿子上前,“这是犬子张风,以后您有什么事,随便吩咐。”
  张云迁拱拳见礼,对于老爹如此谄媚的行为想先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张叔和瞪了儿子一眼:在如此大人物跟前不谄媚还看着别人谄媚捞好处呢!
  若是有相府的庇护,他们一年可能少交十几万打点银子。
  方一清见此,硬着头皮拉着两个儿子介绍道:“爷,相爷,这是犬子云其云山,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本来他不敢和其他人一样跑到穆府门口送礼,便想带着两个儿子先让顾姑娘见见,以后有她的话,云其云山考个功名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但是现在,方一清有些忐忑。
  毕竟前段时间他帮着齐兆廷赈灾,爷已经给够了他好处。
  穆蕴依旧温和地笑笑。
  这时顾攀道:“回屋聊回屋聊”。
  气氛略有活跃,张家父子和方家父子这才笑着向客厅走去,照云几人端茶送水,照康则带人将礼品入库。
  顾明月便没有出去,她还真不知道怎样应对因为穆蕴而向她讨好的熟人。
  “翩翩,那事儿是真的?”越想越不对劲儿的顾氏来到女儿的房间,见女儿正坐姿端正模样乖巧的在刺绣,她忍不住眼里就是一酸,“要知道含彰能官至如此,当初我和你爹怎么也不会同意你和他定亲啊。”
  “娘,你是不是把话说反了”,顾明月放下绣针,侧身看看母亲,好笑道:“夫贵妻荣多好的事啊,您怎么反而不高兴的样子?”
  “那都是骗人的傻话”,顾氏摇头,“夫贵荣的只是为妻的身份,其他地方可要受苦了。含彰这么年轻便身居如此高位,我儿却是农家长大的,就算你们现在感情很好,时间一长定会有变故。娘真担心你以后会受苦啊,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一生平安喜乐才是真。”
  “穆蕴不是那种人”,顾明月笑道。
  “现在不是,将来可不好说”,顾氏叹气,看着容颜越发长开的女儿,她心里的愁绪更多,有时候真希望自家女儿长得普通一些,那样她也不用有发这种愁。
  虽然他们家里如今过得不错,族里还有一个为官的顾炼,但认真计较的话也只是小富之家。
  跟一个注定位高权重的人结亲,对女儿真的好吗?
  繁华落尽恐怕就是花儿一般枯萎的后半生。
  “将来的事情将来说,过好当下便好了”,顾明月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况且穆蕴真的不是娘担心的那种人,悔婚不好。”
  顾氏摸摸女儿丝滑如绸的发顶,扯出一个笑:这个傻丫头。
  …
  张叔和、方一清刚回到家便得到穆府下人送来的警告:“老实做事,想要的好处都有,但以后去顾姑娘家,莫提什么倖进之事,打扰到顾姑娘,爷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张叔和听过这话心里一惊,作为老人精的他立即就明白穆相爷是不想这种事污了顾姑娘的耳朵。
  他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只要和顾姑娘关系处好了,以后做什么都容易。
  若不是儿媳妇为人处事都太强硬,让她经常和顾姑娘往来是最好的办法。
  自家的两个还未出嫁的庶女?
  张叔和摇头,不能让她们去找顾姑娘,一她们身份不合适二被误认为他想送自家女儿给穆相爷就糟了。
  如今倒是一动不如一静,张叔和最后决定还如往常一样和顾家人往来。
  方一清就干脆多了,听到传话半点纠结都没有的决定执行。
  下午去顾家送礼还带着两个儿子,他已经够莽撞了。
  …
  然而在帝京,心思浮动起来的远不如他们几家。
  穆蕴拒收各种贺礼,没让这些人觉得他清正廉洁,反而让更多的人忐忑起来:这位爷不会是还记着以前嘲笑他的事准备收拾他们吧。
  礼送不出去,他们就安不下心,一个个卯足劲儿在背后打听穆蕴的事情。
  在穆重被穆家族长打发回老家看守老宅之后,曾经言语间得罪过穆蕴的人更加不安。
  于是短短两天时间,穆蕴在上朝下朝途中偶遇到十数个贵门嫡女。
  现在谁不知道穆蕴有个乡下未婚妻,都为他可惜不已,势要送出自家精心教养的嫡女为相爷打理后院。
  穆蕴冷眼看着因马儿受惊而跌下马车的女子,这种戏码两天来已经看了五次,他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
  叫来跟在轿旁的侍卫,穆蕴道:“过去问问那是谁家女。”
  侍卫略显惊讶,这两天偶遇的贵女爷全都是看也不看一眼,他正觉得未来夫人在爷的心中非常非常重要呢。
  没想到啊,才两天爷就注意到别的女子了。
  当初爷定亲,他还是押送聘礼的人,此时侍卫想起惊鸿一瞥的未来夫人,心里不由升起同情之感。
  摇摇头,侍卫还是过去问了,不管怎样都是爷的命令最大。
  不慎跌下马车的女子被下人们惶急慌忙地扶了起来,正揉着刺疼的手肘满面委屈地看着那顶略停片刻便继续前行的轿子。
  看见有侍卫走来,她撇着嘴哼一声,眼里却是几分笑意。
  “敢问小姐是哪家府上?”侍卫走到近前,停下来一板一眼地见了礼。
  不是送伤药来的?女子疑惑地看了侍卫一眼,继而甩袖登车离开。
  白白长那么俊美,一点风情不解,照她看这还是当初那个绣花枕头,就算为相也做不过两个月。
  跟在车后的仆妇还是在小姐那一眼中,笑眯眯地告诉侍卫道:“我们是翰林侍讲曾府的,和礼部侍郎吴府是表亲。”
  礼部侍郎吴府,就是吴密府上呗,这个吴家没出过顶大的官,却的确是个让人不敢小觑的人家。
  侍卫回去禀了。
  穆蕴唇角勾起冷笑,说实话他真想做个好人来着,对于那些来回飞的苍蝇也只是打算赶到臭水沟边便罢。
  但他手段温和了,这些苍蝇反倒是张狂了。
  人没必要跟苍蝇较真,但苍蝇连飞到面门前嗡嗡都敢了,还是拍死一两只比较好。
  第二天,议事处经过商议,贬了翰林侍讲曾义山的职,直接贬到蜀川一个小县做主笔。
  由从三品大员直降到八品小吏,曾义山的贬职速度创造了大庸史上新高。
  同一天被贬的还有穆光国,从五品员外郎降为九品小主簿,不过好歹还在帝京,不用到边陲之地受苦。
  接着,两天之内共有四家遭贬,两家直接贬到南海之滨。
  众臣莫不头晕发蒙,这位新任宰辅开始收拾他们了?然而曾义山、李新良,都是没有得罪过相爷的人啊。
  齐兆廷不敢再看这些人在爷面前作死的场景,少见地发了一次好心:“各位仔细想想,这些人身上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啊。”
  “什么?”一人问道,他前天才因为不那么服气给相爷找了点小麻烦试探,然后就被震得恨不得爬回娘肚子里躲起来。
  现在他只想知道相爷哪点不能得罪,以后定要铭记在心里,千万不去踩雷区。
  齐兆廷笑了笑:“蹦跶的太厉害了而已。”
  连他这个跟着爷做事好几年的老人都不敢把自家姑娘推给爷做妻子,更何况爷现在还定了亲,别管那未婚妻是不是配得上爷是不是爷看得上的,朝中谁也没那么大的脸做爷的岳丈。
  为官的都是聪明人,齐兆廷只这么一句话,这些人便都明白了。
  仔细一想,可不是,所有被找出罪名贬职的人全是给相爷送礼送媳妇的。
  众官摸不着头脑,这位相爷真不耐烦下官们送的这些礼物?
  虽然摸不着头脑,暂时是没人再敢活动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