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
  顾明月只好和他蹲坐在柔软的毡毯上,看陶瓷缸里的雪渐渐化成清亮的水,在火苗的舔舐下,一点点咕嘟起来。
  白色的水泡咕嘟翻腾时,顾明月把梅干扔进去,跟着又放了两颗荷香糖,水很快变成好看的琥珀色。
  “是不是很好喝”,顾明月拿勺子舀一碗递给穆蕴,穆蕴吹吹热气便喝,继而面色有些古怪地点头,“好喝”。
  顾明月就着勺子尝一口,梅子的酸味和荷香糖的甜味稀释再中和,有些妙不可言。
  “我们不要喝了,到客栈掌柜说的那个小镇买些茶叶,再煮雪水茶喝吧。”她说道。
  “色泽很好,味道也很香”,穆蕴好笑道,“好喝。”
  这应该是翩翩第一次做出不太美味的东西,必须得鼓励。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穆蕴奇怪的想法,喝两口就不再喝了。
  穆蕴竟喝得津津有味,她很不理解地端过他的碗尝了尝,也没有好喝到哪里去,便明白他很可能是照顾她的面子。
  “不好喝就不要喝了”,顾明月说道,抬手要把碗里的梅子茶泼到雪地上,穆蕴拦住:“你做的东西扔了太浪费。”
  …
  半下午时,雪渐渐止住。
  远远的看见一条平坦苍茫的玉带河出现在眼前。
  “那就是玉清河吗?”顾明月问道。
  “嗯”,穆蕴拢了拢披风,将她包裹得更严实,“这一段是东北流向,渡过玉清河,再走三四百里就到风城了。”
  嗨呦嗨呦的号子声从那边传来。
  马匹又靠近些许,能看清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活动在冰面上,他们一个个被寒风吹得双颊通红,一呼吸就喷出来大团大团雾气,却忙碌的热火朝天。
  “他们在做什么?”荒无人烟的野外出现这么一群壮汉,实在很可疑,顾明月不自觉戒备起来。
  穆蕴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放松,这里距小镇应该不远了,这些人很可能是在凿冰。”
  “凿冰?”顾明月不相信地看看被雪覆盖着一层的河面,“河里的冰能吃吗?”
  “哈哈,哪里来的小姑娘?”一个带着蓑笠的老翁突然从左边的雪包后站起来,“老汉家里凿这冰可不为吃,夏日消暑用的,吃的冰直接打井水在院子里冻就可以了。”
  “老人家好”,顾明月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到,还是很快地和穆蕴下马来,朝蓑笠老翁见礼。
  老翁摆手,“听你们的口音是帝京那边的,有什么急事需得冒雪赶路?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如到老汉家里歇上一晚。”
  穆蕴拱手道谢。
  顾明月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什么不等雪停了再凿冰?”
  “小姑娘就不清楚了吧,已经下一天的雪,河面早结上一尺以上的厚冰,这时又比天晴后暖和些,出来做活正好。”老翁点起一杆烟,心里对这二人的来历也很好奇,看他们穿着上等,定不是一般人家。然而打听太多可没礼貌,清楚他们不是歹人就好。
  “老爷子,两辆车都装满了”,这时那边河面上传来一声喊。
  “好,弄些棍子围住那冰窟窿你们便回家去”,老翁走前几步说道,“姜志,你看着,把棍子在冰窟周围扎上一圈。”
  那边的汉子大声应了。
  “走吧,老汉家就在不远处的蓼阳镇外边住着。这一会子也没介绍下,老汉姓姜,家有薄田几亩,比起旁人来殷实几分。不知公子和小姑娘贵姓?”老翁从雪包后面赶出一头套着板车的驴子,拿着鞭子驱赶它走上平地。
  “在下姓穆”,穆蕴揽着顾明月的肩膀,“我未婚妻,姓顾。”
  老翁愣了愣,看一眼高大的男子和还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笑道:“原来二位是未婚夫妻,老汉还以为是兄妹呢。”
  穆蕴面无表情,顾明月笑了笑。
  三人先后走向蜿蜒着向东南的一条马车宽的道路,路上积雪半尺,走过便留下深深的印子。
  没走多久一片房屋即出现在视野内,老汉说那就是他家所在的小村子。
  “姜老爷好”,有个身着补丁衣服的男孩子身后缀着个女孩子与他们相向而来,老远就躬身打招呼,他的视线只在高头大马上停一瞬,便转向姜老爷子:“听说您家在河上凿冰,我能在那窟窿边网鱼吗?”
  “你这小娃儿就是客气,去吧”,姜老汉道,“不过小心着,别掉进冰窟窿里面去。怎么还带着你妹妹?我给你领家去,你娘知道了你又不得好过。”
  男孩子身上的棉衣补丁摞补丁,有些地方还露着发黄的硬棉,大冬天里脚下只踩着一双春夏穿的单鞋,棉裤遮盖不住的脚脖子冻得黑紫。
  而那小女孩却身着嫩柳色的宣软棉衣,脚上的棉鞋还缝着一撮儿灰兔毛。
  顾明月别开眼睛,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一家什么家庭?两个孩子穿的差别这样大!
  姜老汉的话刚落下,小女孩便摇头道:“我要和哥哥一起去捞鱼。”
  “妍妍,跟爷爷回家,待会儿你娘知道你哥带你去河边,不又得拿鸡毛掸子打他?”姜老汉慈祥笑道,“回家等着,你哥给你网鱼煮汤喝。”
  小女孩拉住男孩的袖子,“哥哥,我要吃大鲤鱼。”
  男孩子没甚表情地嗯了一声,女孩子又道:“你要小心哦。”
  男孩子走开,姜老汉下车把小女孩抱上驴车,咯吱咯吱又走半刻钟,驴车停在一户开着门的普通农家门口。
  院子里有个年约十二三的女孩子正在厨房门口的水缸前舀水,拿着水瓢的手肿得跟红萝卜一样,听到动静,她抬头看来,先是对姜老汉笑笑,才对那小女孩道:“你去哪了,娘刚才还问呢。”
  “我想和哥哥一起去抓鱼”,小女孩跳下车来,天真地笑道,“姜爷爷不让我去…”
  “这个天煞的小孤星”,这边话没落,一个身着水红棉袄的妇人掀开棉帘子骂咧咧从屋里走出来,“敢带我儿去河边子,他安的什么心?”说着狠狠剜了水缸边的女孩子一眼。
  “是我想和哥哥去的”,小女孩说道。
  “你懂什么?”妇人拉住她的手摸了摸,这才向姜老头道谢,看到门外还有旁人,笑道:“姜老爷家中有贵客啊。”
  那女孩子身上的大红色披风丝滑光洁,沿边的一圈看不出什么花的刺绣分外好看,只这一件东西,恐怕就值很多钱吧。
  还是地主老爷家里好,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
  “今天有客人”,姜老汉笑道,“待会传奕网鱼回来,让他给我那儿送去两条。”
  “好咧,定给您选那又肥又大的”,妇人说道,看样子还想出来再唠两句,却在这时屋内响起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妇人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念着“乖乖不哭啊,娘来了”快步进门。
  姜老汉摇摇头,转身坐上驴车,指着前面一座高大瓦房道:“那便是老汉家,二位莫嫌弃简陋。”
  只见那瓦房前种着一圈柳树,被雪花点缀得千条晶莹,从外面就知这家十分殷实。
  穆蕴淡笑着说声不敢。
  顾明月好笑,这老爷子真是好客又客气。
  “老婆子,家里来客人了”,刚赶着驴车进门,姜老汉就向堂屋方向喊道:“快叫小丫头烧些热茶准备点心。”
  “大雪天有什么稀罕客?”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婆婆掀开棉帘出来,看到跟在后面进来的一对男女,惊讶道:“老头子…”从哪领来两个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啊!
  “快请进”,老婆婆愣了愣立即笑道,“屋里暖和,小姑娘快进来烤烤火。小英,去厨房烧茶去。”
  “老人家不用麻烦”,顾明月说道,正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陌生人有些羞涩地见过礼就疾步向厨房去了。
  老婆婆热情地拉着顾明月在屋里坐下,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孩子长得真好,老婆子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孙女,天天睡觉都要笑醒啊。”
  顾明月笑了笑,难道去厨房烧茶的不是老太太的孙女?
  一番闲聊下来,顾明月才知道这老两口并没有儿女,还是从堂弟家过继来一儿一女,姜老汉出钱给儿子在几里外的镇子安了家,女儿也早已出嫁,家里便只有两个老仆和一个帮着洒扫的小丫鬟。
  “平日里孩子不回来,家里就冷清得很”,姜老太太拨出火盆里的山芋,要递给顾明月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拿帕子垫住,送到她手边,“尝尝,前几天我家那大孙子送来的,又香又面,可好吃了。”
  “谢谢”,顾明月笑着接住,这时坐在正堂和姜老汉闲聊的穆蕴走过来拿走她手里的山芋,十分自然地把老太太的帕子放到一边,换一条锦帕垫住,揭掉黑乎乎的皮,金黄的瓤露出一半时递到她手里。
  屋子里有些安静,未几姜老太太才笑道:“你们这对小年轻可真要好。”
  顾明月只笑着一点点吃略有些热烫的烤山芋,偶尔还趁老两口没注意到时递到穆蕴嘴边。
  “老太爷”,小丫鬟端着茶水进来,“志叔他们拉着冰块回来了。”
  “待会儿你帮着陈妈一起做做饭”,姜老汉站起身,“整两盘好菜,待会儿前面姜老五家那大小子会送两条鱼过来,弄些酸菜,给客人做个酸菜粉条鱼。”
  “哎”,小丫鬟脆声答应,将茶水放到火盆边的凳子上,声音里又带些羞涩:“公子小姐请用茶。”刚放好茶托就快步跑开了。
  姜老太太提着茶壶斟茶,“两位别见怪,这孩子我和老头子都当孙女待的,便没规矩了些。”
  “不会”,顾明月笑道,喝过茶,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说道:“我们也出去看看。”牵起穆蕴的手出去。
  穆蕴随手拿起披风,给她系好才让她出了门。
  院子里停着两辆牛车上,一块块整齐码好的冰捆扎在车板上。穿着单衫的汉子正拿宽扁的撅头撬冰块,只见很轻松地就撬起一块放到脚边的竹篓子里,一人供着几人背丝毫不吃力。
  屋里有人出来,汉子下意识看过去,见是河边和老爷子说话的那对男女,点点头便继续忙碌。
  两大车冰块很快就被十几个人搬到冰窖中,姜老汉这边已经让小英煮好了姜汤,请汉子们喝过姜汤茶,他拿着两吊钱递给其中一人,说道:“以后凡是下雪的时候你都带些人到我这儿来,我家还得十几车冰存放。”
  “好嘞”,汉子抹掉额头上的汗珠,笑道:“您老不用说,哪年您不存一二千斤冰块,一下雪俺们就会往您家来了。”
  姜老汉也笑起来,闲聊两句,这些人便拱手告辞。
  姜老汉对旁边的顾明月和穆蕴解释:“都是村子里的人,干活儿实在,农忙也都找他们。”
  正说着,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孩子提着两条大鲤鱼进门来:“老太爷,这是您要的鱼。”
  “送到厨房里去吧”,姜老汉笑道,“烤会儿火,让小英给你碗热烫喝”,说着转身回了房间。
  男孩子把送鱼到厨房,很快就掀帘子出来,厨房内小英急道:“传奕,你走那么急做什么?中午剩的咸疙瘩汤还有,你等等,我给你盛起来你带回去和菱花姐姐喝。”
  男孩子却已经走到大门外,姜老汉拿着一把铜钱快步出来:“传奕,买鱼的钱拿回去。”
  “如果不是老太爷家里凿出冰窟窿我也打不到那么多鱼,那两条鱼是送您吃的”,男孩子头也没回,说着走远。
  “小英”,见小英端着一个瓦盆出来,姜老汉喊住她:“把几十个钱捎过去,不给钱那妇人又该打孩子了。”
  他家还缺两条鱼吃吗?刚才那些凿冰的汉子哪个没有捞十几条鱼上来。他要传奕那孩子送鱼,也是想着这大雪天那妇人得到些钱高兴起来,能少打骂传奕姐弟两句。
  顾明月和穆蕴只是站在一旁,姜老汉见他们不好奇,便也不多说。
  姜家的晚饭准备得很丰盛,一盆儿酸菜粉条鱼,一大盘子炸鱼块,一盘炖肉,做法并不花哨,都是地道的农家菜,咸淡适中,味道还算可以。
  饭桌上老夫妻两个频频劝菜,顾明月不好拒绝,后来就吃得有些撑。
  用过了晚饭,老太太让小英和陈妈去给他们二人收拾房间,并嘱咐要把被子床单都换成新的。
  “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老人家不用这么麻烦”,顾明月说道。
  “换个床单而已,有什么麻烦的”,老太太摆手,“你们两个先在这客厅坐会儿,房间收拾好便早早休息去。”
  穆蕴略微点头,然后说带顾明月出去散散步。
  “只是别走太远”,姜老汉抽着旱烟,“咱们这边冬天有狼出没,在村子转转就回。”
  …
  此时天色灰蓝,因为雪光的原因,并不显得暗。
  顾明月专挑没有被人踩过的雪上走,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十分有趣。
  她看向路边一家透出橘黄灯光的窗户,说道:“怪不得这里的人家都是高门,即使栅栏门,也将上头磨得尖尖的。不过这里没有山没有林,狼是哪来的。”
  穆蕴揽着她的肩膀,“还记得咱们过来时经过的那座山吗,狼应该从那边来。冬天山林里无觅食之处,县城镇子又都有城门,狼不敢进,这些没有阻拦屋的村庄就成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看来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有欺软怕硬的本性”,顾明月叹气说道。
  穆蕴好笑摇头,抬手捏捏她温乎乎的脸颊,笑问道:“现在还撑吗?我带你去镇里卖串糖葫芦?”
  “好多了”,顾明月笑道,“都这么晚了,镇上哪还有卖糖葫芦的?”这人肯定是看出自己后来吃的勉强才看出来她吃撑了,还带着她出来消食,叫她心里总觉得暖暖的甜甜的。
  两人相视,气氛正好,一串刺耳的骂声突然从路旁的人家传出来:“你个死丫头,水那么烫敢给你妹妹洗脸?五哥…你看你闺女这是什么眼神?还有那个天煞的孤星,一天天的,他们都想我死啊。当初我怎么就想不开的带着妍妍到你家来!今天你不管,我明天就抱着福儿回娘家去。”
  随着哐嘡巨响,女孩子尖叫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惧,哽咽道:“爹,我不是故意的,我试过水温了,没想到还是烫到妹妹。啊,爹,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
  “给你娘道歉”,男人怒声,“拿香油给你妹妹抹手。”
  妇人冷哼,“我们娘俩个可不敢,你闺女心里不定怎么咒我们死呢。”
  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早上姐姐劈柴的时候,我听到她说该死的,她还不让哥哥带我玩。”
  天真的声音不含丝毫恶意,却引来妇人更加尖锐的嚎叫:“姜老五你听见了吧,说我们该死呢这是,下午你儿子还带着妍妍去网鱼,如果不是前面姜老爷子好心,我女儿就被他给害死了啊。出生就克死他那娘,你还养着他!还有你这闺女,都是安的什么心?就是搅事精…”
  妇人的话没说完,狠狠的抽打声响起,沉闷的抽打落在人身上之前携带着哨音,可以想见拿着棍子的人使出来多少力气。
  顾明月听到这里,忍不住上前两步,穆蕴握住她的手,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吵闹声这么大,左右邻里却没有一家出来,可见是常事,我们不必管。”
  女孩子带着哭音的求饶声时断时续,顾明月闭了闭眼睛,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她掰开穆蕴的手来到篱笆门前就一脚踹了上去。
  这时她才看见院子里蹲着那个男孩子,他捧着瓦盆喝两口便伸手指在盆里捞捞,然后仰头扔到嘴里些什么。
  “开门”,顾明月只觉眼眶酸涩,“你姐在挨打,你没听见吗?”
  他才七八岁,姐姐挨打不能让他冲到前面做什么,但他怎么能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捧着盆子吃东西?
  男孩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毫无感情:“我被打的时候她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言外之意,他坐在院子里很够意思了。
  顾明月说不清这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再次抬脚踹向篱笆门,穆蕴过来拉开她,一脚踹去,篱笆门轰然倒下。
  “怎么了怎么了?”屋子里的抽打声终于停下来,一身灰衫的男人拎着根竹条子跑出来,“什么人?”
  看到平歪在地上的篱笆门,瞪着眼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踹掉我家的门?”
  “听不下去的路人”,顾明月说道,“你是这两个孩子的亲爹吗?怎么能打孩子像打仇人?”
  男人语塞,妇人随后出来,借着灯光看清站在院子里的人,哼一声语气并不那么强硬道:“路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再说你们知道我男人为什么打那死丫头吗?看看…”说着转身拉过屋子里的小女孩,“这手背都给我女儿烫成什么样了?”
  顾明月看了眼,冷笑道:“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你把女儿你娇贵成这个样子”,说着看向男人:“人家的女儿人家都知道疼成宝,你为给别人的女儿出气,反倒能把自己的女儿打得半死不活,真是比后爹还狠呢。”
  “滚滚”,男人恼羞成怒,“我家的事情…啊”,说着就突然捂住手腕嚎出声来。
  妇人吓得后退两步,继而大声喊道:“救命啊,有贼人进村啦!”
  穆蕴弹出一道气劲,妇人的喊声戛然而止。
  不过前后左右还是很快有邻居跑出来。
  这些人早前就听到姜老五家的吵吵嚷嚷了,只是他家这婆娘无理还能搅三分,他们谁都不想沾染他家的是非。
  少女刚才的质问声住得近的人家都听得很清楚,因此有人过来却并没有人帮他们夫妻说话。
  姜老汉夫妻听到吵嚷声也快步出来,没进门姜老汉便道:“老五,你们两口子就不能消停两天?”
  被这么多人围着指责,姜老五涨得满脸通红,然而面对村里唯一的地主姜老汉他丝毫不敢大声反驳,只苦着脸道:“老太爷,您瞧瞧,我们是招谁惹谁了,把我家的栅栏门踹成这个样子。”
  “少说这些没用的”,姜老汉说道,见他家菱花抱着双肩走出来,隐约两片脸颊上还能看见交错的红痕,不由皱眉:“你怎么又把孩子往死里打?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她?”
  “爷爷”,小女孩依在妇人身边,抬着小手道:“姐姐故意用热水烫我,我的手好疼呢。”
  姜老汉皱眉,看向一语不发的妇人,语重心长道:“老五家的,你往后说话注意着吧,长此以往孩子还不给你教歪拧了。”
  妇人想反驳,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那女孩子突然跪下来,向院子内众人哭道:“爷爷,大伯二伯,你们救救菱花吧,菱花再待在这个家里,会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菱花口中的大伯二伯都往后退一步,姜老汉也沉默不做声。
  “小姐,公子”,菱花见此,脸上的泪落得更多,向顾明月和穆蕴的方向砰砰磕头,“求你们买下菱花吧,菱花下辈子也为奴为婢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这个家她实在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死丫头”,男人一脚踹倒女孩子,“你爹还没死呢,卖不卖你能说了算?”
  顾明月皱眉,找不到打人的东西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两颗荷香糖带着内力打向男人,男人立即捂住被打重的小腿肚嗷嗷大叫。
  猜想这两人会功夫,他缩着脖子一声多余的话不敢再说。
  “你也知道疼啊”,顾明月说道,“你不是看你一对亲生儿女不顺眼吗?我买下他们了。以后即便你是带给他们生命的人,他们和你也没有半分钱关系。”
  “翩翩”,穆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我不同意。”
  被打中哑穴的妇人眼中贪婪的喜悦光芒立即褪去,因想说话而急得满头大汗。
  “为什么?”顾明月不解地看向穆蕴。
  穆蕴看看低声哭泣的姐姐,又看看旁边事不关己的弟弟,说道:“亲生姐弟能看着对方受苦而无动于衷,这样的人能用吗?”
  姜老汉看向传奕,欲言又止。
  顾明月皱了皱眉,沉默片刻道:“我就要买下他们。”
  她本来就不是买他们当下人的,这对姐弟过的是什么日子?连猪狗都不如吧。那个男孩子才几岁,却像个没感情的木头,说是不管他姐姐,心里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女孩子呢,被她爹看一眼就吓得瑟瑟发抖。
  在这样的家,即使他们长大后,也很难过上舒心的日子。
  “你们跟我来姜老爷子家”,她说道,转身先走,没管穆蕴有些冷的脸色。
  回到姜老爷子家,顾明月拿出钱袋,用三十两银子买下来姜家姐弟,待那对夫妻以及跟过来的邻居都走了之后,她把刚写下的卖身契还给他们姐弟。
  姐弟两个都好奇地看向她,想到公子的话,菱花立即跪下来道:“小姐,菱花不是没良心的人,一定会一辈子尽心伺候小姐,您别赶我们走。”
  姜传奕看着卖身契不说话。
  “做个自由人不好吗?”顾明月扶起菱花,对一旁沉默着抽烟的姜老汉道:“老爷子,您是村子里有威望的人,以后照顾他们姐弟些,就算他们是小孩子,也能在村里安身立足吧。”
  姜老汉磕磕烟锅子,感叹道:“小姑娘,你这样高义,我老汉都没脸见人啊。你尽管放心,雪化开了我就带他们姐弟去县里立户籍去。关节费,以后给他们盖房子的费用,我都包了。”
  “您真是个好人”,顾明月笑道,看向那姐弟两个,“不必背景离乡又有安稳日子过,比给我家做下人可好多了…你们以后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要好好过日子哦。”
  姜菱花看了眼旁边不到她肩膀处的弟弟,缓缓地点了点头。
  虽说姜老汉说什么费用都包了,最后顾明月还是坚持给他一张百两的银票。
  “瞅什么,人家还能给你假银票?”安排好一切,众人都回房休息,姜老太太见老头子一直拿着银票在灯前晃来晃去,不由好笑道:“那小姑娘和公子一看便是富贵之人,不至于诳你。”
  “不是”,姜老汉放下银票笑道,“虽然咱家也有几百两的家底,银票我还真没见过,这不稀奇吗?赶明儿到县里钱庄兑出来银子留够盖房子的钱,剩下的都给传奕收着去。”
  一百两银子虽多,老两口却没有起什么心思,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他们都不贪。
  姜老太太道:“还是给菱花吧,菱花年纪大,懂事。”
  姜老汉摇头:“菱花太软和,遇见事什么都没发生呢,先胆怯了,银子给她,早晚得让那妇人给糊弄走。”
  …
  翻来覆去睡不着,穆蕴直接起身,到旁边顾明月所在的房间外站了会儿,打开窗户轻轻跃进去。
  顾明月还没睡。
  因为穆蕴好像有些生气,她又觉得这件事自己没做错,并不准备向他道歉,但心里却总记挂着便没有睡意。
  另一个原因就是,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和穆蕴一起睡的,最远不过是一个床上一个床下的距离,姜家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房间,她很不适应。
  听到窗外有动静时,顾明月下意识屏住呼吸,那黑影进来,她才松口气。
  穆蕴无声地搓搓手,调动内力温热了身上的单衣,掀开被子便躺下来揽她在怀。
  顾明月自觉枕在他臂弯,伸出双手在他背后圈住,许久不听他出声,她忍不住问道:“你真的生气啦?今天的事,我其实有分寸的。”
  对她来说不用费什么就能让两个人摆脱苦难,她不伸把手以后想起来心里肯定不舒服。
  头靠在她颈间,穆蕴深深叹口气:“翩翩啊,如果不是我跟着,这一路上你得遭多少算计?”
  顾明月微微勾唇,“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用想那么多,该出手时就出手嘛…你为什么不让我帮姜家姐弟?”
  “弟弟眼神狠,早就对那男人动了杀心,姐姐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一旦遇事唯求自保。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你买下来?”穆蕴说道,继而低笑,“没想到翩翩只是打算一施援手,并不用他们。”
  顾明月笑了笑,“或许你看得不准呢,我感觉弟弟和姐姐都不像坏人。”
  穆蕴轻笑,一下下顺着她的细滑的长发,“你回想一下,那个姐姐求人救命的时候,可提她弟弟一句了?那弟弟看向他父亲和继母甚至他姐姐时,咀嚼的力道都不自觉用,可见恨意之深。”
  如果不是翩翩在他们人生中打了这个岔,那姜家夫妻恐怕活不到三年后。
  顾明月却突然抱紧穆蕴,幸亏她的穆蕴不是那种脑筋直得不会拐弯的人。
  天不亮外面便有轻微的脚步声,顾明月穿衣出来,看到一身破棉衣的姜传奕正像模像样一下下抬手臂砍击树干。想到穆蕴昨晚说的,她想了想道:“让对自己不好的人后悔甚至是日日过得都很不舒服的方法,是比他们过得更好,当他们高攀不起曾经欺负的人时,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做梦都是难受的。以后要想着让自己越过越好!”
  姜传奕掀起眼皮看向她,继而默默点头,手臂劈向树干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顾明月这才发现小家伙的眼睛很漂亮,不知是否错觉,他右眼的眸色还是微带红色的。
  顾明月想起墨迩那双眼睛,觉得有些亲切,抬手要揉揉他的脑袋,小家伙却速度地偏头躲开了。
  “你最喜欢做什么?”顾明月丝毫没有尴尬,自然地收回手问道。
  姜传奕见她神态依旧亲近,心里的戒备才微放下些,平静道:“杀鸡”。
  他最喜欢鸡挣扎扑腾然后咯咯着没劲儿蹬腿时的感觉。
  顾明月闻言咳咳,“你这么小会杀鸡吗?”还喜欢杀鸡!
  这时房门吱呀响起,穿戴整齐的穆蕴拿着披风出来,走过来给她披上系着带子:“早晨霜中,起来就要系上披风。”
  顾明月点头,看了穆蕴一眼又看向默不作声的姜传奕。
  “那个女人生了小娃娃,每天喝鸡汤,都是我杀的鸡,我可会杀鸡了。”姜传奕放下手臂,规矩站好,紧跟着又好奇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睡在一个屋子里了?”
  “因为”,顾明月脸红道,“昨晚上有老鼠,我害怕。那个,小传奕,你以后都不要杀鸡了,我教你种地吧。”
  竟然真的会杀鸡!这么杀下去,以后很可能会像穆蕴说的那样。
  姜传奕摇头,“我不喜欢种地,每年夏天姜老五都让我下地割麦子,我总是割到腿,不喜欢。”
  顾明月听得心抽抽,为难地看向穆蕴。
  她只是想为这姐弟两个找一个谋生之计,否则即使脱离那夫妻两,他们的生活也好不起来。
  可是小孩子做什么都太扎眼,老老实实和村人一样种地是最保险的啊。
  小家伙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