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
  墨迩掐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力,一个束发的红玉簪摔落在玉石地面,红玉簪头被磨得尖锐泛着冷光。
  “魔鬼”,香朵忍不住呼痛:“你放开我。”
  墨迩冷笑,手指合拢,咔嚓一声传来,香朵的手腕就这么被捏碎了。
  “你们强抢大庸商船上的货物,吓得他们不敢再来,我还没有算这笔帐呢”,松开额渗细汗的女子,墨迩转身离开,走下露天圆台时,他对守在旁边的士兵道:“她是你们的了。”
  士兵们愣怔,继而举枪欢呼,能和青象国最美的公主欢会一场,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已被攻下的香罗国公主都被陛下收到宫中养起来了,然而陛下又不要她们做妃子,士兵们虽然很好奇陛下养着这些公主做什么,但这一路打来,当攻破青象国的宫殿时,他们最先做的就是把公主们驱赶到一起给陛下放着。
  对于有才艺的公主,士兵们更是客气几分,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对有才艺的女子很客气。
  本来还以为青象国这个歌舞传得他们国家都知道的公主,会被陛下收为妃子呢,没想到她竟抱着刺杀陛下的心思。敢杀害陛下,上过就把她丢到监狱里去好了。
  月亮升得更高,穿过圆圆的窗户洒在床上。
  墨迩伸开左手接着月光,沙哑地喊了声“明月”,一阵直击脑海的欢愉升起,他低吼一声便重重呼吸着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
  …
  过完中秋,朝廷公布了嫁去西域四国的女子名单,因为她们此去是加强国与国的联系,为表重视,名单是以皇榜的形式公布的。
  阳光微暖的时刻,许多人聚集在皇榜处,有识字的人站在最靠近皇榜的地方,大声念着皇榜上的内容,一大段溢美之词后面才是女子姓名:“…庄玉公主下嫁羌域安西王,礼部高侍郎之女高怜侬封令平郡主嫁离域安定王,工部杨侍郎之女杨沁雅封佳纹郡主下嫁服域廉王世子…”
  “上面没说公主郡主们什么时候走?”名单念完,即有一个扛着竹挑担的老者问道。
  “是啊,我们到时候也好送大庸女儿出嫁。”又一书生模样的人高声附和。
  “我看看”,念榜单的人弯腰瞅了瞅,“还真有,金秋之际,九月佳期,宜嫁女。”
  “好,到时咱们全都去送嫁”。
  几个站做一堆儿在旁边的女孩子低声道:“真好啊,出嫁还封位,朝廷备的嫁妆肯定很丰厚,嫁的还是向咱们称臣的王爷世子,那些小国还不全都捧着她们。真羡慕她们,如果能让我去该多好。”
  …
  “好?好什么好?”杨沁雅眼眶红红地看向过来劝她的四姨娘,“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一开口说话就是满嘴风沙,说得好听是世子妃,可我宁愿嫁给帝京的商户。娘…”说着声音哽咽地拉住姨娘的手,“您去求求爹,换姐姐嫁去西域吧,女儿身有咳疾,根本受不住那里的风沙啊。”
  “雅儿”,四姨娘温婉娇柔的脸上露出为难,“你爹自从上次因为轻信夏雪而贬职之后,一直对我们母女心存芥蒂…”
  四姨娘现在忙着争宠讨好老爷,女儿被选定远嫁,她根本不敢开口。
  杨沁雅眼中闪过厌恶,松开四姨娘的手,迈步道:“女儿亲自去求爹爹。”
  四姨娘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帮女儿说话,终于还是弱柳扶风地走出门去,但她为了老爷喜欢,养得一双脚细嫩柔软,没走几步路就觉脚上辣疼。
  刚要叫下人拉辆驴车,只见女儿正一瘸一拐地红着半张脸在丫鬟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
  “雅儿,你的脸怎么这样,谁打的?”四姨娘顾不得脚疼,连忙上前两步,“还有腿是怎么回事?是那杨沁疏又为难你了?”
  丫鬟低声道:“小姐刚才走得急,撞到脚了。”
  杨沁雅深得四姨娘真传,手脚皆是每天用各种方法呵护,养得白软柔滑连豆腐都逊色几分,刚才疾走踢到门槛上,现在她还疼得钻心。
  “她算老几敢打我?”杨沁雅心情十分不好,再戴不住柔弱的面具,“娘,我不要远嫁,难道任我嫁到西域一辈子不能见爹娘面,你就开心了?”
  “你与我喊叫什么,又不是娘让你去西域的,朝廷选定的,别说娘,就是你爹也不能说什么啊?”四姨娘的语气同样又急又恼。
  一向以柔弱闻名的母女俩站在院中的小路上相互指责起来。
  随后走来的杨与义见到这一场面,甩袖冷笑:“泼妇,我以前怎么就被你们柔弱堪怜的样子骗了?”
  “老爷”,四姨娘的脸色顿时红红白白,急忙去追快步离开的杨与义。
  杨沁雅咬唇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搅成一条绳。
  “二小姐”,仆妇走来,不那么恭敬地矮身一礼,“门外有个丫头子找,说是她家秦夫人做了些茶包,要送与尝尝,许久不见,还想找你说说话。”
  “秦毅”,杨沁雅眼中闪过亮光,当初只表面功夫地让小厮扔下几两银子给他娘瞧病,没想到他竟是秦家的亲戚,虽然秦家大老爷现在不是官,但他的人脉比自家父亲只多不少。
  杨沁雅顾不得脚疼,匆匆出来府门,那小丫鬟立即上前来扶住她,低声道:“杨小姐,其实是我家公子想见您。”
  杨沁雅忍不住勾了勾嘴唇,她就知道,随即拉平嘴唇,眼中盈光闪动,透着十分的急切问道:“他在哪儿?”
  “雅儿”,秦毅从前面的一个墙角走出来,杨沁雅忙抬步上前。
  “怎么回事?”秦毅低声问道,“怎么你会被选去远嫁?”
  杨沁雅摇摇头,含泪道:“我们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吧。”
  两人先后进了茶楼,刚进雅间,杨沁雅就转身抱住秦毅的腰:“毅哥哥,你帮帮我,我不想离开家乡,一生都不能再见爹娘。”
  滚热的泪珠滴在衣领里沾在皮肤上,秦毅心疼不已,他抬手迟疑地搭在女子腰间,说道:“我带你去西川吧,那儿都是高山峻岭,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找到我们。而你又不是多重要的人,朝廷发现你不见了,自然会再选人…”
  秦毅是个君子端方的人,说到此处,想到若他带走雅儿,将会有另一个女子代她受这份苦,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杨沁雅却是被他这一句话气得呼吸不畅,西川?那种居住着异族生活困苦的地方?跟一个穷男人去那儿,她还不如嫁到羌国,好歹是个世子妃,条件再苦也苦不到她。
  秦毅正为难时,只听女子小声委屈道:“你就不能去找一找秦大老爷,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吗?”
  “大老爷现在不是朝廷官员,又已帮我良多”,秦毅将杨沁雅从怀里拉开,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这种令人为难之事,我真的开不了口。”
  朝廷已公布皇榜,天下人都知道这几个女子要远嫁,除非选定的女子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否则怎么会轻易换人?
  “那…”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杨沁雅无助地看着秦毅,“毅哥哥,我舍不得离开爹娘,更…舍不得你。”
  “别哭”,秦毅抬手给她擦掉眼泪,眼神蓦然坚定:“雅儿,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去西川。”
  至于母亲,她已经吃过半辈子风霜,秦毅不想母亲跟着他担惊受怕,且带上母亲和家里的婆子丫鬟,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事到如今,他不能眼看着雅儿不甘不愿地去西域然后一辈子无法回乡,他便只能做一个不孝儿子。
  杨沁雅内心气得直骂,没本事的男人,跟你去西川讨饭吗?她摇摇头:“伯母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做不孝之人。”
  秦毅温柔地笑了笑,雅儿就是这么善良的人,从来都先为别人考虑。
  “为了你,我只能不孝”,握住软绵绵的小手,秦毅心中一荡,随之又感觉别扭,手臂上瞬间腾起许多细小的鸡皮疙瘩,好像手里握的是一块肥腻猪肉。低头看了眼掌心白嫩的小手,他赶紧抛开这个可能会让雅儿很生气的想法。
  杨沁雅却快要气死了,猛地就把手抽回来,咬牙坚定道:“我不能连累你。”
  “雅儿”,秦毅微愣,小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为今之计,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杨沁雅捧着帕子掩住嘴,哽咽道:“我宁愿一辈子回不来,也不要你做不忠不孝之人”,说完拉开房门就快步跑了。
  秦毅在雅间内呆站好久,总有种感觉,雅儿其实是不想跟他去西川。
  然而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看着雅儿一个柔弱女子这样被朝廷塞到西域。那些小国要拉拢,为什么要舍弃无辜女子的幸福?
  秦毅终是找到秦大老爷,一见面便跪在地上。
  秦由让人扶起他,问清了缘故,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句:“年轻人啊,远嫁的贵女是议事处经过大半个月商议拟定的,我便是在朝中也说不上话,更何况现在!”
  这四个女子,都是地位不高不低没有牵扯到任何一方利益的,怎么可能轻易撤换?
  想起夫妻夜话时,夫人曾经跟他说起的那杨府后宅女人的争斗,秦由看了眼正直的年轻人,说道:“扶坚,你是老夫三叔伯的后辈,有些话我还是需提醒你一下。你口中这位杨府二小姐…”怎么感觉像是妇人在嚼舌?笑着摇摇头:“她生母是个小户地主的庶女,你伯母参加别府宴会时听说过不少,据说那庶女的母亲是青楼妓子,这个母传女学啊手段不少。夫人说这两母女就是用眼泪软弱,把杨与义的正妻逼进了佛堂。这样的女子,你可要慎重啊。”
  秦毅听罢这话,想到杨沁雅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有些怪异,不想相信但他又知道秦大老爷根本不会编这种瞎话。
  “小侄明白”,他低头拱拳,“只是小侄接触过杨二小姐,她真的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子。”
  夫人之间传的闲话,肯定都是夸张不实的。
  秦毅最终选择忽略秦大老爷的话。
  秦由看出这孩子不信,笑着摇了摇头,总要绊个跟头才能更好地让年轻人看清女人爱用的那些小把戏。
  秦毅离开秦家之后,直接回到国子监,厚着面皮向几个家世比较好的同窗求助,然而每人都摆手表示无能为力。
  这都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了,再找人帮忙也使不上力。
  秦毅几乎是数着日子熬到八国使者启程回国这天,前一晚他已决定,要送杨沁雅去羌国,如果那里的条件她能够适应,他便回来;如果她适应不了,他便带着她逃走。
  这日阳光明媚,清凉的风时时拂面吹来,让人感觉十分舒服,一大早,帝京街头便涌聚许多百姓。
  他们都是等着送公主和三位郡主出城的,不少人手中还提着家里做的腊味。
  一个妇人笑同旁边的人说话:“给公主身边的丫鬟啊,我家的腊味好吃又耐放,让西省那些人也尝尝咱们帝京的好东西。”
  几天前,朝廷又公布了离、羌、服、仙游四国依附大庸改国为省府的消息,公主们嫁过去之后,朝廷便会选派官员去上任。
  对于大庸百姓来说,今天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盛日。
  随着日头高升,车架缓缓由皇宫发出,庄玉公主坐在挽纱的车内,面色紧绷地看着前方一语不发。走出皇城,两边挤满百姓,暄闹争先恐后的涌入耳中,庄玉公主脸色更差,吩咐坐在对面的两个宫女放下车帘。
  杨沁雅双眼无辜委屈地看向街道两边的人群、店铺,当看到前方站着一身远行打扮的秦毅时,她眼神微暗,撇开头去。
  秦毅心疼皱眉,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不解的对话:“那第三辆马车上的是佳纹郡主吧,她怎么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听说她只是一个庶女哎,现在被封郡主,朝廷还给她那么多嫁妆,前面那个羌国世子又英俊又孔武。她委屈什么啊?如果让我去,我肯定会高兴坏的。”
  “你想去人家也得要!”同伴嗤笑,“同人不同命,咱们小户女子觉得这多风光,人家侍郎千金,却觉得是低嫁呢。”
  “可她只是个庶女,不定从什么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秦毅狠狠皱眉,看了那几个叽叽喳喳讨论不停的女子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队伍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走出北城门,明黄色的御驾已经排列在城门之上。
  八国使者回马过来,在城门下见礼。
  刘谱接过得胜递来的酒杯,大声道:“朕今日与众位践行,望你们一路顺风。”
  话音落,城楼下“吾皇万岁”的山呼声响起,群民跪地低头叩拜。
  看着如望风伏倒的人群,刘谱心中豪情满满。
  一番告别之后,离、羌、服、仙游四国带头的大人接过大庸臣子递来的明黄色圣旨。
  圣旨内,是正式宣布他们国君为大庸异姓王爷的内容,离国改合定省,羌国改羌省,服国改服省,仙游国改仙游省。
  自圣旨颁布之日起,这四国将划入大庸版图。
  其他四国有幸灾乐祸,有羡慕而后悔自己行动不够快的。
  看看大庸给那四个贵女准备的嫁妆,简直比他们国家全部人民一年的收成还多。
  因此,除了羌离四国改省,其他两个小国也请求划入大庸版图,愿事事依附他们。
  支大人接过圣旨,笑着看了羌国、服国使者一眼。
  贺明鹰双手捧着圣旨,莫名打个寒战。这位离国支大人,笑得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不过不管了,他还是去看看要嫁给侄子的那位贵女吧。
  嫁去仙游国的是傅大学士的庶女傅萱,她一开始得知自己被选中,心中也很不情愿,但是姨娘过去劝了她许多。
  后来傅萱自己想想,嫁给仙游国国王,哦不,现在应该说是镇安王爷了,总比在帝京选个出身跟她差不多的庶子嫁掉强。
  贺明鹰远远地看了眼安坐在车中的女子一眼,再次满意点头,笑着招来他们自己来时带的侍从,吩咐道:“跟在郡主左右,郡主需要什么,你都马上快速地帮忙办好。”
  侍从笑着答应,令言县主一看就比羌国离国求娶的那两个女子强许多,以后他们国…他们省会越来越繁荣的,再也不会有人挨饿啦。
  …
  顾明月收拾好行装,要出门时,母亲又拉住她再三叮嘱:“朝廷送出四位贵女远嫁,队伍肯定很庞大,你和含彰不要落得太远,回来时更要跟紧朝廷的兵。多给人家领头的买些酒菜,人家才会额外照顾你们几分。”
  “婶子,有我看着翩翩呢,您放心吧”,穆蕴牵着马站在一边。
  顾氏不放心之处正在这儿,让女儿一个和穆蕴出去,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欧阳端上前一步道:“不如我同去吧。”虽然这些天看得出来穆蕴对明月不错,他还是不放心。
  不错并不意味遇到危险时愿意用命护着她。
  顾明月尤其期待这趟行程的原因之一,正在于只有她和穆蕴两个人啊,和最亲爱的人跟着大队伍做一次长途旅行,简直太棒了。
  “阿端,你放心,穆蕴的武功很厉害的”,顾明月摆手,“你在家帮着山伯建房子吧,回来时给你带西域特产哦。”
  因为闺女要跟着穆蕴去西域,顾攀前天已经试过穆蕴的功夫,出拳之后他便感觉到穆蕴使出来的拳脚带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感觉。
  所以闺女此行,他是很放心的。
  有前面出海之行在前,顾攀这次接受着相当容易。
  毕竟到西域的路,已经有多少行商趟出来了,还有朝廷八国使者那么一长串队伍,他家丫头绝不会有什么事。
  其实若不是丢妻子一人在家不放心,顾攀也想跟着去西域见识见识。
  “她娘,回家去吧,我送闺女和含彰去追朝廷的队伍”,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接过照康手里的马缰,对满脸兴奋之色的女儿道:“翩翩走前面。”
  顾氏看看那两匹马,又不放心道:“还是套辆车吧,晚上找不到住处也有个睡觉的地方。”
  “不用啊娘”,顾明月很高兴,一时嘴快道:“穆蕴抱着我…诶就好了。”
  没听翩翩说出什么让她娘不放心的字眼,穆蕴放下挡住嘴唇轻咳的手。
  顾氏看看女儿又看看穆蕴,隐晦提醒道:“好好的跟着大队伍走,别胡来。”
  “婶子放心”,穆蕴点头,把手伸向顾明月,笑意满满道:“上马。”
  顾明月被穆蕴扶着坐上舒适的马鞍,转头向母亲摆手道:“娘,放心啦,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路过驿站的时候给你们写信。”又看向欧阳端:“阿端,也会给你写信的,好好修建你们家的屋子,弄个大壁炉啊,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去你家串门子。”
  “好”,欧阳端笑道。
  “走了”,穆蕴翻身上马,把他的翩翩完全挡住,“婶子放心,我会把翩翩照顾得很好。”
  随着先后两道嘶鸣响起,两匹马先后奔出梅林。
  顾焕知道小堂妹又跑出去游玩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正打算做更舒适的马车,有两处不知如何解决,是要来问翩翩意见的。哪知道她上午就走了,还是去西域的?
  “怎么早不告诉我一声,我好跟着他们一起去”,他说道,“不行,我现在去赶应该还能赶上。”
  顾氏说道:“你那作工房能离得了人?你家不是准备建新房呢,你出去可不行。又不做买卖,跟着跑那么远干什么?”
  “涨涨见识呗”,顾焕挠挠头发,看到自己两三天没收拾的邋遢样,笑道:“这还真不能出去见人,二婶,只翩翩和含彰两人,路上有什么事也没个帮手,我收拾收拾赶他们去。”
  “不用”,正说着,顾攀牵着马进来,脸上是放心的笑容,“这次队伍很大,朝廷派着两千兵呢。郑纬正好是其中一个小队儿的头,走的还是队末。我们在帝京北郊十里外赶上队伍,就见郑纬在那儿规范后面趁路的行商呢。听说翩翩要去西域,他连拍胸脯保证,会让手下的兵注意照顾着。”
  “这可好了”,顾氏闻言舒心笑道,“有郑纬这个当兵的头儿,比谁跟着都安全。咱们都不用担心了,焕子啊,你别想着跟去,好好在家做东西吧。”
  郑纬在江北大营还是个九品官,管着百十号兵,现在护送远嫁贵女出关又是小队的头儿,有他看顾着,确实很安全。
  顾焕放心地点点头,又有些遗憾道:“只是翩翩这十四岁的生日不能在家过了。”
  “小孩子的生日过不过吧”,顾氏倒不在意这个,忘生儿还好呢,能活得更长久。
  顾焕笑了笑,“生日不过礼物却不能少”,说着晃晃手中的纸:“二叔二婶,我家去了,翩翩这么爱出去玩,我更得把马车改进得更舒适,等她回来就把礼物补给她。”
  顾攀哈哈笑着把侄子送出门,他也顺道去村里看看老娘,然后又拐到顾森家,看他的泡面生意最近如何。
  …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绵延两里多地的队伍即停下来休息。
  “天黑还早呢,怎么不再走会儿!”有个背着包裹束腕束脚的商人低声说道,又捣捣旁边的小伙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商人啊?跟着出关还是只趁一段路?”
  “出关”,秦毅简单吐出两个字,解下包袱到路边坐下,掏出干粮一口口吃起来。
  两个士兵走过来,朝这些商人喊道:“再走两里地就是县城城门,各位可以进城买些吃的去。”
  “多谢军爷告知”,商人们先先后后地说道,“咱们常年在外行走,干粮倒是都吃惯了。”
  “军爷,我这儿有从方家卖的一包泡面,给你们几块尝尝”,一个肚子微凸的商人从盖着两层油纸扎得紧紧的车上拿下来十几块面,“用开水一泡,不到半刻钟就能吃,这还有料包,整出来比店里卖的面还香呢。”
  两个士兵之前整月整月在军营训练,根本没见过这东西,听着很是新奇,略微推辞两句便收下了。
  顾明月和穆蕴在前面的士兵喊话休息时已经下马来,穆蕴去拴马,顾明月掏出包袱里毛毡找了块平整的草地铺上。
  他们还带着一个带鼻儿的陶瓷缸,穆蕴拴好马就在旁边支起三角架烧开水。
  听到那边的对话,顾明月看过去,见到不少人都拿出泡面来准备做晚饭,不由笑了笑。
  有方家卖,泡面这么快就有普及之势了。
  正想着,又一对士兵走来,他们不像刚才那两个兵随和,每个人都沉着脸,分散开查看周围这些商人的路引。
  “你们的路引,快拿出来”,铁帽上带着红缨的小队长指向顾明月,又侧头喊道:“没有路引的,一律不准跟。”
  没路引不可能出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又都是经常出来走动的商人,谁会不带这个?
  穆蕴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他和翩翩的路引。
  小队长喊过话转头见是那年轻男人送来路引,脸色更沉几分,接过路引足足看好几分钟,正要指着顾明月再问几句时,郑纬端着一陶瓷碗盖着红烧肉的白米饭走来:“曾启亮,你查个路引怎么这么久?这是我同村的姑娘和她未婚夫,绝不是什么混进队伍的不明人员。饭都做好了,快吃饭去吧你。”
  闻言,曾启亮脸上立即带上笑,将路引还给穆蕴,说两句注意些的套话便带着小队十几人大步往队伍前去了。
  李度练兵严明,对于那些有职外出却利用便利诈钱收好东西的人,处置极为严厉。
  所以尽管他到江北大营才几个月,但军中不好的积习却已经被他扫除大半。
  曾启亮本见这年轻男女穿着上等,少女又长得十分美貌,他便想调戏两句顺便捞点好处。
  然而听到郑纬的话,他那点心思顿时消散下来。
  回去后被他捅到李大人那儿,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饭是军里带的伙兵做的,味道还行”,郑纬把小盆子似的陶瓷碗放到毡毯边上,对顾明月道:“陶瓷碗是新的,没用过,放心吃。”
  “多谢费心”,穆蕴先拱拳说道,“我们带着不少食材,这饭你还是拿回去吧。”
  郑纬常年在军营,感觉十分敏锐,总觉得翩翩这个未婚夫说话间有种令人不自觉听从的威势。
  “我的饭还有”,他摆手道:“明月和我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近邻,穆兄不必如此见外。”
  顾明月知道练拳脚的人都特别能吃,郑纬也只是个小队长,肯定没有多少开小灶的特权,把饭分给他们,他肯定要挨饿。便道:“穆蕴说得对,郑纬大哥,这饭你拿回去吧。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呢,饿不着”,说着从专门放吃食的包裹里拿出一包牛肉干,端起那一瓷碗米饭,都递给郑纬:“我家特制的牛肉干,给你吃,路上劳烦你多照顾啦。”
  郑纬忍不住笑了,跟一个小丫头他也不好推来让去的,便双手接过来:“好,那你们做饭吧,我回去吃饭。”
  “你坐这儿歇着”,穆蕴皱皱眉,上前一步握住顾明月的手,带着她到毡毯边坐下,又拿出两包小零食放到她手上,“饿了就先吃点这个。”
  郑纬:…
  看到郑纬走远了,顾明月才吃着桃脯到穆蕴旁边蹲下来,把吃了一半的琥珀黄的桃脯送到他嘴里:“你真小气。”
  “怎么我就小气了?”穆蕴挑眉笑笑,陶瓷缸里水咕嘟咕嘟开起来,他一边把腊肉切成小段放到开水里,一边说道:“牛肉干不是给你磨牙用的吗?我又不吃。”
  “怎么我就小气了?”穆蕴挑眉笑笑,陶瓷缸里水咕嘟咕嘟开起来,他一边把腊肉切成小段放到开水里,一边说道:“牛肉干不是给你磨牙用的吗?我又不吃。”
  “你才磨牙”,顾明月站起身,决定让他自己做饭,不过没一会她又转回来帮着洗青菜,然后撕成片儿扔到陶瓷缸里。
  这是顾明月吃过的最简单的一顿饭,却也是她吃过的最香最有味道的一顿饭。
  饭后,穆蕴洗陶瓷缸收拾三脚架,顾明月在他周围帮着小忙。
  “明天我们先去县城把水袋装满水再跟着队伍走”,顾明月说道,看看灰蓝灰蓝的天色,“这样出来旅行真有意思,比上次出海好玩多了。”
  穆蕴抬手拿手腕蹭蹭她的脸颊,宠溺笑道:“那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出来游玩几天。”
  “谢谢含彰哥哥”,顾明月乍起玩心,笑着施礼…
  “顾姑娘?”迟疑的喊声这时响起,顾明月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不解地皱皱眉:“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秦毅刚酝酿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他咳一声道:“在下秦毅,秦老夫人寿宴上我们见过。”
  “原来是你啊”,顾明月看着这个大毅儿,问道:“有什么事吗?”
  穆蕴一听此人是在秦家那个老夫人宴上认识的翩翩,神情立即戒备起来。
  秦毅莫名觉得夜晚刮的风有些冷,他拉拉扎束着的袖口,说道:“我看你和那位队长认识,想请你帮个忙。”
  “你不是国子监的学子吗?怎么要跟着藩国使者的队伍?”顾明月不答反问。
  “我们和那人只是点头之交”,穆蕴跟着冷淡道:“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秦毅担心杨沁雅会害怕,想要跟在她所在车辆周围,因此即使有些难堪,他还是厚颜道:“并不是什么大忙,只要顾姑娘跟那位队长说一说,让我走在队伍前面就行。”
  “你不说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也不敢帮你啊”,顾明月摇头,她觉得这个秦毅不像坏人,但是他的行为又很奇怪。再说无缘无故冒出来请人帮忙,还要用到别人的人情,她并不敢随意答应,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就是连累郑纬。
  夜色上来,歇息在路另一边的商队点上了火把,橘红色的光芒稀稀疏疏地照到这边。
  秦毅看不清这女子脸上的神色,然之前一面之缘他却觉她并不像心思不好的女孩子。
  “我和杨二小姐是好友,她要远嫁到羌国,我想陪她出关”,他说道,手不觉握紧。
  顾明月仰头看看穆蕴,穆蕴看出来她想帮这个忙,再者队伍前后左右都是士兵仆从,此人就算想偷偷带所谓的“好友”走也不可能。
  不过即便没事,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和他们有牵连才好。穆蕴向顾明月微微点了点头,想看她会具体怎么处理。
  顾明月笑笑,从包袱里拿出钱袋,示意秦毅伸出手来,倒了些金叶子碎银子给他:“这些银子你拿去打点几个小队长应该就通了,我和郑纬大哥只是普通的邻居,的确不好麻烦他。”
  秦毅捧着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即使看不清,也猜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可能帮忙的朋友他全找遍了,大部分人都用客气话推脱,没想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会给他这么切实的帮助。
  正如她所说,只要有这些打点,他一定能走到雅儿所在马车周围,他做不到其他的,只能用这种无用的方法让她不那么害怕。
  看着夜色中并肩站在一起的男女,秦毅感激的同时,又十分羡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