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触景伤情
  手中的“摧魂”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也让何俊宏惊了一身冷汗,这种力量,如此的锋利,长刀削断的对象肯定不仅仅是对方的铁鞭,杨勇奇硕大的头颅也将在长刀下飞腾……虽然是争斗比武,虽然二人小有误会,但是还不至于以生死相见,于是何俊宏全身尽力旋转,长刀在空中掠过一个半圆掠着杨勇奇的头盔顶端而过,饶是他努力控制,犀利的刀锋还是削断了杨勇奇的头盔,以及发带和绾起的长发。力量用尽之后,何俊宏被长刀巨大的回旋力带着离开了战场。
  杨勇奇在一瞬间从醉酒状态当中恢复了过来,他看着何俊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我输了。”他叹息了一声,将手中双鞭抛落于地,以示认输。
  何俊宏缓缓收刀直立,看着杨勇奇,向他鞠了一躬。
  “毁了杨兄弟的兵器,十分对不住,何某当尽力补偿杨兄弟。”何俊宏看着地上头梢已经被削断了的一双铁鞭,满含歉意的说道。
  “何兄弟不必挂心,一对粗使家伙而已,废了就废了。”杨勇奇也鞠了一躬还礼,故作轻松状的说道。
  他嘴上说得轻巧,但是心里其实是十分肉痛的,这双铁鞭是他高价从别人收中买来的,用起来十分顺手,随他上阵时立过不少功劳,毁了许多敌人的刀剑,只是杨勇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双铁鞭竟然会毁在一柄长刀之下。
  “他这双铁鞭很贵的,你只怕补偿不起,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孙海涵揶揄了何俊宏一句,“莫不成你要用这位姑娘来补偿他?”
  何俊宏脸上一红,偷眼看了秋玲一眼。
  “哥哥,人家千辛万苦才重聚到一起,你还说这样的话,太不应该了。”孙书瑶看出了孙海涵想要做什么,笑了起来,“你想帮人家修兵器,直说就是了,绕这样的弯子,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唉,又让你给说破了。”孙海涵笑着上前,将四截断鞭一一捡拾起来,对杨勇奇说道,“你这对铁鞭,其实本来是能抗住他这刀的,你可知为何会被他的刀削断?”
  “属下不知,还请大人详解。”杨勇奇抱拳施礼道。
  “你这对铁鞭,到你手之前,曾经被人用过,有过一次恶斗,”孙海涵指着铁鞭的断处说道,“当时这双铁鞭在此处受过重击,鞭体已然变形,只是为巧匠修正过来,其表面虽然修复如初,但内里已然受创,强度大不如前,而适才你们二人交手,他那全力一刀正好砍在此处,故而将其削断,若是没有之前受过重击,任凭他的刀再锋利,力量再大,也是砍不断的。”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指点。”杨勇奇听了孙海涵的解说,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敢问大人,这对铁鞭还能修复么?”何俊宏很是机灵,刚刚孙书瑶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是以他待孙海涵一说完,便立刻问道。
  “毁到这个地步,修是修不好的,勉强修成原样,再遇重击,还是会断。”孙海涵答道,“只有毁掉重铸一途。”
  “哥哥,这双鞭所用的镔铁很是难得,你不如就费费心,帮这位姓杨的小兄弟重铸一对铁鞭好了,就当是给这对新人出了礼金。刚才毓秀兄都说了要为新人出礼金,你不得随一份吗?”孙书瑶在一旁微笑着说道,“这一回就当重新温习一下‘旧技’好了。”
  “瞧你说的,象我出不起礼金似的。”孙海涵干笑了一声,但马上便转向何俊宏问道,“你要是觉得她说的可行,我就勉为其难的试试。”
  “多谢大人成全,若是大人能为杨兄弟重铸此鞭,属下感激不尽。”何俊宏长施一礼,恭声说道。
  “那行,就这么定了。”孙海涵笑了笑,将一对断鞭小心的收在了囊中。
  “今日得见如此精彩之比武,可谓平生幸事。”孙海涵笑着对李昱说道,“可见我大乾民间,材士多有,只可惜明珠落尘,不得大放光华。”
  “他二人都是武勇之士,又有志报国杀敌,我当向上官举荐,现下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如此人才,埋没可惜。”李昱点头道。
  李昱注意到孙海涵虽然一直在笑,但刚才说这番话时,眼中却闪过一丝郁郁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却并未逃过李昱的眼睛。
  “这样的话,他们二人的婚事,李兄便替他们作主吧!”孙书瑶笑着插言道,“虽说军中禁止阵前招亲,但他们二人相聚不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李兄成就他们二人的好事,可谓功德无量,传将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书瑶小姐所言极是,李某定当照办。”李昱含笑点头。
  孙氏兄妹随即告辞,李昱看着这一对怪异兄妹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你去为这位秋玲姑娘置办一处民房,生活用具等等需要齐全,今日便为她和这位姓何的小兄弟把喜事办了,具体事项,都交给你了。”李昱转头对何家故旧说道,“所需花费,都算在我这里。事情办好了,我还有赏。”
  “小人遵命!”何家故旧大喜,连忙作揖道。
  “今夜我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便来喝你的喜酒。”李昱转向何俊宏说道。
  “多谢将军!……”何俊宏抱拳行礼道,不知怎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勇奇,你随我来。”李昱转头对杨勇奇说道,“我新得了一对瀛刀,很是不错,你一会儿随我去营中看看趁不趁手。你的矛鞭修复不易,孙将军只怕得有阵功夫才能给你弄好,你便先用这对瀛刀好了。”
  “属下多谢将军!”杨勇奇抱拳行礼之后,瞥了何俊宏一眼,回到马前,翻身上马,走到了李昱身后。李昱摆了摆手,纵马前行,禁军骑兵队肃然跟进。
  秋玲来到了何俊宏的身边,怯生生的握住了他的手,望着杨勇奇,杨勇奇冲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晚间也来喝喜酒。”
  秋玲羞红了脸,垂下了头,杨勇奇朗声一笑,纵马随李昱而去。
  何俊宏看着李昱和杨勇奇的背影,突然有种模糊的感觉,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中不知何时竟然涌出了泪水,他连忙拭了拭眼角,才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他情不自禁的转头望向秋玲,映入眼帘中的,是爱人的如花笑靥。
  傍晚,柳京城郊。
  大军的营火渐渐亮了起来,和柳京城百姓居室的灯光连为一体,远远望去,有如繁星一般,极是壮观,
  在一处农家院落旁,一对新人的婚礼正在热闹的举行。
  由于战事未停,东瀛军的威胁时刻存在,是以驻守柳京的大成王师和高俪盟军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为了不妨碍军务,民间嫁娶等事皆在夜间举行,是以何俊宏和秋玲的婚礼,也是在太阳将要落山时方才举行的。
  虽然因为严禁鸣放爆竹烟花,锣鼓吹打,显得有些冷清,但这一对新人的婚礼,却仍然办得极是热闹。
  礼宾席中,李昱看着这场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婚礼,也是倍感新鲜。
  在大成国,婚礼是“礼之本”,为极为重要的仪礼,哪怕是贫苦人家的嫁娶,也毫不马虎,《婚义》言:“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而婚礼当中的“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要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何俊宏和张秋玲这对新人结发为婚,虽然办得仓促,可谓一切从简,但在仪节上丝毫没有含糊之处。
  大成婚礼的核心,就在“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是以何俊宏和张秋玲的婚礼选在院外的一处草地上进行,草地上有一株苍松,即以“苍松为宾,翠柏为朋”之意,松下绿草如茵,红花点点,晚霞映照之下,景色十分优美。
  在何家故旧的指挥下,前来帮忙的王行周等人设几案于树下,正常情况下,几案上当设三品荤菜。这些荤菜即称为“牢”。中土古人食俗,类似李昱原来时空的份餐制,各种食物人均一份。所以,新郎、新娘席前,主食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醢、湆均各一份。但在婚礼上,特殊之处是荤菜仅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新郎、新娘一起食用,这就是“共牢而食”。
  按照古礼,饭后要“酳”,就是以酒漱口,既为了清洁口腔,同时也有安食的作用。“酳”有三次,称“三酳”。婚礼中“三酳”的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所谓卺,就是将匏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称为“合卺而饮”。
  王行周等人准备好一切之后,何俊宏张秋玲一对新人着中土婚礼服携手而来,隔几案相对跽坐。
  看到这一对盛装新人,李昱不由得微笑起来。
  何俊宏和杨勇奇“比武夺亲”的事不到半天便传了出去,连若琪和若琳都从其他军婢口中听说了,当她们得知是李昱促成此事,都很高兴,在得知何俊宏和张秋玲没有婚服之后,两姐妹找来其他几位军婢帮忙,利用缴获的东瀛军彩缎,为这一对小夫妻赶制了一套婚服,李昱于是让她们将这套婚服和自己的礼金一道送去,秋玲看到婚服之后,一时感动得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舍得穿这样精美的衣服(也难怪她激动,象她这样的穷苦人家的女儿,这辈子就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后来在营中的姐妹们的劝解下,方才换下了身上的布衣,穿上了这件只有梦中才出现过的婚服。
  若琪和若琳的女红手艺精绝,在家时李昱便领教过,这一次她们俩再次展现了非凡的手艺,何俊宏和张秋玲穿上这套婚服之后,整个人的气象为之一变,哪怕现在太阳已然落山,火光映照之下,也显得俊美非凡。
  两位伴娘作为侍者紧随其后,跽坐在何俊宏张秋玲夫妇的斜侧方。参加婚礼的何俊宏军中同袍如王行周等人,则一律身穿正服,跽坐在新婚夫妇身后。
  很多居民受了婚礼气氛的吸引,都涌向这里观看。因为有军令的关系,是以观礼者虽多,却不喧哗。尤其当李昱作为赞者起身诵赞辞,气氛十分安静、庄重。赞辞则是由慕容轻尘起草并手书的。
  “兹尔新婚,有宴来宾,咸集致贺,恭祝连理。赞曰: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理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姻定其礼,三牢而食,合卺共饮,自礼行时,连理成,比翼具,虽万难千险而誓与共患,纵病苦荣华而誓不与弃,仰如高山哉,其爱之永恒,浩如苍穹哉,其情之万代,相敬如宾,各尽其礼。家合事兴,不变不易,天长地久,为尔佳缘,特为赞颂。”
  李昱诵赞毕,新郎新娘开始行“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之礼。侍者为夫妇夹一菜,夫妇尝一口。如此直至三菜尝遍。每菜尝一口而已,新婚第一餐简朴,进食具有仪式性,真正进食很少。接着,侍者为夫妇斟酒,夫妇并不饮用,漱口之后即吐出。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婚礼相当简朴,不仅成婚的菜肴仅数品,而且没有庆贺和演奏音乐的仪节,与李昱原来时空中的竞奢斗富的婚礼相比,反差鲜明。《礼记?郊特牲》有言:“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即便如此,虽无音乐,现场却不喧闹。共牢合卺是无声的仪式,李昱原来以为没有音乐声会镇不住场。出乎他意料的是,众多观礼者却能与新婚夫妇和宾客们一起度过这安静的仪式过程。
  仪式毕,新婚夫妇互行揖礼,座中宾客齐声赞诵“天长地久,为尔佳缘”,并一同行揖礼。
  李昱忽然明白了这古老的仪式的深意:这个时代的人看待婚礼,如同看待国家间歃血为盟、看待兄弟间结拜为盟,男女夫妇的婚约,本质在于盟誓。而盟誓本身含有永恒性。所以说“山盟海誓”。破坏这种应当永恒的约定,要受到起码是道义的惩罚,因此盟誓有咒语的性质,婚约亦然。这个时代的人以人法天,自然界的万物,乃是天阳、地阴所化生。男女则是社会的阴阳两极,是人类的渊源,是一切伦理的起点。正因为看到了婚约的哲学本质,这个时代的人的婚礼不奢侈、不喧闹、不嬉戏,而是以恭谨、庄严的心来对待。
  想到明月公主,李昱的心中突然一痛。
  她现在会在哪里?
  如果他和她举行婚礼的话,应该是在草原上吧?
  草原上的婚礼,又会是什么样子?
  周围似乎瞬间变得宁寂下来,李昱静静地坐着,仿佛明月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看着这场婚礼。他心底有一处固执的地方渐渐融化了,涓涓的忧伤流淌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渗透进他的心灵。
  黑夜到来了,片片低云遮去了月牙儿的孤独,只剩下淡淡的光线在寂寞地穿行,他仿佛看见她因为欢乐而起舞,那曼妙的舞姿,氤氲着玉雪兰的气息,悄然开放。一颗心终于不再流离,找到了栖息的居所。
  “月牙儿,你在哪里?……”李昱在心底轻声的呼唤着。
  今夜,他再次在黑夜中迷惘,情不自禁的寻找着她的身影,他想要抓住她熟悉的气息。朦胧的月光里,他没发现她的身影,而浅浅空气里流动的忧伤,却还残存着她的芬芳。思念渐渐消瘦在失落里,无奈与悲哀,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月色茫茫的思念,黑夜深深的孤独,从此每一个黑夜,思念将在孤独里辗转反侧,孤独在思念里煎熬,直到重逢的那一刻。
  李昱并不知道,他和她的遇见,是尘世间注定了的因果。从这一刻起,他朦胧的梦中,经常有她舞动的身影,充满了她无意间遗漏的灿烂芳华,将他朦胧的梦在每一个夜晚,点染成春天的气息。她所带来的美丽与安静,在梦里渗透出来,陪伴他在每一刻,度过时光的繁华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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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瀚初人物志?何太尉逸事记》:“……公讳俊宏,表字虎臣,岭南道珲州府傅罗县人也。祖何良柱,发于行伍。父何学文,以剿灭海寇之功,为前成五品破锋将军,旋受诬入狱,后遇大赦乃免,愤而辞官,举家蛰居乡野。公幼而学武,及长,有所成。善使双刀及长柄大刀,挽二百斤弓左右驰射。弱冠时,东瀛入寇高俪,为祸甚烈,成静帝发兵击之,公乃从戎,入广信军为野兵。公身量短小,精悍骁勇,每战必为前驱,视刀矛锋镝如无物,军中呼为何矮虎。其时太祖为禁军副将,偶见之,嘉其勇,公所慕之同乡女张氏秋玲沦于军中为营妓,太祖乃助公妻之。公感太祖之德,由是随太祖征战,不离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