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夺符出兵
  鲁本刚见汪磊面色已然恢复正常,这张胖胖的脸后面,心中如何计较,那是再怎么也看不出来的了,却见汪磊沉吟半晌,突然转脸正色对鲁本刚道:“鲁万户,立功之际,便在此时了。”
  鲁本刚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由吓了一跳。
  “鲁万户可知,头几日我派去柳京巡查的一支小队没有消息回来,按约他们今晨便该回报。此时已过正午,为何却渺无消息?”
  汪磊眯缝着眼道:“我可断定柳京之敌此刻缺粮断草,为我前军所破,无路可行,忍者前来行刺,已是濒死一击,此良机不可放过啊——鲁万户,你可速领六千军轻装出关,将其分为六路,每路千人,令各军分进合击,定可破敌,收复柳京。可令各军多备狼粪等引火之物,一见敌迹即可举烟为号。另令八千重甲前出至落虎峡,居中策应,只待烟起,各路向心齐进,则敌军可破,柳京可复也。”
  鲁本刚愣了半晌,他怀疑地侧头瞪着汪磊道:“那么关内谁守?”
  汪磊挺起了胖乎乎的肚子,道:“——我!关内尚有卫士上千,四千骑弓,可保无忧。”
  鲁本刚黑了一张脸,居高临下地道:“王大人说笑了。我受命守备虎落关,那是万钧重担,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精锐尽出,关中空虚,如何守得住。如今我各部骑兵不在,要让骑弓手出击,实乃兵法大忌。那是万万不可。”
  鲁本刚转身离去,在身后留下一句:“此事回去再谈。”他手下卫兵纷纷跟着走了出去。将汪磊数人孤零零地留在屋里。
  汪磊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虎落关前横亘着一道的裂谷,宽有二十余丈。站在谷前,垂首不见谷底,只见一片片黑沉沉的云雾扯来扯去,锐风擦过嶙峋的谷壁,带上来一片鬼哭狼嚎似的声音。裂谷之后是一片黑色玄武岩构成的断云绝壁,绝壁往上正是这片群山的主峰,就如一面巨屏挡在了平原之间。谷地靠高俪国一侧是一片平缓的坡地,临深谷处却有一方圆只有五丈的小圆丘直上直下地高起,便如一剑拄地,称为拄剑丘。当初先人修建虎落关之时,在拄剑丘上用石块砌成一座高耸的箭楼,箭楼顶部与深谷对面横拉着一道吊桥,细如蛛丝,随风而荡,仿佛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裂谷的那端便是万仞绝壁,壁上的凹处建一道长长的城墙,便是虎落关主关,其上无数高高低低的箭垛堆墙,居高临下,正俯瞰着细弱的吊桥。
  自古以来,虎落关便是兵家必守之咽喉要冲,此关自高俪国来,易守难攻,自大成边境来,却是易攻难守,如今被大成王师占据,大军顺势从群山东坡汹涌澎湃而下,万千给养,都从此路来。
  大成自得该关后,更是不断加强防御,如今主关角上起了数间碉堡,竖起箭楼无数,一入夜便将吊桥桥面收起,断绝谷地两边交通。来回巡哨不断,梆角之声相闻。
  成文武握住腰中刀柄,向关外俯瞰时,他看到箭垛堆墙之后,影影倬倬,都是边军的弓箭手。安东都护府的弓兵号称当地最精锐的步射手。虽然当地草原民族向来以骑射见长,但安东弓兵却素习步战,他们弓硬臂长,最能及远,论及射速和密集度,草原各部都无法相比,用来守阵御关,那是不外之选。大成帝都对关外诸军一向着意笼络,却多半将其散为数个千人队,分散到各军中去使用,如此以万人规模用来守关的,确实是前所未有。
  “大人,”成文武道,“当班千户,都在其中,鲁万户却尚且未到。”
  明月升起来时,关上主箭楼中,灯火通明。边军礼数不及内陆和帝都那么讲究,因此今日轮值的十来位千户百户,卸下重甲后都围在一起喝酒。鲁本刚腾腾腾地走了进来,把斗篷往外一摔,气哼哼地往凳子上一坐,压得木头凳子吱嘎直响。
  那一干将领知道他心情不快,都有点畏缩。间中一人报道:“王大人在楼外候了多时了。”
  鲁本刚呸了一口。“那个帝都的书呆子,就说我不在。”在座的都是安东部将,因此他粗门大嗓地吼道,毫不避讳。他这一声喊,倒让座中气氛轻松了起来,一名半醉的百户跟着道:“那只老青蛙,懂得甚么领兵打仗。他想抢去兵权,我看定是相国的主意,鲁万户你不能应他。”另一名千户也喊道:“这姓汪的是帝都人,却能进出安东都护府大营,比我们万户受的礼遇还高!”还有一将道:“帝都对咱家一向疑忌甚大,从来不让咱独自抵挡一面也就罢了,此次要我上万弓兵受这帝都书呆子节制,未免太过欺人……”
  他们在这吵吵嚷嚷,却听得“砰”地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一员黑甲将军和着冷风立在门廊里,把手按在腰上,冷冷地扫着他们。却听得一个文气的声音慢悠悠地道:“鲁万户好难见着啊。”
  鲁万户哼了一声,也不站起来,道:“汪大人又有何指教。”
  汪磊慢条斯理地跨入门内,也不计较,朝四周作坐了个团拱:“列位辛苦了。不知鲁万户对率兵出关一事,可有准备?”
  鲁万户忍住气道:“大人所忧者,不过敌人军中之忍者尔。如今只需在此前全歼忍军,教他们一个忍者也偷不进来,不就行了。再过些时日,各路援军俱到,到时铁壁合围,不需我血刃,即可擒得敌酋,复得柳京。王大人,”鲁本刚拱了拱手,话语恭敬,却是带有不屑之色,“大人行监军要职,只需点缴战获,计点军功,即时上报便是了。这行军作战,性命相搏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武夫便了。”
  汪磊低头叹气,慢慢地在屋内踱了起来。那黑甲武士成文武却是站定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把一双眼睛闪闪地盯牢鲁本刚不放。
  “步弓重甲,都是善于守而拙于攻,我又如何不知。然兵法一道,圆通变化,不可拘泥于法,”汪磊脸色已然渐渐严峻,“鲁万户若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何能克敌制胜。若鲁万户不想出兵,那便由我率兵出关,应援柳京。”
  楼内一时寂静无语,只听得关上的梆子声响。
  鲁万户脸色变红,脖子上青筋爆起,他捏着刀柄,暴雷一般喊道,“王监军开的什么玩笑,我鲁本刚经大小数百战,伤四十处,膺步弓万户之职,掌守备虎落关事体,那便要对虎落此关负责,你要取我虎符,那是万万不可!”
  那成文武仍是不发一言,却踏前一步,斜眼瞪着这边。
  那些安东部将眼见形势不对,手都悄悄地往腰上摸去。
  “遇敌不前,坐失战机,便是死罪。你敢不听军令?”
  鲁本刚见汪磊步步进逼,也有几分恼怒。“靳流云部三日后就到,不如明日再议。”他转身便往楼后走去,心中想道,书生监军,这仗便没法打了。
  “兵贵神速,岂能再延!”汪磊圆睁起一双丹凤眼,猛地里大喝了一声:“成文武何在?”
  黑甲侍卫成文武大喝了一声:“是!”
  “鲁万户违抗军令,给我拿下了。”
  此言一出,那些安东军部将唰地一声都跳了起来,挡在了成文武和鲁本刚之间。
  那名百户一边喝道:“想造反吗?”一边拔刀向前扑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他的刀子还只拔出了一半,已被成文武随手一铁锤,如同打豆腐一样将半个脑壳打得稀烂。
  另一名千户也拔出刀来,刚来得及喊一声:“反了!”又被砸成肉泥。成文武一声不吭,冲入人墙中,左右一抗,那七八个人都被推得飞了出去。
  惊变骤起,鲁本刚刚来得及转过身来,突见一张年轻的脸脸贴在他眼前,近得胡须毛孔疙疙瘩瘩皆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惊又怒,伸手向刀柄摸去。
  成文武右手反转,一铁锤自上而下,斜击在鲁本刚盔上,鲁本刚竟然避无可避,登时脑浆迸裂,死于当地。
  其他七八名安东部将爬起身来,愣在当地,不知道这鞘中刀子还该不该拔出。
  汪磊转过头去,不去看尸体的惨相,唰地一声,拔剑在手,大声喝道:“鲁本刚不服军令,已被处死。我奉圣上之命,督领前线军务,圣上亲赐佩剑在此。有不听命者,斩!”汪磊虽然只是员文官,此刻拔剑在手,居然也是神威凛凛,令人不可逼视。身披黑甲的成文武,更是握着染满鲜血的铁锤,两目如电,锥子一样扫视当场。
  安东军一干部将都呆在当地。他们相视一眼,随即拜伏在地,齐声道:“愿遵汪大人号令。”
  “各位回去,即刻抽调精干人马,安排粮草辎重,明日一早出关,直奔柳京。”
  “是。”众人齐应了一声。
  汪磊看着倒在地上的鲁本刚尸体,将长剑插回鞘中,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两腿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他却知道这不是为了这位鲁万户抖的。
  深夜,站在宫城楼顶的小路行武看着远处的街区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狰狞地嘶吼着,好象要吞食掉天地之间的一切。
  “真冷啊!”
  穿着轻袍的年轻人伫立在景德宫高耸的石墙旁,居高临下地眺望着那片燃烧的土地,白天虽然下过了雨,天气并不算凉,但他仿佛被眼前烈火的恢弘气势所震撼,激起了心中的丝丝寒意。
  在一旁的侍卫长宗长胜,急忙摘下自己的披风给这位飞厚藩的藩主、东瀛军第一军团长、丰田信雄最信任的年轻将领披上,“主公,夜里风寒,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不安的感觉。”小路行武一面拉紧披风的领口,一面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二人。
  侍卫岗纯宁迟躬身上前一步,拍拍自己的腰刀,“放心吧,主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路行武知道岗纯宁迟的话是没有错的,但仍然向南边望了望,用下巴向两人示意。
  月初刚刚传来的消息,伊藤清明的部将立川平马所部二千余人在进入大成国境内之后,让大成国的安东都护府军团大都护孙千策的老婆宁远侯丁辉给干掉了,虽然伊藤清明是东瀛国相国丰田信雄的忠实将领,忠诚是其他诸侯望尘莫及的,这一次又是第二军团长,但和小路行武一向不合。这一次他为了抢功,竟然率先派军进入大成国境内,不成想却给成军轻易的消灭了,而且还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小路行武还是当场大笑对身旁人说:“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啊!”
  现在若是论功劳,小路行武一路克褔山,平开京,先入王京,又先行占领柳京,头功已是稳稳的了。伊藤清明虽然先他一步攻入大成国,但却吃了大亏,已经没法和自己相比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从占领柳京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先是传来戎狄汗国大举西征的消息,大成国终于喘了一口气,得以趁势收复了不少丢失的领土,此次又欲举全国之兵助高俪国复国。大成国虽然深受近年迅速崛起的戎狄汗国的威胁,但在东方,其军事力量仍然无人能抵,此次东侵高俪,其实小路行武并不十分看好,但碍于丰田信雄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出征。
  他一路横扫高俪国,如入无人之境,但威镇东瀛诸国的他,现在攻下柳京之后就不再前进一步了——打仗打的是粮食,是底子,他受封的飞厚藩本就是一个小国,哪里能供养起这么多的部队,更何况是在粮草匮乏的高俪境内征战。不过他的第一军团到底是久战之师,没人敢小瞧,小路行武虽说是一个年轻人,不过论起带兵应变,国内的老将们也是不得不服的。
  现在的形势,并非仅对东瀛军有优势,小路行武深切的明白这一点,他和其他军团长早就在高俪王京里秘密订好了应对的策略——一个字,拖。只要大成军胆敢大举踏上高俪领土,他占领柳京的第一军团将绝不会硬扛,就地后撤,就是要把成军引入高俪国的腹地平江,与哪里的三个军团配合打个埋伏,两万多步骑兵,绝对可以吃掉成军的主力大部。即便有什么闪失,溃散的部队只要退入高俪王京平阳城,成军就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了。凭着平阳城的高墙险势,和城内的大宗粮草,守个一年半载是根本没有问题的。
  他之所以不肯强守柳京,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后勤运输问题。
  在这么远的战线上运送辎重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在占领柳京之后,东瀛军的运输能力也已经达到了极限,是以他的第一军团难有余力向青玉江方向进攻,伊藤清明是靠着“重地则掠”和抢功的顽固信念发动了进攻,结果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小路行武也知道,运输问题同样也困扰着成军,成军虽然可以通过水师从国内运输,但水师不可能完全成为运输队,东瀛水军的威胁时刻存在,大成水师需要保持作战的优势战船数量,运输能力自然有限,而很多辎重也需要从陆路转运,而高俪境内多山,道路崎岖,而且正时夏时雨季,运输面临着和东瀛军一样的困难,而高俪北部经过战乱,已经难有粮食收取,这也是成军主力为什么迟迟不肯出动的原因。
  如果成军不顾运输的困难,贸然大举进兵,硬挺着退入平阳一线附近的东瀛军骑兵只要截杀几支粮队,成国的大军有多少能回到故土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还有一旁虎视耽耽的东瀛诸路大军。
  对于成军的主将张成钰,小路行武了解不多,但从现在他所表现的谨慎小心来看,这是一位精于用兵的将领,不可轻视。
  不过和远在边境的成军比起来,小路行武更担心的是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
  侍卫长宗长胜低声说道,“这几天咸城方面一切正常,想必伊藤清明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离柳京城不远是咸城,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小路行武的竞争对手伊藤清明就在那里。
  “我回去睡了,你们留心点。”
  二人弯腰向小路行武行礼,小路行武刚走远,宗长胜就打了一个大哈欠,“岗纯君,走啦走啦!回去睡觉。”岗纯宁迟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然而这一夜却终未平静,沉睡中的小路行武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登上祭拜天神的高台,丰田信雄亲手把金冠戴在了他的头上,他的部下和子民跪倒在地上大声的欢呼,而丰田信雄却在低声说:“一件东西你想了很久,当你终有一天得到时,也许才会发觉那并不是多么美好。”而后丰田信雄的声音就湮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小路行武回头想去看,相国大人的脸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