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达芬奇试图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继续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但并没有做到。
  他其实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失去’二字意味着什么, 可时隔太久, 在动心之后忽然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心里反而想要否认这件事情。
  他安慰自己海蒂只是要去佛罗伦萨帮忙而已, 并不需要他担心太多。
  可是从米兰到那里, 光是一来一回都需要二十天, 更不用提之后其他事务的时间。
  第一天的时候,他还故作轻松的去斯福尔扎宫廷里继续参与楼梯和塔楼的设计,从早到晚都是一个人。
  然后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哪里突然有了伤口一样,让人呼吸时都会偶尔停顿几秒。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起床时的第一个想法是——
  海蒂什么时候回来?
  她还需要七八天才能到佛罗伦萨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 内心的委屈和不甘心就如爬山虎一般蜿蜒而上。
  那么长的路途, 明明可以带着自己一起弹琴唱歌,他们可以聊一晚上不是吗?
  到了第五天, 达芬奇已经开始考虑写信过去, 又或者是骑马过去追她了。
  他那隐秘的伤口每天, 不, 每个小时都在不断地突出着存在感。
  就如同心头被栓了一根丝线, 另一头被她绑在手腕上一样。
  她那边的马车在颠簸前行, 他就总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拉扯感。
  波提切利从前和他谈论过的事情,已经如此真实的发生了。
  “爱不是可以学习的事情,列昂。”那眼神里有怜悯与羡慕, 语气也颇为复杂。
  “你只能感受和经历它, 就如同一场避无可避的东风。”
  达芬奇在床上抱着枕头打滚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这种感觉。
  原来这些事情,和情诗上那些缠绵悱恻的描述完全不一样。
  他从前觉得,爱情便是如同一场宿醉一般,两个人狂热又失智的迷恋着对方,然后开始贪婪又疯狂的一起享乐,正如他所看见的那些男女没有区别。
  可他一个人如同守着孤岛一般呆在这庭院里,只感受到了更多的不安、忐忑,以及想念。
  想念的情绪,就如同一张无法逃脱的网一般。
  他开始频繁的梦到她。
  有时候,梦见她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怀里还抱了一大束的玫瑰。
  还有的时候,他会梦见海蒂就站在卧室的窗外,在含着笑容逗弄白色的猫咪。
  海蒂……
  他在午夜沉沉睡去,忽然听见了什么响动。
  床帏似乎被谁掀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是你……
  他连她的脚步声都可以辨认出来。
  “你……回来了?”列昂纳多有些困惑的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道歉。
  可恶,他本来有些生气的,不应该好好质问她才对么?
  为什么这么仓促的就要走?
  你不是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来信,你这个骗子。
  可他注视着她的时候,却只能宣告投降一般的低头道歉:“海蒂……我之前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
  “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不要再这样走好久都不回来,好不好?”
  对方却含着笑容,缓缓坐在了他的身侧。
  大概是距离太过靠近的缘故,他有些困窘和坐立不安,内心反而愉悦又快乐。
  就好像突然被安抚了一般。
  她又在意自己了,对吗?
  “海蒂……”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看着月光如同轻纱一般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美的可以让他一动不动的凝望一夜。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露出温柔的神情,微凉的手忽然就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怔了一下,内心开始渴望更多。
  抱抱我好不好?
  对方如同女妖一般,似乎真的能够听到他的渴求。
  可她没有拥抱他,而是缓缓地俯下身去,在靠近着他的脸庞。
  海蒂……
  他错愕的有些不敢动弹,只静默地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个吻冰凉而又纯粹,美好的让人想要叹息。
  达芬奇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垂着眸子再度和她交换着这个吻。
  他从来没有和她有过这样的接触,可这个吻来的缠绵而又悠长。
  他内心的焦躁感再次被点燃,仿佛是无法被平息的野兽。
  想要更多,想要把她抱得更紧,去亲吻她的长睫,她的脸颊,她的一切……
  那样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搂着一朵云彩一般。
  他感受到她浅浅的气息,还有唇瓣的柔软,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又愉悦。
  他想要握紧她的手,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下一秒,远方忽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达芬奇先生,”仆人问道:“今天早上您想吃点什么?”
  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的床畔什么都没有,那个吻也并没有存在过。
  她还是没有回来。
  “达芬奇先生?”仆人似乎有些担心,又伸手敲了敲门:“您昨天一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吃东西,今天总该用点麦片粥吧?”
  男人把脸闷在枕头里,长长的呜了一声。
  等阿塔兰蒂终于忙完西部的生意,跟怀孕的妻子好好团聚之后再回来找海蒂的时候,才发现达芬奇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男孩已经开始被仆人们都称呼为萨莱——大概是因为达芬奇这些天都没有怎么理会他的缘故,男孩还打碎了好几碗和酒瓶,一度让守门人在提到他时都露出了厌烦的神情。
  阿塔兰蒂并不关心这种小屁孩为什么又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只把达芬奇叫到了画室里。
  “你怎么了?列奥纳多?”
  画家试图表现自己一切都好:“我很健康,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少年有些好气的嘲讽道:“你就差在剧院里抱着柱子唱首咏叹调了——你画室的颜料盒到底空多久了?怎么用完都不洗了?”
  达芬奇想要否认这些,可心里却也有些气恼。
  由于她已经远去的关系,他连生气的人都没有,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憋了十几天。
  “海蒂有事离开了,她会回来的。”他小声道。
  “她会吗?”少年反问道:“你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回米兰的时候,发现她连牧场和工坊那边的交接都没有做完就走了,简直和逃走一样。”阿塔兰蒂加重语气道:“你强迫她了?还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达芬奇没想到他会想歪到那方面去,揉着眉头解释了来龙去脉。
  “她会很快回来的。”他重复道:“我再等几天就好了。”
  少年听完了这些事情,捂着脸久久的没有说话。
  “列昂,我亲爱的列昂,”他简直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从来都没有和女人接触过吗?”
  达芬奇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问一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那就是了。
  少年露出怜悯的表情,摇着头道:“她在生你的气啊。”
  “她在生我的气?”达芬奇反而露出讶异的神情:“为什么?”
  阿塔兰蒂是看在他认识自己这么久还做过自己老师的情况下才没有拔腿走人的。
  “列昂纳多,你要明白,没有几个女人喜欢照顾这么麻烦的孩子,何况还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道:“而且如果你也是纵容麻烦的那个人,只会让她也想下意识的想要离你也远点。”
  达芬奇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句:“她在生我的气?”
  “她当然在生气!”
  “可是她没有露出恼火的表情,也没有叱责过我。”他有些慌乱的解释道:“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阿塔兰蒂,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是因为她一直很有修养,而且也对你失去期待了。”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点想把这位老师脑子里的水都晃出去。
  “列昂,你在她面前可以做一个大男孩,但更多时候,女人们需要的是足够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第一个标志,是不要给她带来困扰,你懂吗?”
  达芬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又马上坐了下去。
  “我做错了,”他喃喃道:“我该和她解释一下,写一封信怎么样?”
  阿塔兰蒂再次在心里默念‘这个男人教了我五年我不能拔腿就走’,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该去找她。”
  “现在,立刻,马上。”
  “去找她?”列昂纳多又很快站了起来,露出忐忑又期待的表情:“她会见我吗?”
  “列昂,你要把你用在飞行特技还有舞台效果上的那些脑子找回来。”阿塔兰蒂忍住敲打他脑袋的冲动道:“她在生你的气,她想离你远一点,而且她不再那么信任你了——你如果还爱着她,就应该把她追回来,以足够绅士和成熟的方式,懂吗?”
  列昂纳多匆匆的抓起了外袍,转身就想要走出去。
  “我去见她,”他脚步匆匆道:“现在就去。”
  “嘿——”阿塔兰蒂隔着窗子长长唤了一声:“骑我那匹——那匹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