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难兄难弟
  大周的京城近来颇不太平,年前城中起火,烧毁半条回春巷不说,就连相邻的小巷也受到波及,据说死伤不计其数。
  这是大周近百年来,京城最为严重的一次失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至今尚无定论。
  到了四月里,正值盛年的新帝忽然诡异的卧病不起。
  皇后携太子出宫,前往云居寺为天子祈福,后宫防卫空虚。
  谁知刚从北地归京的镇北王色胆包天,他居然借机生事,在这种时候强闯嫔妃所居的宫殿,试图玷污开正帝的宠妃,包氏。
  此事被护卫撞破后,镇北王仓皇夺路而逃,如今去向不明。
  一时间,京城内众说纷纭,本就热闹非凡的天缘茶楼里里外外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身着绸衣,自命风流的书生摇头晃脑地分析道:“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定是镇北王觊觎包妃娘娘的美色……”
  武夫模样的壮汉却不认同,嗤道:“此事太过蹊跷,镇北王分明昨日才回京,怎会前脚刚迈入宫门,后脚就传出了那样的传闻?依我看,这其中定有阴谋!”
  壮汉显然有些来头,他身边的同伴纷纷附和,几乎众口一辞。
  “定是有北狄的细作在搞鬼!”
  “北狄打不过镇北王就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委实可恶!”
  “就是就是,若是镇北王出事,北狄定会趁火打劫!”
  中年文人抚须分析道:“依我看,此事确实有蹊跷,镇北王好歹雄踞一方二十年,说是北地的土皇帝都不为过。他什么样的女人会没见过,又怎会如此急色?”
  一旁身材圆润的富商却不认同,“那也未必,我可听说,包妃艳冠京城,但凡男子见到她就没有能移开眼的。”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插嘴道:“定是圣上龙躬欠安,包妃娘娘独守空房,芳心寂寞,加上她仰慕镇北王已久,主动投怀送抱,镇北王血气方刚,难免……”
  立时就有年轻气盛的书生严辞反驳道:“此言差矣,包妃娘娘不过芳龄十五,镇北王却是先皇义弟,长相穷凶极恶不说,他二十年前便已战功赫赫,加上离京已十五载,想来他已年逾四旬,比包妃娘娘的父亲包大人还大了好几岁,何来仰慕已久的说法?”
  众人纷纷附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
  窗边一角的桌旁,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对众人而坐,因为努力憋着笑,他高大强壮的身躯微微有些发颤。
  侧耳倾听许久,他才抬起头来,乐不可支道:“想不到京城还有这么个好地方。”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本正经的赵政霖居然会与他在这么个热闹的地儿碰面。
  赵政霖抬眸觑了眼听自己的八卦听得意犹未尽的镇北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外人只知镇北王闵战常年蓄须,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几何。直到看到他将胡须剔去后的模样,赵政霖才发现,众人口中长相“穷凶极恶”的闵战竟出乎意料之外地有张极其俊美的面庞。前后反差之大,让人咂舌。
  闵战身材高大挺拔,体格威武雄壮,肤色略深,他看着不像周人,倒像西域人士。
  闵战换上布衣后,俊秀挺拔、气宇轩昂,即便他大剌剌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认出他就是那个一身金甲,满面胡茬,威武狂霸的镇北王。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问道:“师兄有何打算?”
  众所周知,大周朝人才辈出,大周战将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在赵政霖横扫南疆,成为战神之前,大周最赫赫有名的战将非镇北王闵战莫属。只是近十年来诚王赵政霖的风头太盛,渐渐掩去了镇北王的光芒。
  众人却不知道,大周近二十年来先后涌现的两任战神,都曾师从于天机老人,也就是说,诚王赵政霖和镇北闵战王其实是师兄弟!
  说是师兄弟,这两人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只因早在赵政霖拜天机老人为师之前,年少气盛的闵战已经不堪课业过重,私自下山,闯荡江湖去了。
  最终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北军,最后还与先帝结义,成了名噪一时的镇北王。
  而亲自下山寻找闵战的天机老人则遇到了赵政霖,并收他为关门弟子。
  除了十五年前在宫中,他们曾远远的觑见过对方一眼,还从不曾打过交道。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面。
  若非闵战找到他,并亲口对他说出天机老人,赵政霖还不知道,原来师父提过的天赋异禀却生性散漫,不求甚解的大师兄,居然是镇北王闵战!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竞争对手,而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闵战敛起笑容,他自嘲道:“虽然我也不想,但是看情形,真需要你来收留我了。”
  闵战这一次,若不是中了安文谦的连环计,差点身陷囹圄,加上他还有五千精兵被安文谦所控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根本就不会来找这个所谓的师弟。
  赵政霖轻扯淡薄的唇角,缓缓道:“没有那么严重,在这里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确实奈何不了我,但我的人还落在他们手上,不免投鼠忌器。”镇北王捏着眼前小得可怜的茶盏,蹙眉道:“何况……我最烦这些小动作。”
  闵战并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觉得烦了文官这些玩弄权术的小把戏,而不是其他。
  世人只知道镇北王和诚王都擅长行军打仗,但他们的行事风格迥异。
  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会知道,赵政霖擅长奇正之术,精于迂回作战,闵战却是极为爽利的性子,他只喜欢直来直去,大开大阖……他们一个善谋,一个善战。
  赵政霖不知为何,再次想起了柳明溪,若是她遇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会如何?
  赵政霖觉得似乎没有悬念可言,她定然懒得理会,或许,她会直接撇得干干净净。就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一般,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徘徊。
  想到她,赵政霖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了他们那个快三岁大的孩儿,他竟然还不知道柳明溪为他生的儿子长得是何模样。
  更别说,他们母子至今都还在他人手上。
  受制于人,他们师兄弟如今的遭遇还真是如出一辙。
  赵政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捏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幽幽道:“这一回,我不想拖泥带水,我们快刀斩乱麻如何?”
  “哦?”闵战好奇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道:“难得你干脆一回,快和我说说,你这几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赵政霖岂能听不出来他的调侃之意?
  他深邃眼眸中滑过一丝落寞,苦笑道:“我可不信你会真不知情。”
  闵战可是天机老人的大弟子,凡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而不会有他不知道的。
  闵战目光微闪,含糊其辞道:“我只是略知一二,你知道的,你我的身份不同,我可不能过于关注帝王家的辛秘。”
  这怎么叫帝王家的辛秘?
  赵政霖自忖,他和柳明溪的事分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有些言过其实罢了。
  他望着窗外,对喧闹的人声恍若未觉。
  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他的唇角微扬,淡淡道:“师兄可知我七年前娶妻的内情?”
  闵战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长须,却只摸光溜溜的下巴,一时有些不习惯。他笑道:“知情,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孤独终老,谁知道才二十一岁就娶妻,哈哈……”
  赵政霖脱口而出否认道:“我那是迫不得已。”
  娶柳明溪一事,无疑曾是赵政霖的耻辱,至少起初是这样,如今想来,他却觉得那时的自己愚昧迟钝得令人发指。
  闵战随及便将他的原话丢还给他,“若是你不情愿,谁又奈何得了你?”
  赵政霖怔了怔,随后自嘲似的笑笑。
  是啊,那时的他只是在明面上低调罢了,暗地里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他真不想娶柳明溪,多的是法子,可他选择了娶她。
  其实在他心中是对她有所期待的吧?
  原来他早已对她另眼相看,只是那时的自己一直不愿意若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不过……他若有所思地觑着面前的闵战,忽然启口道:“那她又如何?”
  他当着闵战的面,用手指在桌面写下一个:包
  果不其然,挂在闵战面上那抹不无调侃之意的碍眼笑容顿时敛去,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赵政霖对包氏早已有所了解,她出身不高却因着天生的好容色,名声在外。包氏十三岁艳冠京城,今年开春后被选入宫中,不久便一跃成为赵政淳的宠妃。
  赵政淳得了包氏后如获至宝,宠爱有加,还让她住进了紫极殿,这可是宫妃从来没有过的荣宠。
  正因如此,安文谦才会默许安如玉做出那些事儿来,借以牵制赵政淳。他还试图用包氏来离间镇北王闵战与赵政淳,借此夺取镇北王手上的兵权,一石数鸟。
  不过,最让他感到意外的还是闵战对于包氏态度。
  按照赵政霖对他的了解,闵战遇到这样的女子,理应欲杀之而后快才是,可他非但没有除了包氏的意思,甚至在说到包氏时,他的目光流露出些许异色。
  他分明是动了心!
  赵政霖委实有些不敢相信,古板如万年铁树的镇北王居然也会一眼就看中包氏。要知她不过是个除了艳色以外一无是处,比之当年的柳明溪都不如的肤浅女子。
  “好端端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听到赵政霖提到包氏,镇北王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你放心,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政霖神情冷峻,他淡淡嗯了一声,轻飘飘道了句,“原来如此。”
  “好端端扯到我身上来做甚?”那点本不欲为人知的小心思就这样被人看破,闵战心中不免窝火,他不悦地蹙起浓眉,道:“你还没说完你的事!”
  赵政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就是娶了她又休了她,而那时,她已怀了我的子嗣。”
  赵政霖七年前娶了柳氏,四年前又休了她,另娶安氏,这些镇北王当然也知道。说起来,那确实是一笔烂账,他光是听听就觉得头疼。
  闵战胡乱揉了把自己干干净净的脸庞,不怀好意地笑笑,“那她还能原谅你吗?”
  赵政霖心口一窒,坦白道:“她说她已放下,只是我却放不下她。”
  闵战挠了挠头,语出惊人道:“其实这事再简单不过,既是心仪的女子,又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赵政霖微微侧眸,望了眼闵战,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彼此彼此。”
  “噗---”闵战刚刚喝到口中的茶水,当即喷了出来。他像是被捋了毛的狮子似的,噌地站起身来,突兀地抬高了嗓门,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嗓门本就洪亮,加上他的身材格外高大,这一嗓子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不已。
  赵政霖几不可察地蹙眉,他慢悠悠道:“字面上的意思。”
  “可笑!”闵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努力压低了嗓门,咬牙切齿道:“一面之缘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
  赵政霖微微侧目,乜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他那双森冷的眸子半眯起,薄唇微启,淡淡道:“时候已不早,告辞。”说罢他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去,姿态从容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