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梳蝉鬓
  第35章
  所谓土地确权,就是确认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其实从2011年中央就开始小范围试点,2013年开始推广,吕亭云家乡因为偏僻,一直到今年才完成确权。
  吕亭云虽然在农村出生长大,但他内心对于土地真的谈不上感情,更不要说眷恋。
  但很多事情,有无感情和有无土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因为土地是一个农村人的根,没有了立锥之地,一个农村人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刚刚和马小云打结婚证那年,父母当着两儿媳面请来村委会德高望重的李老支书和村里几个贤明的老者主持分家。
  大嫂娘家是八面山大队李家村人,嫁进门已经五年了,为了早分家已经闹了很多回。
  父母一直忍气吞声的压着分家,其实就是为了给小儿子吕亭云留点离家近的田地和山林。
  家里有六亩田,十亩地,和五十亩山,大嫂一开口就要家门口几步远的三亩水田,吕亭云父母当年分产承包抽签唯一的幸运就是这丘好田,离家近,日照强,水源足,面积大。其他的田都是离家很远的小碎梯田,几十丘散布在八面山山湾林地边。
  这样的梯田,光一年砍田埂草就需要花大力气,更不要说担肥料施肥,插秧,然后是打农药,最后还得抗百来斤打谷机走十几里山路去收割,最后还得把稻谷一担担挑回来。
  大嫂的不合理要求连德高望重的李老支书都面露不悦,李老支书是大嫂的本家大伯。
  大嫂道:“当年求亲时候,她就是看准这丘田才点头的,没有这丘田,那只能和亭山去扯离婚证。”
  父母气的结结巴巴,又不敢出大气争吵,大哥则一脸委屈状,他也确实不敢做主,或许他也乐于堂客在此时撒泼争取利益。
  马小云刚进门才多久,虽然她有语言天赋,但还是没弄明白好好的分家突然闹的剑拔弩张起来。
  “亭云,大嫂哭哭啼啼干什么?”马小云担忧的询问道。
  吕亭云其实愿意让出这一半好田的,他也觉得一丘整田分割成两块可惜了,但被大嫂这蛮横的行径弄得很不舒服。
  李老支书看吕亭云不吱声,只能用县城土官话解释大嫂提出的要求。
  “那就给大哥家,我们拿偏远的梯田。”马小云大气的道。
  阿娘忍不住道:“小云,使不得,你刚来,哪里知道耕田的辛苦。”
  大嫂怒气冲冲站起来骂道:“我就知道你这老不死偏心小媳妇,今天我撂句话,没有那丘田,明天我去县城扯离婚证,你们有本事娶如意的媳妇去。”
  发完脾气,大嫂李晓梅摔门而去。
  老支书气结道:“不可理喻,真的不可理喻,亲家,都是李家教养不够,真的羞死祖宗了。”
  马小云满脸笑容的拉着阿娘手臂道:“我娘,给大嫂,我们又不会耕田,给我们浪费了。”
  马小云的土话有一点不伦不类,她老是把阿娘发音成我娘,这让母亲倍感亲切。
  “小云,可你们以后吃什么,那些山田山高路远的,我这一身毛病根子就是从那山田里来的,我往后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呀!”阿娘泪眼婆娑的道。
  阿娘年轻时候好强的很,经常风里来雨里去在那片山田里劳累,所以年纪一大,身上毛病一日多于一日,最严重是满身浮肿,还有膝盖都变形了的内风湿,现在连走路都需要拐杖。
  马小云道:“我们不会种田,没事的,亭云不是会理发吗?过几天我们就去镇上开店去。”
  “那以后呢!田地是命根子,没有田地,子孙后代吃什么呢!”
  “总有办法的,我娘,亭云不会让我们饿死的!”马小云信心满满道。
  马小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她的话也不像不安份过日子的语气。
  于是老支书一边叹息一边写分家契约,等两兄弟签字确认,这个家就算分了。
  分了田地后,马小云做了这个新家唯一的强势决定,她要求在田里种杉树,吕亭云开始不理解,父母也苦口婆心劝解,甚至于答应帮自己家种到干不动为止。
  等马小云偷偷告诉吕亭云,她决定种树就是不想让父母再操劳后,吕亭云彻底感动了。
  而后两夫妻就去了镇上租了个小店,再简单装修一下就开始营业,所幸吕亭云辍学后一直在镇上学徒后开店,街面上各阶层人都熟,再加上马小云一脸喜相,人也漂亮,又亲力亲为帮忙洗头攀谈,所以生意竟然出奇的兴隆。
  马小云一直帮忙到儿子出生那天,直到她站着洗头突然肚子疼痛才停手,吕亭云匆匆忙忙包了台车送到县人民医院发现已经破宫了,而后没多久儿子吕子骏就出生了。
  马小云就是这样的女人,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可内心特别的刚强固执,她是个从来不抱怨的女人。
  每一次看着马小云陪自己爬山看望父母,看着她一步步艰难的喘粗气,吕亭云动摇了,马小云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
  可结局,终究是抵不过现实的消磨,情淡了,人散了,愿她往后重梳蝉鬓,美扫娥媚,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马小云应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马小云已经慢慢的习惯了吕亭云的离开,对于吕亭云,她是有怨恨的,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一直咬着牙陪着他白手起家,省吃俭用的想存笔钱给儿子挣套房子。
  他们有机会的,结婚那年,他们收到了两万多礼金,然后起早贪黑开店存下了两万多。当年县城房价才八百一平方,五万多块足够付首付。
  而后是买车那年,他们存下了三十几万,当年省城东区偏僻一点位置才三千多,她是让吕亭云去买房的。
  马小云知道吕亭云自尊心重,他是因为自己才委身在娘家的。虽然马小云家没有儿子,她父母是真心把吕亭云当儿子看待的,可心高气傲的吕亭云哪里甘心寄人篱下的活着。
  所以,他一直在不停的折腾,他一直想给马小云一个体体面面的别墅式生活,一个海市蜃楼般进城方式。
  随着一笔笔钱借出去,等猴年马月的收回来,或者根本讨不回来,或者干脆免了债务,比如大哥吕亭山家无数次借款。
  吕亭云从来没想过货币贬值,那是他们这么多年几块钱几块钱省出来的,等零星还回来的时候,房价已经涨到高不可攀。
  更不要说他搞工程这几年拿出去垫资的钱,马小云就是累死,也永远填补不了那个越来越大的负债窟窿。
  “小云姐,你看门口。”女学徒拉回马小云的思绪道。
  门口停了一辆挂着粤省的高级黑轿车,马小云看见车里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很精明的男人。
  “请问这是马小云女士的家吗?”那男人提着一个公文包推门进来问道。
  “我是马小云,请问你是剪发还是洗头?”马小云不自觉的谦卑询问。
  因为她感觉能开这样高级轿车的男人不至于来乡下小店剪发,马小云再不懂车也看得出来这车的昂贵。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震惊,而后他敏锐的打量了一下马小云的脸,再扭头打量了一下这间普通的乡下理发店。
  “你好,马小云女士,能借一步说话吗?”男人一脸神秘的道。
  “借一步说话,为什么?你有什么事?”马小云紧张的道。
  两个学徒看见马小云求助似的眼光立马靠拢过来。
  “马小云女士,你不需要这样紧张,我姓王,你可以称呼我王律师,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来寻找你,能借一步聊几句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
  “马小云女士,你在2002年是否在东莞裕元工作过,我的当事人韩先生…”
  马小云猛然间感觉心跳加速,她几乎站立不稳的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