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清楚之后,他们硬生生止住了退势。
  来不及停步的,退无可退,只能拔出刀来,凶猛至极的短兵相接。
  火焰倒射。
  宁奕冲出了大树,拦在了女孩的身前。
  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一掠而去,所有想要越过自己的人,在伞剑掠开撑起的一刹那,便支离破碎,哗啦啦割开一篷血雨。
  转身之间,风向倾倒,宁奕开始追杀,一个没有放过,杀人如喝水,一剑一个,速度快而凶猛,绝不留情。
  他收伞之后一剑抬起落下,动作简单至极,却最为有效。
  当最后一个奔来的身影持刀砍下,刀器与伞剑交锋碎成两半,那道身影的整个身子并没有受阻,狂乱的大风当中,伞剑带着冷静的愤怒,切开了那人的咽喉与动脉,宁奕仍然在死去的尸体上倾斜怒火,剑气快如乱麻。
  那个人保持着持刀前冲的动作,宁奕站在原地不断后掠,伞剑剑尖在一瞬之间不知道点出了多少下,最后收回,撑伞,那人抵在伞面上,终于遇到了阻力,一块一块的开始下滑。
  宁奕沉默抬起头,看着山顶上骑马的那个男人。
  男人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收起弓箭,但不再对准躲在树后的女孩,而是对准了宁奕。
  宁奕没有去追,他知道自己哪怕燃烧星辉,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那个距离的骑马男人。
  宁奕面无表情说道:“你完了……我记住你了,你逃到天涯海角都得死,谁也救不了你。”
  男人咧嘴笑了笑,道:“宁奕……我也记住你了。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或许我可以活得更好了。”
  宁奕蹙起了眉毛,他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我们……有缘再会。”
  黑夜当中,那柄淬火的长箭被男人松开捻指的底部,弓弦啪嗒一声打在潮湿的空气当中。
  百丈距离,对准裴烦的那一棵树,先前一箭,主干已经裂开。
  宁奕瞳孔缩起,掠身而出,一剑斩切递出,伞剑毫无阻碍的将跨越山头与大树之间的一道寒光切成两道。
  黑暗当中,传来马匹痛苦的嘶鸣。
  那个男人驱马扭头狂奔。
  宁奕掠上山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夜幕当中,烟尘四溅,那道身影用了全部的力气射出这一箭,只是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
  “追不上了……”他喃喃自语,皱起眉头。
  裴烦面色苍白走出了那棵大树,跨越了接连密布的二十多具尸体,走上山头,走到了宁奕的身旁。
  “宁奕……”
  宁奕听到声音,松了一口气,回过头。
  女孩狠狠一锤砸在了宁奕的胸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少年不知所措,悬着一只手在女孩头顶,最后轻轻揉了揉头发。
  ……
  ……
  黑暗之中,有人叹了口气。
  “感人至深。”瞎子转过头,指了指远方,“看”着徐藏道:“要不要我去处理一下?”
  徐藏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向来信奉杀人要杀尽……但今天忽然有一种预感,在最终的那一剑递出来之前,我需要一根引线。”
  瞎子收回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老实道:“杀死宋老人之后,你已经跌下后三境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徐藏有些自嘲的笑道:“星辉增长的速度太快,跌境不是一件容易的神情。”
  “十年跌境,已差不多了。只可惜还有一些凡尘旧事割不断,我把宁奕带上山门……过不了多久,就会闭死关了。”徐藏感慨笑道:“时间可真快啊。”
  “闭死关……如果死了呢?”
  “我是徐藏,怎么会死?”
  “……”
  “赵蕤曾经说过,大隋王朝将会被一个姓徐的人终结,黑暗当中点起火焰的那个人,会注视着王朝四分五裂。”徐藏微微一笑,煞有其事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假?所以我一定会杀死太宗皇帝,亲眼看着大隋崩裂。”
  瞎子面色微变,赵蕤的确预言过这一幕……这位蜀山细雪传人,道法高深莫测,谶言极其准确。
  大隋如今的皇帝已经活了六百年,以太宗皇帝的武力,即便是倾尽一整座蜀山,也不可能撼动皇城。
  大隋如何,瞎子并不关心……但赵蕤先生所说的大逆之语,从一开始就被蜀山死死封锁。
  姓徐的人会点燃大隋的火光,照破黑夜?
  瞎子摇了摇头。
  他想到了赵蕤先生的另外一句谶言,于是皱眉说道:“让那个叫宁奕的少年,成为蜀山小师叔,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徐藏轻声道:“全天下人都想要这个头衔,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就没戏……只可惜他们没有想过,蜀山还能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诞生新的‘小师叔’。”
  瞎子沉默了。
  “小师叔的头衔给了‘宁奕’。”他“凝视”着徐藏,认真说道:“三皇子会不同意。”
  第30章 白骨平原
  安乐城的院子里,星辉升腾。
  坐在木桶里的少年,轻轻吸气吐气,血水混杂在桶中,缭绕的热雾当中,晦暗的水汽周旋,架在木桶边缘的两只手臂,有些脱力的搭在桶外。
  伞剑插在木桶旁边,木桶边沿挂着半条白毛巾,宁奕背靠木桶,长长吁叹一口气,他的胸前,稍稍有些滚烫的热水,上面飘着一只纯白的叶子,他拉扯毛巾,拧干之后用力的擦拭面颊,把细密的汗珠擦干,然后将毛巾搭在肩头,一根手指探出,按在白叶中腹,把骨笛来回摆弄,如小舟游水。
  杀人是一件很消耗精气神的事情,伞剑再锋利,杀死一个人,仍然需要全神贯注,不可以有丝毫怠慢。
  与以往杀人的每一天相似,宁奕今天很累。
  但是破开了初境,他的心情更多是一种紧张,激动,脑海当中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下缓慢释放,困意顿时消散。
  宁奕打量着自己指尖的那枚骨笛。
  周游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能够破开初境,走上修行之路,就可以往这枚骨笛里灌注星辉。
  宁奕现在能够感知到自己脑海当中的“星辉”。
  那是一种缥缈而又浩瀚的物质,每当自己聚精会神,去凝视脑海内部的时候,就如同置身在灿烂的星河当中,呼吸之间,可以吸入丝丝缕缕的“神性”,那样的感觉,让宁奕觉得自己走出了大地,踩在了虚空上,可以一步一步登上星辰。
  这就是质的变化?
  从零到一。
  宁奕享受着破开初境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体内残余的星辉并不多,事实上……初境能够积攒的星辉本就不多,只是初境修行者,毕竟有了可以积蓄星辉的办法。
  宁奕默默念起了周游给自己的《紫玄心法》,随着声音的默念,脑海当中的星辰,开始缓慢旋转,越来越快,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小字,徐藏也对自己说过,前三境的心决功法,以道宗的最为透彻,最好入门。
  周游赠的紫玄心法又分为三卷。
  《畅玄》、《论仙》、《对俗》。
  三卷分别对应前三境。
  宁奕开始默念《畅玄篇》。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
  少年的声音在热雾当中缓慢扩散,他的身体开始放松,双手相叠交抵,大拇指相抱成一幅太极图,缓缓沉入丹田位置。
  宁奕轻声吐字,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水面激荡,那枚骨笛飘摇在木桶之上,来回摆掠,随着主人吐出的气息而不断摇晃。
  宁奕的气息原本停滞在初境的最底层,他呼吸之间,少许少许的星辉开始涌入,伴随着紫玄心法的运转,少年的面色多出了一两分红晕,星辉涌动的速度开始缓慢加快,那枚骨笛在波澜逐渐壮阔的木桶水面翻了个身子,坠入桶中,在宁奕的四周游掠。
  安乐城的院子里,庞大的星辉开始涌动,裴烦丫头感受到了不安躁动的空气,她推开屋帘,看到院子里的异象,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
  宁奕裸露在木桶外的上半身,赤裸的疤痕,迅速通红,一道一道的结痂,然后掉落,浮在水面,他仍然闭着双眼,诵着道宗的心法,越来越快速的星辉,在向着少年的头顶掠来,方圆三尺,方圆三丈……
  那枚骨笛已经沉入桶中,对抗水汽,来到了宁奕摆放在丹田处的手中。
  宁奕下意识攥住骨笛。
  他能够感受到脑海当中越来越澎湃的星辉,星辰围绕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快若闪电,那一个又一个的小字游掠在思维外壁,几乎要砸入脑海当中。
  “光乎日月,讯乎电驰!”
  “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比其柔。”
  “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
  宁奕头顶聚拢的星辉,直奔天灵而去,毫无阻拦的灌入少年的头顶。
  十道境界,每一道大境界都有一道门槛。
  星辉的吐纳与吞吸,是日夜之功,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从来没有人可以例外。
  然而此刻在少年的身上……似乎产生了一些偏差。
  那枚骨笛在颤抖。
  于是所有的星辉灌入宁奕的头颅,并且顺延天地一条直线,不断传递,脊椎的震颤从骨骼的细密之处传来,一截接着一截,击鼓传花般沉闷的砸在骨笛上,“轰隆隆”的水声在桶子内部炸响,宁奕的骨骼开始重新拼接。
  坐在木桶当中的少年,睁开双眼。
  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
  满目疮痍的大地,昏暗的天幕,沉重的嘶吼,倒悬的海水从撕开的天角灌落,大块大块填满人间,远方有坠落的巨大阴影,即便展开足以遮天的巨大羽翼,仍然跌落而下。
  宁奕的目光一阵摇晃。
  数以亿万计的白骨,从远天飞掠而来,蜂拥而过,呼啸遮住一片天幕。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难以动弹,浑身沐浴鲜血,身上插了一根长矛,滚烫的炙热纹路在长矛身上闪烁,这具身子高大又壮硕……宁奕感受不到痛苦,那根穿透他身上的长矛尖头抵在地面,使他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