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忽然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宋似卿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故作洒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瞎说什么。容城与云州不远,待我探望父亲之后,随时可以来找你。”
  “那时我可就要避嫌咯。”尤千画眯起眼睛笑了,心中怅然,他伸手指了指刚才宋钰君离开的方向,“待他恢复身份后便不是宋家人,也不再是你的兄长了。他待你与旁人不同,十年前在驸马府我就知道。”
  宋似卿一怔,身体不自觉地转向宋钰君刚才离开的方向。他与那领官沉着交谈、与孟训从容对峙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
  宋钰君待她的好,她怎会不知道。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早已融进习惯里。回京之后,待他们“再无关系”时,她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躲在他的身后。
  她是不是也要把“避嫌”两个字刻在她的脑子里。
  宋似卿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勉强撑起一个笑来:“遗憾自然是有的。但是,能够光明正大的喊自己母亲一声娘亲,对他来说也是渴望了十年的事情吧。”
  尤千画瞧着她脸上的失落与逃避,无奈叹了一声:“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刚走两步,忽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扬起初次见面时那般没心没肺的笑:“似玉,你不要担心,交给他吧,他才不会轻易放手呢。”
  他眨了两下眼睛,眼尖瞥见宋钰君从楼下房间内走出来,笑了两声,在宋钰君上楼之前离开了驿站。
  宋似卿站在回廊上,看着宋钰君一步一步上楼。脑海中想着尤千画说的话,若他们真的再无关系,宋钰君会是何反应?
  “在想什么?”宋钰君走到她面前,见她目光呆滞,问了一句。
  “没什么。”宋似卿摇了摇头。
  宋钰君目光微敛,与她目光对视了片刻后,嘴角轻轻扬起,似乎是读懂了她的心思。
  宋似卿慌忙避开他的目光,抚住跳动的胸口。
  宋钰君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转身推开方白桦隔壁的房门,似有要事相谈。
  “我刚刚问了领官,父亲的军队大约五日便能回到京城了。”宋钰君道。武安驿站专门传递军事情报,了解父亲的消息自比宋钰君灵通的多。
  “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宋似卿问道,虽然自己完全相信他,但现在仍是云里雾里。
  “等方老先生来此,同去京城。”
  “他会出岛?”宋似卿讶然,不曾想宋钰君竟真有把握。
  他轻笑了一声,深邃的眼睛里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一封信未必劝得动陛下,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只有方泽幽亲自出马,才能水到渠成。
  “你何以自信方泽幽会帮你?”宋似卿压低声音,急迫地问道。
  宋钰君很是从容:“千画回城除了避祸,还要将孟训被困与我要带傅杰进京的消息传给段肖奇。若他知道我已抢占先机,必定出动水军。驿站里有一股备用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答应帮忙搜集证据。”
  他要趁着孟训与方泽幽斡旋的时机,逼段肖奇现身,只有他动手,方泽幽才会真正相信宋钰君。局势若真发展到那个地步,方泽幽也只能二选其一。
  “你倒是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宋似卿望着他轻笑了一声,想起前世自己针对他的那些计谋,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孩子把戏罢了。
  宋钰君没有反驳,只沉声道:“岂能让你失望。”
  宋似卿心中一动,忽然撇过头去,不敢看他。他算得这般仔细,待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后,他还会不会将她的心思放在心上。
  又或许,她现在就要开始避嫌了。
  宋钰君将她脸上的逃避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自责,是他在恢复身份这件事上太过钻营,才会让她有了不安的情绪。
  她不安的小手藏在衣袖之下。宋钰君垂眸,牵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放在桌子上。而后,慢慢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不管我是谁,我们之间,永远不变。”
  第38章
  宋钰君的手掌心传来温热,似乎是怕她紧张,他的眼睛并未直视她太久,轻轻移开的视线,给了宋似卿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总是这样温柔却不炙热,绝不给她带来负担。
  宋似卿温柔笑了:“当然。”
  她缓缓眯起的眼睛和脸上的笑容,落在宋钰君的眼眸里,像阳光洒进昏暗的角落,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轻轻扯动着心脏。
  安抚了她的不安后,宋钰君走到书桌前写了几张字条。宋似卿就在一旁坐着。
  他没有避开她,她也没有伸头张望。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小房间里,宋似卿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宋钰君写好字条后,便离开了房间。她推开窗户吹风,湛蓝的天空下,几只信鸽飞向不同的方向。
  临近傍晚,方白桦果真醒来。看见宋似卿后闹了两下,被几个士兵呵斥住了。
  “这里可没人疼你。”宋似卿给她倒了杯清水,简单说了下她昏迷的情况,“岛上你是回不去了,如今恐怕已经暴露了。”
  方白桦嘴唇苍白,推开宋似卿为她倒的清水,死死地瞪着她:“不用你假仁假义,如果不是你们入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父亲又怎么会将傅哥哥赶出岛上?”
  她如今还在想着傅叶的安危。宋似卿瞧着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委实生气,放下茶杯,冷言道:“事到如今,你只担心他一人?别忘了,如今要伤害你父亲的是孟训!如果不是傅叶将你们藏身的地方和尤千画的身份说出来,孟训如何知道你们躲在云州?猪油蒙了心,眼睛蒙了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连串的讥讽堵得方白桦说不出话来。
  宋似卿火气上头,看着她仍不知悔改的模样,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和傅叶天作之合,人间佳偶?你醒醒吧,他不过是要利用你,接近你父亲罢了。你现在回岛,只是给傅叶一把匕首,一把捅向自己亲爹的匕首罢了!”
  “不可能!”方白桦神情激动,本就文弱的身体饿了一天更加虚弱,忍不住咳嗽起来。
  宋似卿瞧她这模样,也觉得可怜,却并不打算安慰她,有些话不说清楚她至死都看不明白。
  她走到方白桦的面前,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她的脑袋:“动动你的脑子吧。他若真在乎你,岂会夜半潜入我的院子来看我!”
  “那是我告诉他,你与尤千画有染!”
  “我说的是在我刚到云州的第一天,他便来看过我!”那夜窗外的人,是傅叶无疑了。
  宋似卿直视着方白桦的眼睛,迫使她回答自己的问题:“他明明是要隐藏行迹的,为何忍不住来看我?为何要瞒着你来看我?你当真信他的甜言蜜语?”
  宋似卿不再多言,方白桦不是傻子,她能想明白。
  在她的追问下,方白桦的脸色血色全无,眼睛无神,直愣愣地望着地板。支撑着身体的胳膊渐渐没了力气,嘭地一声倒在床上。
  宋似卿喊来士兵询问晚上何时用膳。士兵说开饭时间还早,但小侯爷交代过,若她饿了,可随时让厨房弄点便饭。
  宋似卿不愿在他们面前搞特殊,但想着方白桦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还是拜托了这小兄弟。
  驿站内没什么美食,后厨端来两碗清粥,配上几碟家常菜,宋似卿吃得开心,方白桦却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宋似卿看不下去,劝了一句:“你父亲只身留在岛上与孟训、傅叶周旋,为的就是你能走得远些,不被傅叶要挟。好好照顾自己吧。”
  方白桦仍不为所动,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饭菜已经凉透了,她才端起饭碗。囫囵两口后,掩藏在粥碗下的小脸留下一行清泪,一声弱弱的“谢谢”从碗里传来。
  宋似卿没说话,为了这人能想明白,她也算费了些口舌,这声谢谢她担得起。
  她离开了方白桦的房间,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本想找宋钰君问他吃不吃晚饭,忽见一小队士兵在驿站门口集合,往云州的方向去了。
  “晚上风大,记得关好门窗。”宋钰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身披铠甲,威风凛凛。
  她的眼睛不自觉放了光,轻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这般英姿飒爽的宋小侯爷。”
  他唇角轻扬,眉间意气风发:“段肖奇比我想象的还沉不住气,你今夜养足精神,大约明早咱们便能回京了。”
  他的眼中透着自信的光芒,身后的战袍在冷风中起舞,似乎在庆贺他的凯旋。
  “平安归来。”宋似卿还想对他说许多话,注意安全、不要大意,我等你的好消息,等等等等。
  这许多的话却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在眼睛泛红之前,她快速眨了两下将眼泪逼回去,却仍氤氲了些雾气。
  泪眼之中,她仔细盯着他坚毅俊秀的脸庞,忍不住轻轻抱住了他。
  宋钰君的身体微微一僵,片刻之后温柔而柔软。他缓缓抬起手臂搂住她单薄的后背:“等我回来。”
  驿站的灯火,夜间也不曾熄灭。执勤的士兵来回巡守,一刻不停。自宋恒林离开边境,四周敌国的一举一动更在严密的监视之下,每一点异动都会第一时间经过大大小小的驿站传递至宋恒林的手中。
  即便回京,他的思虑与辛劳也未减少半分。宋似卿看着驿站之中的肃穆,忍不住想起了父亲半辈子的戎马生涯。
  “你只是一时惹你父亲不高兴了,明日父女重逢,话说开了,还有后半辈子的团圆。”宋似卿没有早睡,向厨房讨要了些瓜果,端到了方白桦的屋子里作伴。
  方白桦瞧出了她面上的失落,想了想劝慰道:“宋侯爷难得回京,这一次好好尽尽孝吧。”宋似卿的身世她很清楚,双亲和离,分居两地,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
  宋似卿笑了笑:“我知道。幸好他经常在边境,难得回来,省得我容城、京城来回跑了。”她嘻嘻笑着,故意开着玩笑。
  可她身为儿女,这二十年与父亲相处的时日,竟只有寥寥数日,这个“孝”字,她欠了太多了。
  第39章
  许是茶水喝的太多,直到后半夜,宋似卿也没有困意。索性起身走到楼底下散散心。
  驿站的人知道她是宋恒林的女儿,生怕出了错,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宋侯爷的耳朵里,愈发打起了精神,比往常更多了两分机敏。
  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头顶月明星稀,耳边冷风阵阵,她忍不住打了两颤。
  “宋小姐,夜已经深了,您还是回屋休息吧。”一个领头副官走到她身边劝着。
  宋似卿瞧出了这些人的小心谨慎,抱歉道:“可是我耽误了大家?”
  “不不,宋小姐别误会,夜里风大,只怕您千金之躯受不住寒。”那副官连忙解释。
  宋似卿笑了声:“我可不是什么千金之躯。罢了,天快亮了,我眯一会,大家也都辛苦了。”她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小姐客气了。”
  与这副官寒暄了几句,宋似卿便打算回屋,还未转身,一士兵快步走来,将一张字条交到那副官手中。
  副官防避着宋似卿,侧过身去看信。
  宋似卿忍不住停下脚步,抬眼瞧着这人。因他故意避开,只能瞧见小半张脸,仍能看出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的心里顿时随着他的脸色一起消沉,她害怕是云州那边传来的坏消息,想张口询问。又恐是其他的军机要务,不敢多嘴,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
  那副官将字条收好,余光见宋似卿仍站在原地,问道:“小姐怎么还不休息?”
  宋似卿心中犹豫,只好试探道:“可是宋钰君那边有了什么消息?”
  副官并未隐瞒:“确实是小侯爷那边传来的消息,不过您放心,小侯爷没事,目前看来应该一切顺利。”关于字条上的具体事情,他却一个字没说,口风极严。
  宋似卿的心脏随着他的话语一起一伏,但听到他说一切顺利,好歹稍微宽了心。
  那副官不再与她多言,行礼后离开了她的视线。不久,一只信鸽自她的头顶飞过,宋似卿估摸了一下方向,好像是往京城的方向飞去了。
  信鸽带走的,是宋钰君刚刚传来的消息吗?宋似卿不知道,她心中慌乱,只能胡乱猜测。
  副官走了,士兵正常执勤也无人搭理她。宋钰君不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驿站里很是多余。
  风吹过,从身体冷进心里。她慢悠悠地上楼,心思却飞去了云州的江边,不知道宋钰君现在冷不冷,那铠甲能不能躲得过冷箭,又能不能抵御风寒。
  她本想等到天亮,等宋钰君回来,等到天色发青时,她的眼皮却越来越重了,躺在床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皮肤上有冰凉的触感。一根细长的手指划过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