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良久,沈媚儿双目微颤着,缓缓抬了抬眼,目光便落到了眼前这张冷峻又生硬的大胡子脸上。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媚儿都没有好好正眼看到此人,若是有一天,他将脸上这满脸的络腮胡子全剔了,走在街上,沈媚儿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前世,她奄奄一息,快要断气时,还曾梦到过打铁匠,梦到他来救她了,可是他剔了脸上的胡子,沈媚儿便不认得他了。
  眼下,盯着眼前这张脸,沈媚儿愣愣看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却惊觉,自己两只手被他钳制得死死的,压根动弹不得,沈媚儿恍惚了一阵,整个人这才骤然醒悟过来,下一瞬,只见沈媚儿脸上的恍惚再次被愤恨所取代——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你这只臭癞蛤,蟆```”
  “呜呜,娘亲,救救媚儿,我不要见到他```”
  “走开,你```你走开——“
  醒悟过来的沈媚儿,再一次恶狠狠的挣扎了起来。
  她双手动弹不得,嘴巴却是能动的,脚也是能踢的,其实整个人早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不知打哪徒生出来的愤恨,硬生生抬脚便朝着打铁匠大腿上狠踹了一脚,小嘴巴亦是不停的喊叫着,脸上亦是气急败坏着,恨不得要一口咬死了他才好。
  她的喉咙早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即便她如何挣扎,好像也丝毫挣脱不开她。
  直到这会儿,沈媚儿才知,女人跟男人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若真要认真起来,她沈媚儿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是回忆了前世,他对她的惟命是从,她待他的盛气凌人,还是这一世,她对他的主动示好,他却毫不留情的拒了她,两世落差差距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沈媚儿气愤不已。
  那日,在山后所有的隐忍,时隔了大半个月,竟然全部在此刻一一爆发了出来。
  果然,她沈媚儿不是什么好人。
  便是想装,也压根装不了几日。
  她就是任性的,就是蛮横的,就是无理取闹的。
  她也不想这样啊,就是觉得委屈了。
  就连前世,打铁匠都不曾钳制过她,这会儿,他却摁住她,丝毫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可言。
  她才不要嫁给他,她这辈子情愿当尼姑,也不愿他瞧不起她!
  沈媚儿又吼又叫着,挣扎间,也不知怎么的,双眼一红,两行眼泪便不自觉滚落了下去,哗啦一下,便垂落到了两侧的褥子上。
  沈媚儿边淌着泪,边继续骂咧道:“臭打铁的,死打铁的,死癞蛤,蟆,你```你放开我,呜呜,放——”
  沈媚儿委屈的对着打铁匠怒骂不止,不想骂着骂着,声音陡然一停。
  沈媚似的儿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巴被什么生生堵住了似的,竟丝毫发不出一丝声音了,所有的声音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
  第92章 咚咚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没有丝毫征兆。
  原本乱糟糟,闹哄哄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一片死寂。
  屋子里一瞬间, 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到。
  渐渐的,似乎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一声,两声, 三声。
  沈媚儿眼睛里的泪珠蓄满了, 却凝固在了眼角处, 忘了滚动, 不知过了多久,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嗖地一下, 半颗豆子大小的泪珠应声滚落而下。
  因被眼泪打湿了, 沈媚儿的眼睛一时被侵染得湿漉漉的, 像是含了一汪春,水。
  她整个人就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顷刻间,忘了挣扎,忘了踢打, 忘了哭闹,整个人变成了一座雕塑似的,只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动都不敢动的还有薛平山。
  他自己也怔在了原地, 忘了反应。
  唇下,一片柔软,甚至带着些许香甜。
  她实在太能折腾了, 尤是他力气大,对付她丝毫不用吹灰之力,却竟然有些压制不住她。
  薛平山长年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战场肃穆,军队严苛,有时,整个偌大的军营里头,除了嘹亮深沉的口号声,一整日里,他耳边甚至都是清净的,没有一丝声响。
  他鲜少遇到过如此闹腾的人。
  只觉得耳膜阵阵发颤。
  他也鲜少遇到过如此“刻薄“之人。
  一声声癞蛤,蟆,一声声打铁的,臭莽夫,听得他眉头皱了又皱。
  军营里男人多,其实什么粗话浑话不绝于耳,听得也并不少,可是,可是她是个女子。
  或许,同样的话,从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便觉得无伤大雅,他甚至眉眼都不曾多抬一下。
  可不知为何,方才,那一刻,就觉得无比的刺耳。
  像柄锋利的小刀子,刀刀不见血,却能让人疼。
  还有,她的小嘴巴,哒哒哒的,一张一合,丝毫不带停歇的,明明嗓子哑了,都说不出话来了,还在那里巴巴巴的骂个不停,他只想让她停下来。
  直到,看到她眼角晶莹的泪花——
  横竖,待他缓过神来,便已然这样了。
  堵住了她的```嘴。
  薛平山脑子轰隆一声,彻底炸开了锅。
  他彻底忘了言语,忘了动作,也忘了```离开。
  就那样直挺挺的僵持在了那里。
  身体仿佛有一道闷雷,从他身上劈过,劈得他整个人烧坏了脑子,忘了思考,忘了移动。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世界彻底停止了跳转,移动。
  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及缠绕交织的气息。
  沈媚儿仿佛被吓到了。
  要知道,哪怕是前世,她同打铁成婚,并有了夫妻之实,却也从来没有亲密过。
  她嫌弃他,他也从不强迫她。
  她怕疼,怕累,有些忌惮及害怕那档子事儿,故而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就连睡在一张炕上,亦是恨不得只让他睡个边角料子,甭说亲嘴,就连牵手之类的,都少之又少。
  便是沈媚儿嫁了两回,甚至两世为人,实则,在感情的世界里,兴许都能算得上一张白纸。
  前世,便是夫妻尚且生疏,然而如今,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沈媚儿被摁在头顶的双手,不由微微颤了颤,随即缓缓攥成了个小拳头——
  正在二人僵持着,发愣间,这时,只陡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窗户的方向传了来。
  原来,听到屋子里媚儿求救的动静后,着急忙慌的小元氏想要闯入却被范氏拉住了,听到里头东西乱摔的声音,众人依然隐忍未发,直到里头久久没有任何动静了,小元氏等人便再也等不及了,只立马跟着翻窗从窗子口爬了进去——
  “媚儿——”
  却说,小元氏在豆芽的搀扶下,从窗口翻爬进了屋子,下窗时还险些崴了脚,她却丝毫未曾顾及,只忍着丝丝疼意立马往里奔。
  听到这声动静,电光火石间,像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也像事情结束得那般仓促,薛平山噌地一下,脑子一晃,便立马抬起了脸,定定的盯着脸下的那张小脸看了一眼后,薛平山心头一跳,随即便跟触了雷电似的,噌地一下,立马松开了沈媚儿的手,然后立马从伏在床榻上变成直起了身子,还下意识地朝着身后退了半步,结果,不知是不曾留意,还是心思压根不在此处,一贯反应灵敏的他,被甩到脚下的被子绊住了脚,险些摔了一摔。
  与此同时,原本吓得惊魂未定的沈媚儿,只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待身上的那道身影抽身离去后,她愣了一下,下一瞬,只陡然反应了过来,随即,整个人很快翻身,将整个身子,整张脸转了过去,背对着床外,背对着身后的一切。
  小元氏只瞧到了两人迅速分开的画面,一闪而过,并未曾瞧清楚之前的举动。
  她愣了一下,随即心思全部都在床榻上的女儿,以及被床下这一团糟乱给吸引住了。
  其实,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团压根算不得什么,要知道,媚儿脾气不小,以往,谁要是敢惹得她不快了,砸得比眼下还要厉害,只是,自打那回被老虎吓坏了后,便变得懂事许多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她使过小性子了,故而,看到眼前这摔得满地的狼藉,小元氏更多的是诧异,诧异过后,很快便将注意力从脚下的被子枕头首饰上撇过,一心扑在了床榻上的沈媚儿身上。
  “媚儿,怎么了,媚儿,有什么同娘亲说,不要生气好不好,不好发脾气好不好,当心气坏了身子了——”
  一看到这场面,小元氏便知,女儿发脾气了,倒也未曾留意到床榻边缘打铁匠神色的异样。
  小元氏一脸焦急的坐到了床榻边沿,忙将女儿安抚着。
  却见女儿背对着,爬到了床榻里的最里侧,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唤,就是不出来。
  小元氏担心女儿,便也顾不上素养,直接爬上了床榻去查看,将女儿扒拉过来一看,只见女儿媚儿双手紧紧捂紧了脸,就是不松手,手遮住了脸,压根瞧不出具体情绪和面容,不过,露在外头的耳间及玉颈,却全部胀红了一片。
  小元氏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女儿,随即,只皱着眉头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打铁师傅,却见那小薛师傅很快将脸转了过去,避开了她的目光,良久,只握着拳头,低低咳了一声。
  小元氏仿佛已然了然。
  第93章 不许看。
  却说, 小元氏连哄带揉的哄了足足一刻钟之久,这才将捂紧了脸,闷不吭声的沈媚儿从床榻里侧给哄了出来, 沈媚儿只一把扑到了小元氏的怀里,将脸埋到了小元氏的怀里,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没脸见人。
  直到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小元氏闻言, 立马摸了摸沈媚儿干瘪的肚子, 温声细语的哄着道:“听听, 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哪里不饿,一准是饿坏了。”
  又柔柔道:“娘亲今儿个一早便用温火钝了媚儿最爱的鸡丝肉粥, 炖了足足七八个时辰之久, 早已将肉粥炖得软糯发烂了, 十分香糯,你爹爹晚膳都舍不得多吃, 特意吩咐给你留的,媚儿,你好几日未曾吃过东西了, 咱们先用肉粥垫垫肚子可好。”
  小元氏就跟哄三岁小孩似的,哄着沈媚儿,面色温柔,语气, 更加柔软。
  沈媚儿闻言,摸了摸肚皮,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沈媚儿一点头, 小元氏顿时大喜,范氏便立马将早已经备好的热粥送到了床榻边,不多时,只见小元氏亲手将粥接过,一边吹着,一边小心翼翼,温柔细致的亲自将肉粥喂到了沈媚儿嘴里,边喂,边低低哄着:“当心烫着了。“
  “媚儿真乖,来,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小元氏精心将人伺候着,范氏竟也不闲着,拿着帕子坐在一侧,时不时的替媚儿擦擦嘴,身后的豆芽捧着茶,候在一侧,随时待命。
  不明就里的人见到眼下这一幕,定以为全家老少围着个三岁小孩伺候着,精心细致得不得了,没人会想到,竟是伺候着家中的娇娇儿呢。
  而眼前这一幕,对于元沈两家人来说,瞧着丝毫未见稀疏,倒像是平常之举,再正常不过了。
  薛平山见到眼前这一幕,只微微垂了垂眼,良久,便又忍不住抬眼远远的看了过去。
  只见床榻外簇拥着一层,将里头那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令人看不清床榻上的那人的神色面容,不过,似乎从他人的连哄带骗地话语里,似乎不难猜测,似乎不算配合,似乎娇惯得可以,也磨人地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