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枝和中了枪,好在是腿部受伤,且没有伤到筋骨,现在正在医院里养伤。商陆从机场直接赶过去,风尘仆仆的样子让裴枝和发笑:“大少爷,你还真赶过来了啊?”
  “医生怎么说?”
  “命大,没有伤到骨头,”裴枝和无所谓的样子,支使商陆,“给我削个苹果?漂洋过海过来总得有个用武之地吧?”
  商陆洗过手,从果盘里捡了一个苹果,“他们要抢什么给就是了,争什么?”抬眸看了裴枝和一眼,“你觉得你争得过吗?”
  裴枝和是提琴手,生得眉目如画,气质温柔兼而脆弱,穿着西装坐在首席位子上时,聚光灯一打,让观众都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你送我的斯特迪瓦里,怎么可能让他们抢走?”裴枝和接过苹果,清脆地啃了一口。
  “幸好伤的是腿,如果是手呢?”他半坐在窗台上,光线从肩后越过,逆光中裴枝和看到他平直的唇角,察觉出他动了气,安静了一瞬,笑了笑:“你怎么不问如果是命呢?”
  “对你来说,我的手比命更值得珍惜是不是?”好酸,吃了还不如不吃,他眉头一蹙,任性地把只啃了一口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讽刺道:“裴枝和是拉小提琴的,命都可以不要,但手不能不要。”
  商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态度温和下来:“不是这个意思。”
  “无所谓。”裴枝和很快地回答。
  他是因为拉琴的天赋才跟商陆交上朋友,……手就是比命重要的。顿了顿,“你这次回国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柯屿的脸在回忆里一闪而过。他昨天晚上试弹了那首曲子,曲子里的贝斯音符恒定,充满着一股冷漠的、随便的无聊。
  那个画面让商陆在一瞬间决定好了短片的名字。
  “问你话呢,你笑什么?”裴枝和扔他一个抱枕。
  “没什么。”商陆单手接住,又摸出了手机。
  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干净的页面上写了简单的“我是小岛”四个字。
  裴枝和发现商陆居然笑了一声。
  认识十几年,商陆不常笑——不常在没人互动的情况下自顾自唇角上扬,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开心的事。裴枝和歪头打量他,眼神渐渐冷淡,两手无意识地揪着雪白被套。
  子弹其实只是擦伤,他有意跟商明宝说得严重了些,傻丫头回头就添油加醋转告给了商陆。商陆现在就站在病房里,不辜负他的期待。只是人回来了,神却好像落在了大陆,落在了他照片里破烂肮脏市井的烂渔港城中村。
  “布宜诺斯艾利斯那边发了邀请函,我帮你放在书桌上了。”裴枝和挑他感兴趣的话题,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商陆“嗯”一声,“我收到邮件了。”
  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像在打字。
  裴枝和咳嗽一声,“女朋友?”
  商陆一封邮件回过去,头也不抬戏谑地回:“你觉得呢。”
  裴枝和安下心来,“距离申请时间还有十五天,你来得及吗?”
  布宜诺斯艾利斯导演者影像协会,一个创办在南美的小众电影协会,致力于发掘、鼓励独立创作者,获奖作品将会在合作平台和全世界的艺术院线公映。虽然名字取为“布宜诺斯艾利斯”,但实际上成员和评委分散在世界各地,这一名字似乎只是为了和主流、保守、正确的位于北美的“奥斯卡”分庭抗礼。
  讽刺的是,虽然在创办之初就充满了叛逆变革的影子,但随着名气逐渐扩大,它渐渐地开始被圈外人亲切地称为“小众独立电影届的奥斯卡”。
  “来得及。”
  “什么故事?”
  商陆想了想,“一个地下性工作者的故事。”
  ·
  柯屿从店主手里接过微薄的工资,又交还了卷帘门的钥匙和台账本、进货单,最后一次拉开冷饮柜,从里面习惯性地取出两罐可乐。
  没人接另一罐。
  柯屿觉得自己昏了头,平静地放回去一罐。
  阿姨问:“那个小伙子呢?每天来接你下班的?”
  柯屿扫码付款:“走了。”
  阿姨问:“是不是你男朋友?”
  柯屿一口可乐呛出来,老阿姨摆摆手:“嗳!不要以为我老掉牙什么都不懂啦!阿姨什么都懂!”
  “没有的事。”他无奈地笑道,抽出两张纸擦黑色卫衣,脸没抬起,耳朵尖倒是看着有点红,“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的人的邮件就躺在邮箱里。
  他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并没有随时查看邮件的习惯。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下意识打开邮箱,也许只是因为宁市今天回温了,他心情很好。
  连入了夜的风也带有微妙的暖意,迎面吹来时,让人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什么。
  柯屿慢悠悠地喝完一罐可乐,又点了一支烟,风抽一大半,他抽一小半。沿着街边的脚步不紧不慢,有他固有的从容节奏。到时间了,路灯渐次亮起,临街的铺面食客往来,缭绕的烟火中,他点开邮箱,一封未读邮件顶着红标。
  点开。
  是带原文的回复,柯屿那条「我是小岛」上多了一行字:
  「我是陆地。」
  第12章
  柔风荡过,柯屿对着「我是陆地」四个字一愣,继而扬起了唇角。
  他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揣回兜里,最后一次在将暗的夜幕中穿过巷道。
  回出租屋,背包和贝斯已经收拾好。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是就地买的,房东想要,特意让他不用扔。钥匙压在门口花盆底,门咔哒关上,他转身,只剩一阵风将晾衣绳上的衣物温柔荡起。
  盛果儿开着车等在上次的巷子口,走过去的几分钟里,柯屿措辞着,直到打开邮箱也没想好回复什么,最终只问:「你朋友病好点了吗?」
  商陆没回。
  正在工作间里剪片子。
  十天的素材,他预计最后成品在二十分钟到三十分钟,可以参加短片单元。
  他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专注得可怕,习惯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断网断联,连手机都扔在外面。除了送餐进来的管家,全世界都找不到他。
  裴枝和跟他住在一起,这是他妈妈拜托的。商陆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这发小的确是一副除了拉琴就万事残废的模样。
  管家郑时明从护工手里接过轮椅,推着才住了七天院就出门的裴枝和进花园。阳光晴好,他问:“商陆一直在剪片子?”
  郑时明是商家的人,唤作明叔。商家五个兄弟姐妹各有专人照顾,都是从小陪伴到大的,明叔就是商陆的贴身管家。裴枝和不把明叔当外人,使唤起来并不见外。
  “是,一星期了。”郑时明回答。
  “你推我进去见他。”
  明叔虽然为难,但面目还是温和,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只说:“少爷会生气。”
  “不会,我是病号。”裴枝和啃完了一个苹果,把果核扔给随侍在一旁的佣人,“明叔,求你啦,他工作不能总是这种方式,对吧?”
  这句话说到了郑时明的心坎里。商陆这样废寝忘食的状态的确让他担心,商家掌门人商檠业并不赞成少爷做导演,也有这部分的顾虑。“剪个电影比我管公司还忙!”商檠业不屑一顾,只得到小儿子气定神闲的一声“确实”。
  敲门声响起,商陆连眼神都没动一下,只说:“放桌子上。”
  还以为是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裴枝和噗地一笑,“我应该被放在哪张桌子上?”
  商陆这才从巨大的四屏屏幕前分神,仍是没回眸:“出去。”
  明叔适时出声:“今天枝和出院,是不是要庆祝一下?”
  裴枝和脸色难看,眼睛定在屏幕的画面上,尴尬和怒气随着怔愣平息,继而被另一种微妙的情绪代替。
  「把同情和爱混为一谈是个错误,不是吗。」音响流淌出台词,云淡风轻的,眼神停在镜头上,带点自嘲和游离。
  “哪里找来的演员?”裴枝和看着屏幕上的脸,问。
  这一次商陆没有赶他,回道:“不是演员,城中村遇到的。”
  “遇到?”
  “室友。”
  裴枝和的脸色一变,但只是转瞬即逝,“你们住一起?”
  商陆只回了一个“嗯”字。
  画面还在走,裴枝和看到那个人被黄昏照亮的双眸,和被风带起的额发,淡淡地说:“城中村还有这样的人,大陆的星探是集体罢工了吗?”
  他跟娱乐圈完全是绝缘体,并不知道现在娱乐圈已经不需要星探这个充满时代感的职业了。商陆闻言也是笑了一下:“是很奇怪。”
  “你说的那个男妓的故事,就是他演的?”
  “算是吧。”
  回完这句话,一直心无旁骛的心思突兀地开了个小差。商陆想,不知道柯老师有没有回我信息?上次的回复像个调侃,如果他生气的话,现在再去道歉大概是来不及了。
  “明叔,把手机给我。”
  郑时明取过他的手机,等开机的过程商陆看了裴枝和一眼:“伤怎么样了?”
  伤口隐隐作痛,但裴枝和倔强地说:“好多了,难为你操心。”
  商陆很直男地“嗯”一声,好像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又说:“好了的话帮我做首曲子。”
  谱子他誊抄了一份,本来就惦记着找人制作出来当片尾,既然裴枝和出院了,自然是不做他选。
  裴枝和接过他扔过来的曲谱。他坐轮椅和坐乐团首席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单薄的脊背挺直,眼里眸光凝住。他就是这样,一聊起音乐相关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比起恃宠而骄的任性,商陆更愿意看到这样会发光的裴枝和。
  “贝斯这么——”裴枝和没说完,屏幕画面走到了柯屿弹贝斯的样子。他顿了顿,捏紧了乐谱的边缘,“你想让我做什么?”
  “后半段用小提琴垫一下。”
  裴枝和愕然,“你让我堂堂一个首席去给贝斯做配?”
  说得未免上纲上线。商陆轻描淡写:“怎么了?”
  裴枝和冷笑一声:“violin是乐器之后,会喧宾夺主,贝斯这种乐器恐怕不配。”
  乐谱被怒气冲冲摔下,他没等明叔便自己转着轮椅转身,倔强中藏着笨拙。商陆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没有去追,只是递了一个眼神给明叔。
  手机点开app,已经一周未查收,未读塞得满满当当,他滑过两屏,发现柯屿在七天前回的信,问他的朋友病好点了没。可能是看他没回,便也没有再发新的。
  商陆犹豫片刻,点击回复:「好多了,感谢关心。」
  ·
  录综艺不比拍戏轻松,下了录制现场,盛果儿立刻递上泡了西洋参的热水,神情隐约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