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樱桃带雨红
  ……
  杜月笙等人劝说孟水芸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将林家产业彻底转移到香港,孟水芸拒绝了。“只有这云雾缭绕,山青水媚的江南才是苏绣的根,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云水,离开江南,但是我不能,此时的我已经不是为林家而坚守在这里,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孟水芸如是说。
  孟水芸游走在上海中小企业间,联合众多中小工商业者,建立各种互助联合体,争取以最小的投入,互帮互助,尽快恢复生产,消除战争带来的各种隐患。
  孟水芸逐渐成为中小工商业者的代言人,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国际上,这个曾经的山间女子越发地有影响力。
  停战后,孟水芸被广泛邀请,做为上海商人代表出席各种国际会议。
  贺子谦不断地将神秘电波的指示传达给孟水芸,尽管不知道神秘电波那边的人究竟是谁,但众人心里明白,这是红色的电波。
  尽管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坚守着自己内心那颗爱国心,尽管危险重重,暗战叠叠,但每个人的心都是温暖的。
  孟水芸为了自己的那个真正的复仇计划,为了彻底将隐藏在江南的日本间谍肃清,这个柔弱的女子忍辱负重,以最大的耐力活跃在江南商界,国际刺绣行业的各种会议上。
  只有自己的影响力成长为令很多人震惊的时候,自己才有更大的发言权,也才能为苏绣这门艺术,为江南工人争取更大的权益。
  曾经的山,曾经的水,曾经的人,都永远地活在记忆中。
  1932年夏天的孟水芸告别了懵懂,苦楚,奋斗,挣扎的青春历程,开始了大气磅礴,又忍辱负重的国之英豪的历程。
  ……
  许家老宅。
  草木繁盛,到处是青亮亮的颜色。
  孩子们在花间奔跑着,在荷花池旁逗弄着水中的锦鲤。
  林爱娇将双脚放在池塘的水中,用白白的脚丫逗弄着池水中的锦鲤。
  咯咯,咯咯,这小小的女孩发出甜甜的笑声。
  穆念平和几个孩子围绕在一张石桌前,认真地看着林耀华书写一幅大字。
  “耀华哥哥写的真好——”穆念平崇拜的说道。
  “来,我教你——”林耀华道。
  毛笔被穆念平握在手中,轻轻落笔,不想那笔锋却抖动得厉害。
  一旁的林锦民噘嘴道“哎呀,念平姐姐写的好难看啊——”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林耀华道。
  “哼,大哥不让说实话,违反了祖训——做人要诚。”林诗泽道。
  “你们这些小鬼,我就来教你们书写这四个字。”林耀华边说边站在穆念平的身后,大手握住那柔白的手上。
  “握笔要姿势正确,落笔要稳,要这样——”林耀华在穆念平的耳畔说道。
  笔锋落下,随着林耀华大手的移动,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在宣纸上。
  孩子们欢呼起来,人人赞叹着四个大字真的“好——”
  穆念平被林耀华护在怀中,右手被这身高已达一米八的小小少年握住。小小少女的娇羞让她双颊绯红。脸庞不自禁的燥热起来。
  一双美目更是不知道该落在哪里,这个心地单纯又善良的小姑娘局促不安,仿佛是在竭力隐藏着什么。
  “念平姐姐,你为什么脸红了啊?”林锦民问道。
  “没,没有——”穆念平慌忙将右手从林耀华的手里抽出,慌张又娇羞的她将头低下,欲赶紧逃离这令自己又心慌又尴尬的地方。
  小小少年郎的林耀华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握住的是一个小小少女的手。
  时间飞逝,众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步入了少女少男的青涩芳华。
  恍然明白过来的林耀华脸颊也是绯红,这个憨厚正直的少年歉意地说道“念平,我不是,我不是——”
  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不是什么啊?我亲爱的弟弟——”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穿着锦缎短袖衣,白色罗裙的林酒儿。
  几乎是异口同声,林耀华和穆念平同时唤道“大姐——”
  林酒儿一手拉起林耀华的右手,一手拉起穆念平的右手,道“一个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弟弟,一个是与我有着骨血亲情的亲妹妹,两人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为何要故意将对方拒之千里之外呢?
  所谓喜上加喜,不如你们二人就结成鸳鸯谱,可好?”
  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冲着林耀华和穆念平两人做出搞怪的姿势。
  “大姐,不要说这些不合礼仪的话。这会被圣人嫌弃的。”林耀华道。
  “哦?”林酒儿挑起眉毛,道“这么说,你这个弟弟是不满意我的这个亲妹妹了?既然这样,念平,我们走——我们穆家的好姑娘,自然有无数少年郎来追求。”
  说罢,林酒儿抓着穆念平的手朝亭廊外走去。
  不等两人将脚跨出,林耀华突然一把拉住穆念平的手,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穆念平被林耀华这突然一拉住,又欢喜又娇羞,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酒儿回头,道“哎呦,你这个圣人的弟子在干什么?你这手放在哪里呢?我是否可以说你在非礼我这亲妹子?”
  一听“非礼”二字,穆念平急道“大姐,不是的——”
  林酒儿以丝巾遮挡住嘴巴,嘀咕道“哦?不是非礼?那就是你愿意喽?”
  恍然明白过来林酒儿是在故意逗弄两人,是在故意调侃二人,穆念平慌忙将手再次从林耀华的手中抽出,脸颊通红发热的她低着头朝后花园的樱桃林跑去。
  六月恰是樱桃正当红的季节。挂满红硕小果的枝条朝下弯曲着。飞跑在樱桃林中的穆念平更显小小少女的飘逸和甜美。
  林耀华痴痴地望着穆念平的背影,嘴里喃喃道“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
  林酒儿又急又恼的猛一抬手,照着林耀华的屁股狠狠一巴掌。
  被自己的大姐抽了屁股的林耀华又惊又羞道“大姐,不合礼。”
  林酒儿哈哈大笑着“‘礼’个屁啊?等你小子把一切‘礼’都行遍了,就是不是‘樱桃带雨红’了。流光容易把人抛,此时堪折只须折。”
  一下顿悟过来的林耀华感激道“大姐——”
  “哎呀娘啊,别墨迹了。”林酒儿猛一跺脚。
  林耀华挑起长袍,飞快地朝樱桃林跑去,樱桃林中的娇羞身影见林耀华跑去,立即掉转身子,朝更远处跑去。
  两个刚刚步入少年时代的少女少年郎在樱桃红中飞奔着,打闹着。
  远远的一个嘉山上的凉亭内,几个女人轻摇青罗小扇,欢喜的看着这一切。
  “这两个孩子,打小我就看出般配,真是天意注定,今日果然心走在了一起。”鬓角斑白的林纪香说道。
  “这些孩子中,耀华为人最内敛,非常像梧城。而念平呢,又很乖顺,和念双的性格又很相似。所以这两个孩子一准儿是般配的。”张芝兰抱着自己的乖孙,说道。
  一直坐在石凳上晃动着一个小洋车的绿真道“念平哪里能有那福气和大少爷走在一起啊。念平没有读过什么书。”
  “我老太太看中的孙媳妇,哪个还敢不从?”安容顺牵着林程瑞的手走了过来。
  闻听安容顺如是说,绿真又惊又喜道“老夫人——”
  头发皆白的安容顺挥了挥手,道“绿真,你莫不是还在心里记得我当年糊涂,苛待了水芸,念双和你?”
  “没有,我怎么会怪老夫人呢。”绿真慌忙解释。
  “那就不要叫我老夫人。”安容顺严肃地说道。
  “那,那我叫您什么呢?”绿真不解道。
  “自然是叫亲家祖婆了。”林夜思走了过来,欢喜道。
  绿真不好意思地诺诺道“这,这怎么使得,绿真只是一个下人,穆非只是一个车夫——”
  林夜思握住绿真的双手,哽咽道“绿真,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所有人都是相依为命的,彼此共呼吸。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只会是我们伤心。”
  看到众人眼眸中的诚挚目光,绿真只好站起身来,朝安容顺鞠躬道“亲家祖婆婆——”
  众人欢笑。
  林夜思站在嘉山上朝远处望去,自己的儿子杨智宝正孤独的坐在一个回廊里看着一本书。
  虽然身在林家,但成为小小少年郎的他依旧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虽然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但将自己的心封闭了,很少与人交流,更拒绝任何人接近。
  做为母亲的林夜思开始为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心焦。
  突然,林夜思的心扑通跳了起来。丝巾不自禁的被这个母亲抓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女孩正将一双柔白的脚从池塘里抬起,赤脚的她用荷叶捧着一捧池水,水中是一条小小的红色锦鲤。
  女孩正是林爱娇。
  小小的她将荷叶捧到杨智宝的面前。
  “大表哥——”林爱娇甜甜的说道。
  清秀俊雅的杨智宝吃惊的望着林爱娇手中的荷叶。饱读诗书,做过无数科学试验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女孩会用一片荷叶捧起两条活泼可爱的锦鲤。
  “这,这——”
  “大表哥,你看连鱼都知道要一起玩耍,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呢?你不喜欢爱娇吗?”林爱娇问道。
  “我,我——”杨智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聪慧又可爱的小表妹。
  突然,荷叶朝一旁微微倾斜,清澈水洒出一些。
  杨智宝慌忙伸出双手捧住荷叶,大手正好护在林爱娇的小手之外。
  林爱娇歪头,甜甜一笑,道“大表哥,为了不让锦鲤死掉,我们一起去把他们再重新放到池塘里吧?”
  心疼这两条活蹦乱跳的锦鲤,感激眼前这小小女孩的友爱,杨智宝道“好——”
  大手护小手,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捧着大荷叶,一步步地朝池塘走去。
  两条红色锦鲤被放进水中。
  杨智宝露出舒心的微笑。
  林爱娇一屁股坐在池塘边,猛然将双脚放进水中。
  噼里啪啦,一双白皙的小腿小脚用力击打起池水。
  浪花飞溅,颗颗水珠落在杨智宝的脸上,身上。
  “爱娇,不要顽皮——”杨智宝道。
  扑棱棱,林爱娇飞快地站起身来,朝远处跑去,边跑边道“大表哥,你来抓我啊,快来抓我啊——”
  冰封孤寂的心终于被善解人意的林爱娇融化,俊美少年郎杨智宝站起身来,朝林爱娇追去。
  躲藏在一棵老槐树后的林爱娇突然跳了出来,一下攀附在杨智宝的后背上。
  第一次和女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杨智宝手足无措,脸庞通红。
  “大表哥,背我——”用胳膊紧紧揽住杨智宝脖子的林爱娇撒娇道。
  触动了少年人懵懂情愫的杨智宝道“好——”
  杨智宝背起林爱娇在树林中奔跑着,林爱娇仰起头,感受着阳光。
  突然,一个小男孩大声道“猪八戒背媳妇——”
  两人慌忙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林爱娇惊喜地从杨智宝身上跳下,拉起小男孩的手,道“若霖弟弟,你不是,你不是在广州吗?”
  郝若霖噘嘴道“这里是我们许家的,我们想回来就回来。这次,我们还不走了呢。”
  郝大为拉着郝欣然从甬路上走了过来,道“若霖,不要乱说话,这世上已经没有林许两家之分,我们都是一家人。”
  郝若霖撇嘴道“我知道呀,我就是说说而已。我又没有说让他们离开这里,我很大方的,我不会撵他们的。”
  “哼,你想撵谁啊?这里本来就是林家的。你这个小地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林乐礼一下将戴在郝若霖头上的瓜皮小帽扯了下来。
  “好啊,你敢欺负少爷我——”郝若霖朝林乐礼追去。
  “大为哥哥,以后就不会走了吧?”林爱娇认真地问道。
  “不会了,以后会永远和大家在一起。我们在广州住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这里。所以,舅爷爷派了人专程将我们送了回来。”郝大为重重的说道。
  林爱娇一手挽住郝大为的臂弯,一手挽住杨智宝的胳膊,欢喜道“太好了,我有这么多哥哥。”
  郝大为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我这个哥哥和你的这个哥哥可不一样。”
  杨智宝一拳击打在郝大为的胸脯上,道“好你个小子。”
  “大表哥,大为可有说错?”郝大为微笑道。
  杨智宝不置可否地微笑。
  ……
  林家祠堂。
  熔岩洞。
  数百个红灯笼把苏婉容和紫安当年住过的熔岩洞照射得通亮。
  熔岩洞中放置了大量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每一张大案后是一把梨花木椅。每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孩子。大案上摆放了大量的画册,纸张,图样,文房四宝。
  老画师萧竹戴着老花镜,弓着腰在身后的黑板上描画着一幅图样。
  郝若霖如坐针毡般在椅子上扭动着。
  林程瑞朝郝若霖做了一个鬼脸。
  郝若霖这个气啊,抓起一把长尺,欲将长尺打在林程瑞的身上。林程瑞举起脚来,将五个脚指头不断地扭动着。
  气急败坏的郝若霖长长喘了一口粗气。再也按耐不住的他决定给林家的这个牛魔王一点儿教训。
  就在郝若霖要起身时,一直弓着腰在黑板上描画图样的老画师萧竹严肃地说道“若霖,程瑞,两人出去,跪罚一个时辰。”
  受了责罚的郝若霖和林程瑞两人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出熔岩洞,来到林家祠堂的正堂前,面朝林家诸位老祖宗,跪倒在蒲团上。
  就在两人依然要不依不饶时,一个老者走了过来。
  两人惊惧道“爷,爷爷——”
  林纪楠手捧一本线装书走进供奉了无数林家祖宗牌位的正堂里,端坐在一条长条凳子上。
  林纪楠边翻阅书籍,边道“你们的娘请我今日开始来这里监督你们学习,监督你们受罚。”
  这个“你们的娘”自然指的是孟水芸。
  向来顽皮又捣蛋的郝若霖和林程瑞两人不得不收敛,认真的跪罚,接受惩戒。
  ……
  鬓发皆白的老画师萧竹从老花镜的上方看着孩子们,认真道“前两个月我们主要集中学习的是中国工笔画的画法,今天开始我们要开始实际地运用中国工笔画的技法来设计苏绣图样。请大家把桌子上的图册翻开,翻到明朝年间中国画鉴赏——”
  孩子们将一个个厚重的图册翻开。
  ……
  夜色如水,一身罗衫,罗裙的孟水芸一个人缓步行走在林家祠堂外,缓步行走在林家后花园的甬路上。
  穿过一丛丛花丛,步上一座座石拱桥。缓步来到池塘旁的回廊。
  清冷的月光下,这个江南苏绣女杰再次恢复了她原本的柔弱,她原本的温婉。
  潺潺的流水声中,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水芸,水芸——”
  孟水芸缓缓回头望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在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的陪伴下朝自己走来。
  泪水涔涔落下。
  “婉容姐——”
  恍惚中画面斗转。
  烛光中,苏婉容低头认真的刺绣着一件大红的嫁衣。
  精美的嫁衣让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子有着别样的美。
  “婉容姐——”
  苏婉容抬起头来,朝孟水芸微微笑道“我在这里——”
  清冷的风中,这一声“我在这里——”始终萦绕在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