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敬仰的丈夫
  ……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双眸泪花闪动,深情又愤恨地望着站在门廊里,怀抱山本理恵子的山本裕太。
  山本裕太,不,许虎有些慌张和诧异。
  快速将怀里的山本理恵子交给自己的妻子藤原杉浦,山本裕太,不,许虎快速扑了过来,将手放在口袋里,贴近满脸刀疤的许家禾。
  许家禾低下头,一把手枪被山本裕太握在手中,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枪的枪口正好抵在自己的腹部。
  只有自己知道此时山本裕太正用一把手枪威胁着自己,无论是藤原杉浦,还是孩子们,没有人能看出此时的两个人是对峙的,更看不出山本裕太正用一把手枪抵在自己的腹部。
  “去书房——”山本裕太冷冷地说道。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凄冷一笑。
  曾设想过无数次父子相逢的场景,却从没有想过会是眼前的景象,自己被亲生的儿子用一把手枪威逼着。
  大笑三声,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在山本裕太的威胁下走进书房。
  房门怦然关闭,山本裕太将房门反锁。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紧紧拥抱住藤原杉浦,惊慌地说道“妈妈,爸爸好吓人。”
  善良温柔的藤原杉浦看着书房的关闭的房门,皱起眉头。
  这个救了自己的中国老者显然与自己的丈夫是相互认识的,为什么老者会说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这老者真是自己的丈夫的爹?自己的公公?
  不,裕太是个中国孤儿,怎么会有一个父亲存在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藤原杉浦带着三个孩子朝楼上的卧房走去。
  ……
  书房内。
  山本裕太恶狠狠地望着年老的许家禾,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试图用谎言欺骗我,蒙混我,你既然能走到这里,定然是有图谋。”
  看着谨小慎微的山本裕太,许家禾凄然一笑道“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日本间谍,如此小心翼翼,当久别多年的老父亲站在你面前时,你没有惊喜,却是满满的怀疑和惊惧。”
  许家禾将一把匕首从口袋里摸出,放在书桌上,将胳膊伸展开,道“除了这把匕首,我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你的武器。”
  山本裕太依然神情紧张地望着许家禾,没有半分的松懈。
  许家禾凄然笑道“你不信任我,总该相信她——”
  一串楠木手串被许家禾从口袋里摸出。
  看着因为岁月而磨得光亮的楠木手串,山本裕太,不,许虎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她在哪里?你为何有这手串?你想达到什么目的?”许虎问道。
  苍老的眼泪从许家禾的双眸里滑落。
  “她在奔走,她是为无数个苏绣人奔走,为千千万万个中国人奔走。这手串是她给我做为相认信物的,她说你看到这个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许虎的心剧烈颤抖起来,哀痛。
  那个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啊,那个自己真正所爱的女子啊。
  “你的一切我虽不知周详,但大致的也有了了解。造成这一切的是我,是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娘,没有保护你,是我造成了这一切。”许家禾自责地说道。
  许虎猛然抬头,仔细又疑惑地望着许家禾。
  许家禾伸出双手,颤抖地摸向自己满是刀疤的脸庞,道“你娘被许茹宝的人刺伤,被许茹宝刺伤,我因为刺伤林家绣坊的工厂的工头,遭到围捕。
  我本想寻到你后,躲藏起来。不想警察已经将祖屋团团包围。有警察发现了我,我只好一路狂奔。
  当一切平静下来,我重新寻回祖屋,已经物是人非。你娘的尸身被警察带走了,你也不见了。”
  眼泪涔涔落下。
  许家禾哽咽地继续道“是许茹宝为了扩建厂房,威逼我们家,强硬霸占我们的租屋,我恨这吃人不吐骨头,一心只有利润的女人。我要复仇,为你娘复仇,为丢失你而复仇。
  我辗转到了东北,落草为寇。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拿,也为了逃避林家人和许茹宝,更为了将来某一天能回来复仇,我用匕首将自己的脸彻底划烂。”
  许虎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家禾继续道“带着一伙儿山匪出没在白山黑水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日危机,幸好被张作霖张大帅救下,深为张大帅的威风所折服,于是带着众家弟兄投靠了张大帅,成为张大帅手下的一个带兵之将。
  为了复仇,我在临离开云水古镇的时候潜伏进林家老宅,本想刺杀许茹宝,但多次不能得手。无奈下,我将林纪楠最小的儿子林永词偷偷抱走。
  那一天夜里,是他的满月夜。是我的复仇之心毁灭了他的一生,让他生活在恐怖之中。我愧疚于心,我对不起他。”
  凝望着许虎的眼睛,许家禾道“我将这个孩子改名叫单凯,单字是我为自己起的一个假姓。单凯,我一方面认为他是我仇人的孩子,我把对许茹宝,对林家人的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给了他无数折磨。可是,每当看到他单纯的双眸,我又深深地自责,罪孽感随时包裹着我。
  看到小小的他,我常常想到你。
  每一天我都活在仇恨和罪孽,自责中,生不如死。
  我用残酷的训练来折磨这个孩子,也麻痹我自己。”
  许家禾缓缓地讲述着,像是说给许虎听,又像是一个暮暮垂已的老人在临终前进行着自我剖析。
  随着许家禾的讲述,许虎的内心越来越纠葛起来,哀伤,痛苦,悲哀……
  眼前这个满脸刀疤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父亲,是的,自己的父亲。
  可是多年的间谍生涯,多年的亲情疏离,让自己本能地抗拒着相认。
  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既然走上间谍生涯,就无真实的自己,为何今日要走到这里,要追回永不可能的亲情?
  许虎在心里一遍遍的说着。
  严肃认真地望着许虎,许家禾认真道“我的儿子,尽管你走上了歧途,尽管你现在是一个日本间谍,尽管你做了许多残害中国人的事情,但我们都希望你能归来,做回一个中国人,做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情。”
  许虎难过地看着许家禾,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相信,这个站在书桌旁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久别重逢的老父亲。
  但是,身为一个间谍,绝不能相认。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更是对许家禾和孟水芸的保护。想到这里,许虎语气决绝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做不到。一步错,步步错,从我被送到日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希望您能尽快离开这里,就当我们从没有重逢过。如果再次让我看到你来这里,我不会心软,更不会放过你。我的职业不允许我多次放过你。”
  许家禾没有想到许虎会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并且没有流露出任何父子相认的激动,失望的许家禾不放弃地再次道“你是一个中国人,可是你却成为一个日本间谍,你潜伏回中国的这些年,你搜集了多少秘密情报?你刺杀了多少中国商人?中国抗日组织者和领袖?你们将多少中国的奇珍异宝掠夺出中国?
  你知道保护自己的妻儿,可却看着自己的同胞死在日军的铁蹄下,你的人性呢?”
  许虎猛然抬头,将手枪瞄准了许家禾,凶狠地说道“相认?为什么要相认?你是想多死上几个人吗?保持现状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许家禾冷冷地看着许虎,道“你不是有枪吗?开枪吧,既然不能相认,既然不能将迷途的你从罪孽的道路上拉回,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难道让我看到我的亲生儿子继续残害我的同胞吗?”
  白炽灯下,许虎真切地看到满脸刀疤的许家禾眼眸中的泪水折射的光芒。
  这一刻,仿佛再次看到傍晚的梨子江,晚霞下的梨子江,波光粼粼。
  自己的父亲许家禾和母亲曼娘两人乘着渔船归来,晚霞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晚霞下的父亲朝坐在岸边的自己挥手,坐在岸边的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渔船上父亲眼眸中的光芒。
  是的,这就是父亲的光芒。
  手枪缓缓落了下来,望着老泪纵横的许家禾,许虎哽咽道“对不起,我不配做您的儿子,对不起,我不配再做回一个中国人。我的双手沾满了太多中国人的鲜血,没有人可以救赎我。
  您的儿子,许虎,早在许多年前,被送往日本的那一刻,死亡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杀人魔鬼,一个日本间谍系统华北区的少将,天皇陛下的最强武术,一个有着日本妻子,三个有着日本血统的孩子的父亲。
  我无法乞求您的原谅,因为我深知自己的罪孽。
  你走吧。”
  许家禾看着远处这个犹如一个孤独无助孩子般的男人,父亲的自责让他剧烈地疼痛起来。
  是啊,一名日本间谍,已经走上日本间谍道路的他哪里是能轻易摆脱日本间谍系统掌控的?他有妻子,有儿女。
  许家禾抓起桌子上的匕首,朝房门走去。
  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既然劝说不了这个身为间谍儿子,自己也没有脸面再面对世人,自己也无法威逼身不由己的他不顾妻儿的安危,转而投向抗日队伍。
  许虎不敢看向许家禾的眼睛,将头侧向一方。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
  许虎和许家禾两人心下一惊,门外哭泣的女人正是藤原杉浦。
  许虎将房门打开。
  满脸泪痕的藤原杉浦站在门外,朝许家禾深深鞠躬,哽咽道“父亲,请接受您的儿媳的敬重一拜。”
  看着这个温柔美丽善良的日本女子,许家禾内心复杂,她是深深爱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她是一个日本女子,可是她没有做恶,没有欺辱过中国人,她为许家生下了三个孙子孙女,自己为什么一定因为她的日本血统而敌视她呢?
  自己真正的敌人应该是那些手持枪炮灭杀中国人的日本军人,日本间谍。
  想到这里,许家禾道“谢谢你这些年陪伴着我的儿子。”
  藤原杉浦感激地望着许家禾,哽咽道“谢谢爸爸。”
  山本裕太,许虎,内心有些慌张地望着藤原杉浦,道“你,都听到了?”
  深情地看着这个自己深深爱着的中国男人,藤原杉浦认真地说道“在我心里,我的丈夫是一个善良的中国人,他有着铮铮铁骨,他不畏惧强权,他热心帮助贫苦的工人和百姓,乐善好施。”
  藤原杉浦的语气变得哽咽起来,眼眸湿润了。
  “他的阳光高大深深吸引了我,令我从日本追随到了中国,在中国的这些年,我的丈夫开过诊所,开过车行,他和工人们,车夫们像亲兄弟们一样热情攀谈,他尽自己的能力帮助着每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为我的选择而骄傲,我认为我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藤原杉浦哭道“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的梦幻灭了。一直令我敬仰的丈夫是一个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他背叛自己的祖国,残杀这片富裕的土地上的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帮助残忍的日本军队攻击这座美丽的城市。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他们的父亲的职业。
  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从这个丈夫手里接过生活费来购买食物,我惧怕我用的钱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泪眼蒙胧的藤原杉浦鼓励地望着山本裕太,道“我多希望这是一个梦啊,一个可怕的梦,我多想这个可怕的梦快些结束。
  请让我从这个恶梦中醒来,请让我那个令人敬仰的丈夫变得真实起来。
  裕太,做回你自己吧,做回许虎,做回那个原本善良的单纯的中国小男孩。”
  山本裕太,许虎,没有想到身为日本人的,脆弱的藤原杉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情绪激动的他愧疚的猛然拉过藤原杉浦,一把将藤原杉浦拥抱在怀里。
  被山本裕太紧紧拥抱的藤原杉浦伸出手来,用力搂抱住山本裕太,哽咽道“无论前方有多艰难,多危险,哪怕是死亡,我和孩子们也不惧怕。做人要讲良心,我们要对得起这片土地的百姓们。
  我知道你心底的那个她在呼唤着你,她需要你的帮助,您尽管做回自己,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抛弃我们的。”
  话音刚落,一人拍着巴掌走了出来。
  “好感人啊,真是让我感动泪流啊。”一个卫生胡的男人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夸张地擦拭着眼睛。
  山本裕太猛然将藤原杉浦挡在身后,愤怒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卫生胡的男人正是华北区日本间谍系统的中佐小队长。
  中佐得意地笑道“山本裕太,你身为一个杰出的日本间谍,一个深受天皇陛下欣赏的武士,太过沉浸在亲情中,竟然没有注意到我会带着人进来。”
  “带着人”三个字令许虎心下大惊。
  不等许虎言语,稚嫩的哭泣声传来。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六个日本特务拎着从二楼走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人——”小小的山本茂久挣扎着,扭动着身子。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小小的山本茂久的脸上。抓着山本茂久的日本特务吼道“你这混血的小崽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被山本裕太护在身后的藤原杉浦心疼地哭泣道“茂久,我的儿子。”
  小小的山本茂久扭动着身子,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声道“妈妈,为什么,他们讲日语?为什么他们讲日语会害我们?我的外公外婆不也是日本人吗?
  日本人不是只杀中国人吗?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们?”
  藤原杉浦心疼又无奈地望着小小的山本茂久,身为一个母亲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留着一撇卫生胡的中佐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小小的山本茂久,道“因为你的父亲是一个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他的一切都是天皇陛下赐予的。一个要背叛天皇陛下的人必然受到责罚,哪里管你是日本血统还是中国血统?”
  中佐突然眯缝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藤原杉浦,道“单纯的藤原杉浦女士,恐怕我要打破你全部的美好梦境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对你来说很残忍。
  不仅你的丈夫山本裕太是一名日本间谍,残杀过无数中国人。你的父亲,藤原先生,他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德高望重的医学院老教授,他的真实身份是天皇陛下的最高军医官。他已经在东北建立一个庞大的秘密的医学试验室,无数的中国战俘,囚犯,百姓会送到那里。
  你伟大的,你敬重的父亲带领无数医学专家用各种在你看来残忍无比的手段在这些人的身上做着各种试验。
  是的,每天有大量的人因为这些试验死去。”
  藤原杉浦惊恐地看着中佐,疯狂地吼叫道“不,你这个骗子,你在撒谎,你不该诋毁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善良的博学的医学专家。”
  留着卫生胡的中佐冷冷地看着山本裕太,道“身为一个丈夫,在此时此刻,你不该告诉给我们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的女儿事实真相吗?”
  藤原杉浦猛然抓住山本裕太的衣服,哭道“请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请告诉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知道自己的一切已然被日本间谍系统监控住,知道自己和许家禾,藤原杉浦之前的所有谈话定然被中佐等人窃听到,知道突然出现的中佐等人是日本间谍系统给自己的一个警告,知道一切已经无法隐藏。
  山本裕太抓着藤原杉浦的肩膀,无奈地心疼地说道“杉浦,对不起,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父亲,我们都不忍心伤害单纯善良的你。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诉你事实真相,除了我是一名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
  你的父亲,藤原先生,他也是一名日本间谍,天皇陛下最器重的日本最高军医官。这些年除了来看望我们的日子,其余时间他一直在东北的秘密医学试验基地从事着非法的人*体生化试验,以期待研究出最强大的生化武器摧毁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类。”
  藤原杉浦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摇摇晃晃地朝后倾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