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婶儿来了。”纪彦均面无表情地招呼一声。
  苏红梅笑:“我刚来。”
  “那你坐会儿,我先忙。”
  “你忙你忙。”
  纪彦均点了点头,走过院子,进堂屋,向自己房间。
  纪彦均才刚进房间,梁文华跟着进来。
  “彦均。”
  纪彦均正在脱衣裳,皱着眉头:“妈,你进门能先敲门吗?我说了多少次了?”
  梁文华不气,反而和善地笑着:“你这孩子,你脱个褂子当妈的还不能看了。”
  纪彦均皱着眉头,没接腔。
  “我下次敲门就是了。”梁文华笑着:“彦均啊,听宁芝说,你去了水湾村闻青家?”
  “嗯。”
  “去哪儿干啥?”
  “收钱。”纪彦均将衣兜里的一千块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走到衣柜前找衣裳。
  “收谁的钱?”
  “逢青送货的钱。”
  “就是闻青的钱?”梁文华吃惊地问。
  “嗯。”
  “多少?”
  “一千。”
  梁文华被吓了一跳,闻青这丫头有一千块钱,也对,那死丫头登一次报纸,上头人奖励一万块呢,当然有一千块钱。
  “她怪舍得呢。”梁文华撇撇嘴,然后小声咕哝一句:“本性难改,有钱没钱都穷大方。”
  纪彦均没听见她说的话,拿出衣裳后,说:“你先出去,我换衣裳,没事儿别往我这房间进。”
  “知道了。”梁文华笑着出去,顺手带门。
  不一会儿,她又过来,进门就见纪彦均已经换好衣裳,正坐在桌前看书。
  “彦均。”
  纪彦均问:“什么事儿?”
  梁文华走过来:“章方方舅妈来了,你咋不出门见一下?”
  “难道我不认识她?”
  “那倒不是。”
  纪彦均继续看书。
  “都不上学了,看什么书?”梁文华上前一看,就见书上页边距位置,鬼画符一般写了不少字,一看就不是他儿子的性格所为。
  待梁文华要细看时,纪彦均“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上,问:“什么事?”
  梁文华这才说正事:“彦均,你也知道,你当年买第一辆货车的时候,方方的舅舅家借给咱们三千块钱,三千块放银行涨利息也涨了不少,但是他们家硬是没要咱们利息钱。”
  纪彦均问:“然后呢?”
  “然后,你也知道方方和苏红梅这次被……算是栽了。派出所让她们赔一万多块钱,这不是个小数目,好多人到她们家闹,不给钱是会坐牢的,方方还小,这辈子那么长……”
  “借多少?”纪彦均问。
  梁文华说:“她们意思是借六千块钱。”
  纪彦均看向梁文华。
  梁文华愣了愣。
  纪彦均说:“妈,是不是因为章方方一家起.点高,是城里人,你就能平等看待?对待闻青,你却怎么也看不顺眼。”
  “我哪有看不顺眼闻青。”梁文华不承认:“闻青她自己不讨人喜欢。”
  “她讨我喜欢。”纪彦均直接说:“你逼着她说死都不进纪家吗?你是让我一辈子打光棍吗?”
  “光棍”两个字像一记闷棍,打在梁文华的头上,让梁文华大脑瞬时发蒙,完全无法思考。
  纪彦均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从柜子下面,掏出一张存折,递向梁文华说:“这张存折里有七千块钱,六千块借给方方舅妈,一千块你留着吧。”
  梁文华愣愣地接过钱。
  “出去吧,我这几天跑车跑的挺累的,想睡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公司看看。没事儿你们别进来。”纪彦均说着,就要躺到床上。
  梁文华若有所思地拿着存折出了房门,到了堂屋。
  苏红梅一看梁文华手中的存折,就知道纪彦均答应借钱了,分外热情起来。
  梁文华脸上却不怎么高兴。
  纪宁芝笑着说:“婶儿,就和你说嘛,我哥最好了,才不会看方方姐受罪呢。”
  “我们一起去取。”梁文华说。
  苏红梅忙点头:“好。”
  梁文华、苏红梅、纪宁芝说着走出堂屋。
  而堂屋角门里的房间内,纪彦均躺在床上,看着一本书。
  书名叫语文,读的是一篇极有正能量的文章,文章旁边写着格格不入的一排铅笔字:
  “我不喜欢徐志摩,我喜欢纪彦均。我二叔说,喜欢为啥要憋着呢?为啥呢,为啥呢?二叔说得对。”
  纪彦均看着铅笔字,笑了。
  与此同时,姚世玲站在锅台前,拿着铲子,翻炒着土豆片,问:“所以,以后你和纪家就没关系了。”
  “嗯。”闻青笑着答。
  “没关系的好!”闻亮突然进厨房,狠狠地说。
  闻青笑了。
  姚世玲也笑,压着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来了,只要闻青不缠着纪彦均,怎么都好说。
  “妈,土豆片别炒太熟了。”闻青提醒。
  姚世玲用铲子铲出一片土豆片说:“来,尝尝看,刚才我光顾着和你说话,忘了有没有放盐。”
  闻青放下手中的柴禾,从地锅前站起来,拍拍手,就去捏土豆片。
  “洗洗手再捏。”姚世玲说。
  “没事儿,就吃一片嘛。”闻青已捏起了土豆片放在嘴里,嚼着说:“放盐了,真好吃,这几天天天吃外面的饭菜,我吃的胃都难受,还是家里的好吃。”
  姚世玲笑:“好吃就多吃点。”
  “嗯。”
  “大姐,电视机咋开啊?大姐!”闻朋在堂屋里喊。
  金星牌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放在堂屋条几正中间,一直没离开过闻朋的视线。
  刚才逢青制鞋的邻居下班,听说闻青家买了电视机,都纷纷来观看,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
  闻朋护着电视机说:“等装好了,再来喊你们看电视。”
  可把邻居们都眼馋坏了,尤其是闻朋的小伙伴们,父母都喊了几遍吃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此时,闻朋还在看没有人影儿的电视:“大姐!”
  闻青见饭做好了,就出了厨房,到堂屋。
  “大姐,我想看电视。”闻朋说。
  “看什么电视,费电!”闻亮像闻朋的家长似的:“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我过几天再写。”闻朋说。
  “等着你班主任把你锁教室写吧。”闻亮说,闻朋经常写不完作业,这个时代体罚学生再正常不过,作业写不完,老师为了惩罚贪玩的学生,会拿把明锁,在放学时让其他学生回家,把作业没做完的留在教室,然后把教室门锁的严严实实,让写不完作业的人好好写,不写完不准回家。
  闻朋被锁了四五次了,有一次写到天黑没写完大哭起来,还是闻亮趁老师不在,接过他的作业本,在教室后面,悄悄帮他写的,此时听闻亮这么一说,闻朋没底气辩解了。
  闻青则看着说明书,给黑白电视机装天线,所谓的天线,其实就是从电视机后脑勺多出来的两根金属棒,其中金属棒上再绑一个金属圈。
  活动两个金属棒能够使电视画面清晰,方便找信号。
  闻青装好之后,插上电,打开电视机。
  闻朋一脸兴奋:“大姐,你好棒!”
  “可是为什么没人?”闻亮问。
  闻青又是拧按钮,又是活动天线的,还是每个台都是哧啦哧啦声,以及满屏的黑白雪花点。
  “大姐,你不会是买的假货吧?”闻朋问。
  “不会啊,在富城试的时候好好的。”闻青继续检查。
  “路上颠坏了?”闻亮也凑上去。
  姐弟三人围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查看。
  闻青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亮亮,今天是不是星期二?”
  闻亮:“是。”
  “那就对了,星期二下午全中国的电视台都停播。”闻青差点忘了这事儿,这个年代星期二下午都是没电视看的。
  “为啥?”闻朋问。
  闻青:“不知道。”
  闻朋又问:“啥时候能从里面看到人?”
  “六点以后。”
  闻朋叹息一声:“真烦人,我正等着看《西游记》呢。”
  “吃饭了!”姚世玲在厨房喊。
  姐弟三人都应了声,然后去吃饭。
  饭后,闻青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去逢青制鞋找队长,除了给队长带了工钱之外,给工作能力突出的人,都准备了新年小礼物,其他的人则都是一把奶糖。
  把全村的人都高兴坏了,干起活来分外有冲劲。
  王婶开心地问:“闻青,听说你买了电视机?”
  “对。”
  “那我家二虎子晚上可以去你家看电视吗?”
  “可以,想看的带着凳子都可以过来。”闻青笑着说。
  于是,下午六点一过,闻青家就坐满了小孩子。
  闻青实在汗颜。
  姚世玲说:“堂屋都坐不下了。”
  闻青点点头,笑着:“让他们看吧。”
  六点一过,果然各个电台都开始播放节目了。
  闻朋等人新奇地看着电视。
  “那里面有人啊。”
  “还会动呢。”
  “……”
  闻青看着这群孩子,突然就想到了上辈子与自己无缘的那个孩子,她的难过一闪而过后,她换了几个台。
  果然有播《西游记》的电视台,她记得这个时候《西游记》并没有拍完,只有《计收猪八戒》和《三打白骨精》两集,再过两三年,才能把《西游记》二十五集播放完毕。
  果然没错,现在正在播放的是《计收猪八戒》。
  “大姐,我看到猴子了!”闻朋说。
  “对,这就是《西游记》。”
  一堂屋的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电视,闻青给姚世玲拿了凳子让她看,自己则去了自己房间,开始想春季服装的款式。
  前两天她打电话给严师傅,严师傅说郭建再要五千套春装。
  其实五千套根本满足不了如今干涸的市场,不过,不管市场如何干涸,衣裳的样式、质量和舒适度才是王道。
  闻青坐在自己的房间写写画画,堂屋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她时而跟着笑。
  到了晚上,闻朋拉着她说:“大姐,电视可好看了,还带‘咚咚咚’声。”
  闻青笑:“明天继续看,别忘了写寒假作业就行了。”
  “好。”
  第二天一早,闻青需要去逢青制衣厂,因为自行车在逢青制衣厂,所以她只能步行。
  临行前说:“妈,我过几天报名学开车,拿驾照买车。”
  “行。”姚世玲笑着,她知道自己女儿有本事,她没本事,她唯一能做的就行,无条件支持女儿尽可能照顾女儿。
  “好,那我先去县城了。”
  “嗯,早点回来。”
  “好。”
  说着闻青就上了大土路,慢慢地向县城走。
  即将走尽大土路时,忽然看到一个人从眼前晃过,闻青盯眼看去。
  李传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