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一样
  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嘲讽在旷野中聒噪地响起,如同天山顶呼啸不止的寒风,刺的人体无完肤。
  风兮音脸色蓦然一沉,眸光冷厉骇人。年龄这种东西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一直都很清楚,也很清醒,横亘在他和那人之间的,从来都不是年龄......
  “我若你是,就不会在此呈口舌之快。”他曾经和君羽墨轲一样,不敢审视自己的内心,被那人乱了心神后,想用逃避来慢慢消化,慢慢理清思绪......可惜世事多变,时间从来不等人。
  风兮音重重地闭上双眼,常年淡漠的神色让他眉宇间有种缥缈的沧桑与悲凉,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没了情绪,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由衷奉劝道,“你现在无法面对的,不久之后,将是回不去的妄念。”
  君羽墨轲神色微动,眸光定定地看着风兮音,语气带着狐疑,“你什么意思?”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清淡的语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风兮音望一眼他身侧那座爬满枯草的坟茔,静然半晌,转身离去。
  君羽墨轲锁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怔忡。
  过了一会儿,他偏头去看风兮音临走时望的那座土坟,凝思片刻,缓步走近,伸手抚摸着坟前的大理石碑,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情深,似镜花水月般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须臾之后,他转过身,和墓碑坐在一起,头靠着那冰冷的石碑,长发流泻在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美。
  今夜是除夕,我们一起守岁好吗?
  北邙山下
  上坟祭祖的心情大多是沉重的,楚翊尘一行人从山上下来,谁都没有说话,连小倾情也十分安静,乖巧地趴在爹爹肩上昏昏欲睡。
  玉衡等人在前面开路,楚翊尘蓝珊走在中间,九歌跟在最后面。眼看快到山脚下了,兮音还没回,九歌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山顶,心想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有点好奇兮音一个人留在山上做什么?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稀稀疏疏的山林间出现一抹白衣飘然的人影,待那人由远及近跟上来,九歌有意放缓脚步,走在他身侧低沉询问:“有故人也葬这里?”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原因能让风兮音故意避开他们单独行事了。
  不仅九歌好奇,楚翊尘杨和等人也十分好奇风兮音在山上呆那么久的原因,纷纷回头望过来,等他的答案。
  风兮音抬眸,淡淡看了眼前方众人,冷声否认:“并无。”
  众人又看向九歌,希望她能再次询问,因为除她之外其余人皆和风兮音不熟,平时说一句话都不一定能得到回应,更何况这种探人隐私的事。
  很遗憾,九歌并未如众人所愿,见风兮音无意解释便没再追根究底了。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风兮音为何在山上停留,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谁知当他们上马车后,准备回程时,风兮音突然道:“君羽墨轲在山上。”
  此时马车里只有他和九歌两个人,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九歌听的。
  九歌心神一震,蓦地抬头,一脸惊愕地望着风兮音,过了半晌,又缓缓低下头,轻轻缓缓地“哦”了一声。
  风兮音目光扫过她低垂的面容,清清淡淡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冷漠,“不去见见?”
  马车缓缓动起来,九歌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足尖,有些失神。
  风兮音眸光微闪,抬眼望着前方轻轻晃颤的车帘,面无表情道:“事情总要有个解决,你素来坦荡,可以当面说清的事何必化成心结。”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九歌倔强的偏过头,明净的双眸里有几乎看不出的水光,一闪而逝。
  摆在她和君羽墨轲之间的,不是可以解释的误会,而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在天下人眼中,她杀了太后,且不说君羽墨轲能否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和她在一起,就算他们和好如初了,成天面对着自己的弑母仇人,难保不会有心结。而且,她也不想君羽墨轲被世人指着脊梁骨骂。
  更重要的是,她时日无多了,与其让他再痛苦一次,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
  “也许是最后一面了。”风兮音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神容淡静地说道。
  九歌怔怔地坐在马车上,许久,才木然转头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染红天际,如同鲜血般炫目,像极了那日的契风崖顶。
  马车徐徐前行,离北邙山越来越远,车内一片沉寂。
  风兮音回眸,深深地看着九歌,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近在咫尺,只不过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却又远隔天涯。
  有种叫骄傲的东西在他们身边画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圈在一个与世界迥异的天地中,在这个天地中他们各有冷暖,却无法靠近,因为谁都不愿打碎它。
  “兮音,你还记得以前,我身边有个丫鬟叫灵紫吗?”过了许久,九歌忽然问道,喃喃的语气像是在和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风兮音蹙眉,隐约想起以前常伴在九歌身边的一个丫鬟,嘴巴十分聒噪,大致还有点胆怯。
  “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初入江湖时,她为了保护我,被宿月宫的人打下了契风崖。说来也巧,我们主仆二人竟是以同样的方式掉下去,不同的是,我幸运的活下来了,她死了,死的尸骨无存。”九歌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玉的背面赫然刻着‘灵紫’二字。
  她轻轻的摩挲着,用指尖感觉那上面的刻痕,“后来我从一只野狼的胃里找到这枚玉佩。你说......她是落下悬崖时就死了,还是被野狼活活咬死的?”
  风兮音不明白九歌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对她口中那个丫鬟也没什么印象了。若真要从她说的这两者中二选其一,大概任何人都希望是前者,毕竟后者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剧痛,心理上也要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恐惧和绝望。
  “不管怎样,我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和缓地说:“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因为我希望她是痛痛快快的死去。”
  如果看到灵紫被野兽撕咬到不成人样的尸身,被扯的四分五裂、残缺不全的骨骸,她恐怕会发疯,后半辈子的痛苦和愧疚定会加剧。
  风兮音凝眸看着她,目中带着一丝不解,“为何说这些?”
  “人对最后一面的印象最为深刻,于生者而言,见了逝者最后一面,将来回忆时,记忆里全是痛苦。倘若没见那一面,相反,怀念时脑海里出现更多的,是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或许会有遗憾,但人的一生,没有遗憾何谈洒脱。”
  风兮音淡淡看着她,冷眸幽暗如远空寒星,“你在为他解释?”
  “不是解释,只是就事论事。”九歌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和君羽墨轲都是风桑前辈的弟子,他一辈子也就你们这两个徒弟,风桑前辈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因他而反目成仇。”
  风兮音别开眼,默然无声。
  九歌索性一鼓作气,将想说的话尽数吐露,“他是你的师弟,你们曾在一起生活七年,应该了解他的脾性。他心里无论多么感激、信任一个人,都不会用言语表达,兴许是从小生活环境的原因,一直处于万人之上,没有太多勾心斗角,才有了如今这般偏激、执拗的性子。”
  君羽墨轲也许会记恨风兮音间接害死了风桑,但他对风兮音的敬重并不比风桑前辈少。两人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每次见面都争锋相对,无非是谁都不愿说句软话。凭他们师兄弟多年的感情,假如有人能退一步,另一人又怎好继续咄咄逼人。
  “让我放下,你呢?”风兮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清冷漠然的脸上,神色甚是复杂。
  “我们不一样。”九歌把自己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平凡无奇的街景正在缓缓移动,看来已经回到镇上。
  除夕之夜,街角巷陌的烟花炮竹轰隆不绝,刘宅的老老少少都聚集在前院花厅一起吃年夜饭,热腾腾的饺子上桌,不出一会儿就被一抢而光。
  当然,风兮音和宣于祁都坐在上席,二人面前的菜肴自是满满当当,无人敢抢。九歌反客为主,和楚翊尘夫妇坐在主位。
  蓝珊生怕她没吃饱,不停地给她碗里夹菜,夹得小倾情嘴巴都瘪了,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十分不高兴。
  大过年的,可不能把孩子给弄哭了,蓝珊连忙去哄。不哄还好,一哄倾情更加委屈了,泪花在眼里打转,看着好不可怜兮兮。
  宣于祁见状,连忙招手让倾情过去他那里,倾情不理,宣于祁拿出一串五彩斑斓的铃铛手链引诱,倾情眼里含着泪,眨巴眨巴地望着。
  宣于祁笑着摇了摇,手链叮叮叮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倾情小嘴微张,一脸新奇地凑去过了。
  九歌无语地看着笑容灿烂的宣于祁,这厮还真有拐卖儿童的潜质。
  夜里院中放起了鞭炮,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黑幕中划过一道焰痕,在夜色最深处爆裂开来,炫亮半片天空,流云飞瀑,瞬息即逝。
  “过年了!过年了!”刘宅上下齐声喧闹,有人喝酒助兴,有人鼓乐奏之,大家欢快地闹成一团,连宣于祁也童心大发,不知从哪搞来了几十支仙女棒,陪倾情玩的正欢。在院中边帮倾情点小簇银花边欣赏着满天花火。
  唯有东厢,一片寂静。
  九歌吃完年夜饭后便睡了,风兮音也没有去前院凑热闹。
  外面炮竹喧天,他孑然一身站在窗前,仰头而望,朵朵艳丽在夜空中盛开,忽明忽暗的花火照亮他的容颜,那双常年冷漠无温的眼眸里,蒙上一种幽微之色,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袭雪衣,隔绝了满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