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心情麻木一点,日子反而过得踏实
  第二十九章 凡事心情麻木一点,日子反而过得踏实
  沈惠民看着昏迷不醒的妻子,感到很心疼,脸上的表情异常难看。
  茹水清俯身对着柳润美,连声呼喊:“柳姨!柳姨!”
  柳润美没有反应。
  彭金山建议:“赶快拨打电话85118120,要湖南省财贸医院派救护车来抢救。”他马上改口说:“放着我们自己的车不用,等着救护车来救人,那不是浪费时间吗?等着,我立刻把我们的车开过来。”其实,他是想为沈惠民节省开支,因为他清楚沈惠民的家底。柳润美曾经工作的工厂已经倒闭。厂长把价值三点五亿元的厂子,以五千万元卖给了一家所谓的台商,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公司。全厂工人一律买断,按工龄长短,一千至三千元不等。国家规定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基金等统统没有。此时如果租用救护车,岂不是增加一笔大的家庭开支?恐怕要勒紧半个月裤带。彭金山联想到这些事,他的情绪十分激动,但他一转念,像柳姐这样的下岗特困人员,全国不知有多少。他没有必要激动。心情麻木一点,日子才会过得踏实。他说:“我去把面包车开过来。”
  沈惠民一把拉住彭金山道:“不行!你不能把车开到这里来。”
  彭金山问:“为什么?”
  沈惠民没有回答,他对茹水清说:“对不起!请你跟我们去公安局,越快越好。”
  茹水清问道:“你要丢下柳姨不管?”
  沈惠民回答:“你放心,我有办法。”他对彭金山道:“你暂时留下,我带茹姑娘一起走。”
  他从自己身上脱下一件衣服,遮掩住茹水清手上的铐子,很客气地对她说:“请你跟我走。”沈惠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掉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屋走去。
  茹水清二话没说,紧随其后,举止显得很自然,很得体,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是警察与犯罪嫌疑人的关系。
  沈惠民正要跨出大门时,看见巷子里走过来一行人,不禁又大吃一惊。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他问自己:“今天真是太凑巧啦?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呢?”
  从巷子里走来的一行人并没有看清沈惠民他们的面孔,领头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大门口,客气地问道:“请问,你们看没看见一个拾荒的中年女子到这里来过?她的模样秀秀气气,漂漂亮亮,肩上挑的是两只竹筐子,那是她装废旧物品的……”
  这位中年男子话说半截,突然止住了。他看清了沈惠民的脸。十分惊讶地问道:“沈哥是你呀!你是到这里办案,还是到这里寻找姐姐?”
  沈惠民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就来了。你是来这里找你姐姐的吧?”
  中年男子就是柳成行。他连连点头,他指着身后的柳维思、柳益高、柳拂波、柳艺纯、柳艺洁几个男女,对沈惠民说:“他们和我一起上岳麓山寻找姐姐,寻找了一通夜。”
  沈惠民与他们一一握手,说:“都是老熟人了。谢谢大家!”
  柳成行接着说:“我们打听到姐姐往这个方向来了,我们就沿岳麓山脚下一路挨家挨户地找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
  沈惠民对他说:“你姐姐就在这间屋子的里间,你把她接回去。我现在有要紧的任务分不开身,这事全拜托你了。”
  柳成行又惊又喜,嘴里连声说:“沈哥你放心忙大事去吧!我一定把姐姐接回家。找到我姐姐真是太高兴了!我姐姐在哪里?”
  跟在柳成行身后的柳益高、柳维思、柳拂波、柳艺纯、柳艺洁几个人听到柳润美有了确切下落的消息,都惊喜异常。他们同时要求道:“我们要见润美姐姐,她在哪里?快带我们去见她!”
  里间屋子里的彭金山对外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从里面走出来,对柳成行他们招呼道:“柳姐就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高声说话,她睡着了,让她好好地睡一会。”
  柳成行、柳益高他们蹑手蹑脚地朝里间屋里走去。
  沈惠民、彭金山带着茹水清,朝着停放在居民区外面的面包车走去。
  茹水清二话没说,顺从地手托沈惠民的那件衣服,很自然地放在胸前,跟着不急不忙地往外走,其态度、表情均十分合作。她暗暗安慰自己,不想那么多,也不想那么远,尽量做到心情麻木一点,日子才会过得踏实、安稳。
  他们走出了大门,走进了小巷。这时,不断有人迎面走来,其中有认识茹水清的人,不论男女,都热情地与她点头打招呼。茹水清也含笑点头,显得若无其事。
  这些情景,沈惠民全都看在眼里。他一边走一边想:看来茹水清的人缘并不差。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她如果是个坏女人,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柳润美的安全呢?认识她的人又怎么会见了她都向她表示友好呢?她如果是个好女人,为什么会与余非英结成一伙呢?为什么会与国际毒枭邬娜瑰接头呢?沈惠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既然她救了柳润美,也明知道柳润美与他的关系,为什么不向他报告柳润美的下落,而且还阻止他与柳润美见面,生怕他发现柳润美就在她家中呢?他觉得茹水清身上存在的疑问太多太多。他必须尽快得出答案。
  沈惠民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出口,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妻子所在的那栋出租屋了。他克制不住心中对妻子的牵挂之情,忍不住回头朝那栋出租屋门口望去,门口空荡荡的。他不知妻子这时是否苏醒过来?她醒过来第一眼见到自己的亲弟弟和几个乡亲在她面前会是何种情绪?何种反应?她得知他已经把茹水清带往公安局,又会是什么态度?她会不会再度晕倒?
  沈惠民想着这些,眼睛里不禁噙满了泪水。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盼望着与他失去联系的妻子尽快有音讯,尽快回到他身边。他虽然因为工作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去寻找妻子,但他对妻子的那份牵挂时刻没有减弱。从昨天到今天,那么多的好心人为他寻找妻子,没有找到。他没想到会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与妻子相见,真是太出人意料。夫妻相见,理应惊喜和快乐。然而,他们不但没有惊喜和快乐,反而还增加了难过。他与妻子刚见上一面,又抛下妻子走了。这于情于理都不相符。他为了破案的需要,不得不这样做。他觉得柳润美嫁给他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太亏了。他嘱咐自己别想那么多,也别想那么深,如今的人啦,凡事心情麻木一点,日子反而过得踏实、潇洒、自在、安稳,办事才会更加专注。
  小巷从他眼里远去,那栋出租屋的大门从他眼里远去,他一直没有看见柳成行扶着姐姐从大门里出来,他心里十分不安。妻子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他不敢往下想。如果失去了妻子,他无法想像他今后的日子会糟糕到何种程度。今天早晨他回家没看到妻子的那一刻,家中呈现在他眼里的情景,不像平时那样充满生机和欢乐,而全是冰凉与凄清,就连门口那株樟树上的小鸟们,也不像平时那样发出婉转动听的鸣唱,一个个站在枝头,不飞,不跳,也不唱,望着他家紧锁的大门出神。沈惠民想着心思,一声不吭,只顾往前走。跟在后面的彭金山、茹水清自然不会说话。大家一路沉默无语。
  他们很快来到了面包车面前,相继上车。车上,沈惠民对茹水清问道:“余非英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茹水清没有回答。
  沈惠民又问:“余非英与你分手时,她说了些什么?”
  茹水清没有丝毫反应。
  沈惠民提高了一点声音,再次对她问道:“余非英去了哪里?”
  茹水清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反问道:“你问我什么呀?”
  沈惠民强忍心中的不悦,说:“我在向你了解余非英的情况。”
  茹水清说:“真是对不起。你要了解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沈惠民内心一惊,他意识到:要从这个美女嘴里得到余非英的真实情况,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再往下问。
  面包车里顿时安静下来。车外,风声呼呼。面包车像一支离弦的利箭,朝蓝天公安分局急驰而去。沈惠民心想:欺负柳润美的是哪三个歹徒呢?他筛选排查曾被他打击处理过的1500多名形形色色犯罪分子。他业余反扒5年,从警27年,与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搏斗了大半生。他对有的对手印象很深;对有的对手印象模糊;对有的对手隐隐约约。绝大多数对手均认罪伏法,有的对手服刑回归还上门向他表示感谢;有的对手重新变成好人与他成为特殊朋友;对他有怨言、有意见、有仇恨的对手当然也不少。特别是打击那些集扒窃、涉毒、抢劫、偷盗于一身的犯罪嫌疑人,毕竟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要想没人恨,简直不可能。他思来想去,曾因扒窃、偷盗、吸毒、贩毒,三次被他送进牢房的秦有生、牛宝强、高凡成三人犯罪团伙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第一次与这三个歹徒交手是在27年前。那天10时,刚从警不久的沈惠民乔装打扮成邮电局话务员,潜伏在黄兴路商业街寻觅扒手,突然听见前面的人群中发出痛哭声。他急步上前,只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农村妇女在台阶上捶胸顿足,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弱但长相美丽、神态可爱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张大一双饥饿、恐惧的眼睛,喊着:“妈妈!我饿。”中年农妇抱起女孩,哭得更伤心。沈惠民上前了解原因,原来这位妇女来自宁乡农村,身上带着卖掉两头家养肥猪换来的150多块钱,专门进城给女儿求医治病的。不料想走进商店给女儿买点吃的东西时,身上的钱被三个扒手全部扒光。沈惠民出身农村,父母都是种田人,他深知农民的每一个钱都来之不易。一个钱包有时关联着一个人甚至一家人的命运。他抱起可怜的小女孩,掏钱给她买了熊家铺蛋糕、碧莲河荷香饮料,并喂进她嘴里。小女孩边吃边打量着这个陌生人,突然问道:“您为什么要给我买吃的呀?”沈惠民觉得这个女孩特别漂亮,聪明,长大成人一定会非常出众。他希望她幼小纯洁的心灵中不要因为这次的经历而留下永远抹不去的阴影。他对小女孩说:“我是你叔叔呀!”小女孩转动乌亮的眼珠说:“您不是我叔叔,您是好人!”一句话逗得围观的人都笑了。沈惠民将刚刚领到的36元月工资悉数放进了中年农妇手中,嘱咐她去给女儿看病。中年农妇拉着女儿一起给沈惠民下跪。沈惠民赶紧扶起,说:“我平时没有积蓄,拿不出更多的钱帮助你们。眼前最要紧的是把那三个扒手抓到。大姐!你能说出那三个扒手的模样和穿戴特征吗?”中年农妇说:“那三个家伙烧成火屎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她对那三个扒手的体形体貌作了详细描述。沈惠民说:“你们母女先去医院排队挂号,我随后就来。”
  沈惠民分析那三个扒手不会离开商业贸易区。他像鱼鹰似的在人流中搜索。半个小时后,他将三个欲再次扒窃的家伙揪了出来,逼其交出150元钱。三个扒手死活不肯承认。沈惠民解下裤腰带,绑住三双肮脏的手,牵着走进医院门诊部,来到排队挂号的母女俩面前。他说:“是不是这三个家伙?”不等中年农妇答话,小女孩指着骂道:“坏蛋!不要脸,偷我们的钱!”在一片喊打声中,三个扒手不得不将150元钱还给了中年农妇。坡子街派出所的民警闻讯赶来,协助沈惠民将三个扒手押走。这件事发生后,沈惠民越加受到了各级公安机关领导的关注。由于他数年如一日的始终坚持反扒不动摇,成绩特别突出,他被评为全省优秀人民警察。令沈惠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他的从警路上,与秦有生、牛宝强、高凡成这三个家伙有过三次大的较量。由于这三个家伙不思悔改,犯罪逐步升级,因扒窃偷盗被判刑3年;刑满释放不到两年,又因扒窃、抢劫分别被判刑5年、6年;待到再次走出牢房时,都已到而立之年,本应安分守己,善待后半生,然而这三个家伙为了过上出人头地的富豪生活,除了继续扒窃、抢劫之外,还干起了贩卖毒品的勾当,第三次受到法律的惩罚,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9年、10年。这三个家伙一生中连续三次被他依法打击处理,对他的仇恨可想而知。此时,沈惠民脑海里反复回放那天在五一路捉到秦有生、牛宝强、高凡成三个歹徒的情形。他觉得妻子的描述,与这三个家伙有几分相像。不过是否这三个家伙报复他的妻子柳润美,难下定论。他不朝这方面多想,他倒是想到了另一点。他的嘴挨近彭金山的耳朵低声问道:“不会是苦肉计吧?”
  彭金山反问:“你说世界上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发生吗?”
  沈惠民没有回答,头枕车椅,闭了双眼,一路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