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夜冥看见残雪的时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湿透,脸上的血渍亦给洗尽。
  只是,尹昊头颅的血犹未滴干,还在一点一滴的落到光明神殿的玉石地板上。
  血未干,头带恨!
  夜冥并未因他这个模样而感到半丝惊讶,相反显得有点高兴,赞道:“好!干得好!虽然我们终究无法寻出其党羽,但杀一儆百,相信此后欲谋害本座的人亦不敢再轻举妄动。”
  猜对了,若非今次之事,残雪真不知道夜冥的“三绝”居然如此厉害!他亲眼所见,尹昊三父子还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已悉数被制,要杀夜冥,当真不宜轻举妄动。
  残雪听罢夜冥所言,默然点了点头,眼神并未出卖半分蛛丝马迹。
  原来在此需要之时,残雪也是异常出色的戏子呢!
  不过人生如戏,试问世间,谁又不是戏子?
  现实之中,大家为了生存,为了达到目的,尽皆施展浑身解数,七情上面,倾情演出,但求获得一个自己满意的大结局才落幕而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台,残雪落的却是重重血幕,试问谁愿欣赏?
  这台戏虽才刚刚开始,未尝获利,他已赔上尹昊的血,真的血本无归,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因为此恨未终。
  残雪依然凝视夜冥,目光虽近,心却异常遥远。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断盘算,布下他复仇的天罗地网。
  夜冥并没有发觉残雪在演戏,更没发觉他正在布着天罗地网来对付自己,他淡然一笑,道:“从明天开始,本座将正式传授你逍遥指法,不过今天,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言毕向身后的帷帐深处使了一个眼色。
  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自帷帐深处悠悠步出,当这个人逐渐步近薄薄的帷帐时,残雪已隐约辨别出此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约十六的俊美少年,身披一袭白色素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样,风流倜傥,温文尔雅。
  再瞧真他的脸,他长得眉清目秀,星眸带笑,只一瞥,更像是富贵人家的翩翩佳公子。
  此人虽年方十六,但其步履款款间流露出的老成持重已远远超越他的岁数,他一点也不像个初出道的江湖少年。
  或许,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身上这种琢磨不透的气度!
  夜冥半转身子,瞧着这位俊美少年,眼神中的欣赏之情简直无法遮掩,他对残雪道:“残雪,这个便是你的师兄黎昕,他是本座的财使。”
  然后又转脸对那少年道:“昕儿,这位就是你的新师弟残雪!”
  原来这名少年就是夜冥第一个纳入座下的黎昕?
  夜冥笑了笑,接着道:“昕儿率众攻打飞鹏堡报捷而归,岂料归途中听闻本座被刺的消息,忧心之下,旋即把门下托付副帅,自己连夜兼程,第一时间赶返日月神教总坛,一来为探望本座是否无恙,二来,当然是要见见他的小师弟……”
  夜冥语气平静,边说边笑,笑容何其满足,何其灿烂!显而易见,他对财使黎昕的信任并不是装出来的。而这黎昕,他回望教主夜冥的眼神,当中所流露的那股忠心之情极其自然。他对夜冥是彻底的尊敬、服从,一切皆发生真心的。他并非色使阿音那种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对夜冥,绝对忠心不二!这个人才可能是残雪复仇的最大障碍。
  黎昕气定神闲地步至残雪跟前,他拱手一揖,浅浅一笑,道:“残雪,以后我俩便是同门了,若你此后有何疑难,不妨向我直说,我必然竭力相助,我就住在西面的‘望月楼’。”
  他一派得体之言,说得甚为诚恳有礼,但残雪并没有拱手回礼。
  他的右手还提着屠刀,左手还提着被屠者血淋淋的人头,满手血腥,满手罪孽,如何回礼?
  黎昕固然瞧见他手中的刀和头,似亦甚为体谅,只是残雪不作一声,也没点头回应,却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双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着一个活人,在这个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是死人一样,杀与不杀,全无分别!
  此时,夜冥亦察觉到场面的尴尬,遂道:“残雪,本座尚有一事与昕儿磋商,你且先把这个头颅处置掉吧!”
  其实残雪如何处置尹昊的头颅,夜冥根本无心理会,因为他杀一儆百的目的已然达到。
  残雪没有点头,也没有应承,只是像跟冰冷的木头一样,缓缓的转身,缓缓的步出日月神教的光明神殿,尹昊的头犹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残雪难以与夜冥算清!
  夜冥看着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问身畔的黎昕:“如何?”
  黎昕淡然道:“他很冷。”
  夜冥笑道:“很好,本座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但……”黎昕欲言又止。
  “哦?”
  黎昕毫不讳言,面露忧色道:“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黎昕说得一点没错,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唤作残雪的小师弟,在许久许久以后,终于干了一件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彻底心碎!
  雨下得更急,更剧,一直下至夜深人静。
  滂沱大雨,像是企图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债,要以雨声掩盖,私下了结,让这段血债随雨声湮没人间……
  不!上天太不公平,绝对不容就此私下了结!
  残雪赫然仍提着尹昊的头,和那柄屠刀,在漫天狂啸的风雨中,他冷然地伫立。
  自今早步出光明神殿后,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终于行至这里。
  这里是日月神教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阑人静,并没有人发现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自从阿爹死了后,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觉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神般冷视苍生兴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视!
  因为今天,他亲手杀了一个和阿爹一样疼他的人——尹昊!
  连最亲的人也可以杀了,还有谁不可杀?
  他有一种完全坠落于地狱的感觉,一种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感觉,不单身体,还包括他的灵魂!
  如今方才惊觉,尹昊等人原来比他幸福多了。
  慷慨赴死何其干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却要背负所有死者余下的痛苦,简直重得连腰也无法挺直。
  但残雪的腰依旧挺着笔直,任凭寒冷的暴雨把他打得全身湿透,他没有向命运折腰!
  他只想破例一哭,为阿爹,为娘亲,为每个惨死的尹家之人,好好哭上一场!
  他一头散发尽湿,发丝下他的前额,雨点沿着发端滴到他的眼睛里,再由他的眼睛狠狠滑下他的面庞,似“泪”。
  却非他真正的眼泪。
  他的身休已渐渐被雨水打至冻僵,他可以感到支撑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他始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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