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错过
  林羡鱼顿时明白过来,阿玉就是当年裴灿送到医馆的那个孩子。当年裴灿为了自身安危,没有出手相救,以致于阿玉的父母和那些百姓死去,阿玉心中记恨。裴灿许是匆忙中记不得他的样子,可是阿玉却将裴灿的模样记在了心里,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这份恨意只会更多。
  那么,当时进入凤鸣城之前见到阿玉,很有可能是阿玉在执行任务,这项任务极有可能跟客栈起火有关。云家小姐有所察觉,于是扮作了阿玉的模样,却被人捉住。如此想来,便也能解释为何林羡鱼哪次见到的阿玉是云家小姐所扮,又谎称是云家小姐书童的事情了。
  林羡鱼想明白了这一点,不得不重新去审视阿玉这个少年。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至少他能在裴灿身边隐藏这些年,足矣见他的意志和报仇的决心。那么,云家小姐为何在前往黄县的路上,又对卢宴亭等人出手了呢?难道,她是为了混淆视听,从而查清谁是奸细?
  想至此处,林羡鱼又摇了摇头。依着云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果真的要才情这件事情,云家小姐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更何况,她要刺杀的对象是伏魔司掌首和卢宴亭。如此看来,云家小姐或许也并非众人知道的那般,她……应该也有隐藏身份。只是,她被江南城带走,到现在仍旧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林羡鱼又重新往广场上看了去,就见裴灿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玉,全身僵直,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眼中的光由极盛变作了黯淡,眼神涣散,脸颊肌肉在一瞬之间松弛,整个人有些失神。
  许久之后裴灿笑了起来,缓缓摇头道:“没想到,当年我一时之念救了你,却是这般结局。这些年我待你如亲子,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可惜……”
  他叹息一声,抬头看着天空的苍穹,“果然老天爷是公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一点都没错。我未出手救你父母和那些百姓,是我错在先。可是……”
  裴灿的眸子冷了下来,看着阿玉,手从腰间的长剑上滑了过去。“你爹娘之死追根究底,是因魔宗而亡,与我又有何干系?你既将这仇恨算在我头上,又何必等这么多年?恐怕,你在我身边不光是为了复仇,否则魔宗之中早已乱作一团。说吧,你们在很真的目的是什么?”
  裴灿看向了唐缺和唐渊。他不相信唐缺将自己的侄子安插在魔宗,为的就是找自己报仇。若真是那样,阿玉是自己身边的人,想要做些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沉默寡言,只听自己的命令。且不与魔宗的任何人接触,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阿玉笑了起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他一步步靠近裴灿,满满俯下身去朝裴灿拜了又拜,一字一句道:“这一拜是谢你当年不杀之恩。第二拜,谢你这些年的悉心教导。这第三拜……为我死去的父母!”话毕,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指向了裴灿。
  见阿玉要对裴灿动手,唐缺和唐渊都没有动,林羡鱼同样也没有动。他站在树冠上,定睛瞧广场上的情形,眉眼间淡淡。阿玉既然是唐缺的侄子,委身于魔宗显然目的没有那么单纯。他不相信唐缺会让裴灿这么糊涂的死去。再者,裴灿是柳渊要的人,必要的时候,他林羡鱼绝不会熟视无睹。
  阿玉提着剑看着裴灿,可他不知为何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的眼眸里泛起了水雾,脑海中闪过父母惨死时的情形,可画面一转,又是裴灿带着他一路跋山涉水,教他功夫,教他人间的道理。往事种种,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闪过,似是刀尖剜着他的血肉。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向来复杂,都说“养育之恩大过天”,裴灿阿玉而言,又何尝不是养育之情。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可这些年来的说有,都是裴灿给阿玉的。他心中就算有再大的仇恨,也念着这养育之恩。他也明白,真正害死他父母的是魔宗,裴灿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
  可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见死不救与杀人性命并没有什么两样,杀了裴灿,替父母报仇,是他阿玉要做的。毁灭魔宗,同样也是他该做的。可是,手中的长剑指着了裴灿的心口,却怎么也无法再进一步。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心中的追寻多年的执念,便也就此了结了。
  阿玉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中水雾弥漫,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裴灿,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站在一片废墟中,茫然地看着那残垣断壁,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父母之仇,他无法报,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叔父唐缺赔上整个千机门。他不会武功,又没有别人那样的谋算,想要混入魔宗,简直难如登天。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提着兵刃朝他一步步走来的裴灿。
  那时的裴灿,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拿下了他要找的人,也得到了一些关于黄县宝藏的线索。他心中有些担忧,却也十分地欢喜。他可以回帝都交差,也可以找个借口辞去官职,去千山岭寻找江暮知,与她双宿双飞,相携到老。可惜,他从废墟中出来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阿玉。
  那时候的阿玉已经与裴灿当时送到医馆时判若两人,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裴灿并没有认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甚至有些绝望的少年,裴灿动了恻隐之心。
  “小孩,你是谁?”裴灿眉头微拢,伸手握住了阿玉沾满灰尘的手。那双手瘦弱,无力。肌肤相触,一片冰凉,甚至有些刺骨。
  阿玉听到声音缓缓抬头,心中震惊,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着裴灿的脸,嘴角动了动,半晌却只摇了摇头,眼中一片灰暗。
  裴灿并没有想太多,蹲下身去,手落在他的脸颊上,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掉灰尘。许是想到了尚在襁褓的卢宴亭,他的声音温和了很多。“既然无家可归,那边跟着我吧。”
  阿玉万万没料到,在自己如此茫然地时候遇到了裴灿。当年这个见死不救的伏魔司掌首,却让他在这个时候碰上。谁又能说,这不是上天的安排?
  裴灿带走了阿玉,却也堵上了自己的一生。直至这一刻,裴灿也不明白当初到底是阿玉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促成。可不管是哪一种,自己到底是输了。
  诚然,论武功,阿玉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他的心……凉了。至少,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错过了江暮知,错过了卢宴亭的成长,也同样错过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