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终成灰
  金陵城的桃花杏花梨花开得满天满地,春光炫烂,就像一匹繁丽到了极致的彩锦。
  春风骀荡,明澈如金的阳光下,晴丝袅袅,一丝一缕透着七彩的光芒。
  虽说岁月静好,可苏记的掌柜的却无心享受这静好的岁月,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到阁楼里去了。
  紫苏纤长的手指抚着阁楼长窗上的海棠雕花纹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株碧玉芭蕉从楼下长到了楼上,绿得耀眼,就像即将融化的绿蜡,中间还夹着一粒粒火红的相思豆!
  院子里的桃杏梨开得如火如荼,如一幅水彩绢画,桃红,粉白,鹅黄三种颜色和谐的融合在画里面。
  画里面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女子,提着篮子,搭着梯子在繁密的花丛中挑选最精美的花瓣!
  准备晚上做香花饼。
  那高瘦的穿着一身碧桃色的素绸衫,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疏疏落落的绣了几朵粉桃花,裙裾是深一色的碧桃色,虽然没有绣花,却点缀了荷叶边,显得灵动妩媚,头上也戴了镶着宝石的绢花,胸前系着松绿色绣梅花的汗巾子,腰间挂着针脚细密的荷包,荷包上还嵌着米珠!这些细节无不暗示着这是一个生活富足无忧的幸福小女人。
  看着她那幸福的样子,紫苏突然有点不忍心打碎她的美梦!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对她好,并不是真心的爱她,而是不忍伤害她!
  午后,温暖的阳光中带着一丝丝逼人的娇艳,苏紫站在阁楼之上,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任娇阳下的晴丝万缕夹着薄而淡的花香顺着指尖缠绕进自己的心房!
  明明是纤如蚕丝的晴丝,却如织下了严密的一张网,让他几乎滞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端坐在花梨木书桌前,展开一张雪白的明纸,用黑玉镇尺镇住两端,从青玉笔山上取下一枝玳瑁紫毫笔,沾了饱满的墨汁,奋笔疾书!
  当他写完之后,他感觉轻松多了!
  虽说岁月静好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可如今的岁月静好不是他想要的岁月静好,因为岁月中的女主人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可是他不后悔。
  趁着夜色,紫苏连夜出了北城门,策马扬鞭,马不停蹄的朝北齐的方向赶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女子孤独的坐在高高的月洞门里翘首以盼,她就像被囚的鸟,想要冲出牢笼,却发现自己没有了翅膀,她眼中的落寞与无助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一直等着她主动回来,就像那位高高在上的南楚陛下帝骏一样,他何尝不像他一样在盼着她主动回来!可他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她不回来,而是她没有能力回来呢!
  马蹄声中夹着紫苏的自责随着夜风消散在漆黑如墨的夜里。
  玲珑,是我不好,是我太懦弱了,我这就来找你!如果你真的过得不好,北齐皇宫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会为你闯一闯。
  第二天清晨,苏记酒楼的伙计们陆陆续续的起床了,他们像往常一样围在一个小圆桌上等待着他们的爱心早餐!
  他们的掌柜总是起得最早的一位!
  以前天没亮,他就开始在厨房中叮叮咚咚为他的伙计们准备早餐!他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创新,每次早餐都是大家最期待的幸福时光!
  能跟着这样的暧男东家,是这帮伙计们百年修来的福气。
  月云飞总是起得最晚的,每次早饭都是拣他们吃剩下的吃,看今儿这情景,他应该可以吃上热乎乎的早饭了。
  他头发还松松散散的,肩上随意搭着一条白色面巾,一边刷着牙,一边笑道:“嘿,今天终于有人比我起得晚了,终于不用拣剩饭剩菜吃啦!”
  穿着一身鹅黄绣杏桃春衫儿,头上插着翠鸟羽毛猫眼珠钗的肉肉双手托着下巴道:“姐夫今天咋还没起呀!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这一声“姐夫”叫得月铃兰的芙蓉面双颊飞霞,她低下头,轻轻的跺了肉肉一脚,扭着胸前的松绿汗巾子羞涩道:“别乱叫!还没成亲呢!”
  “没成亲又怎样?连定情信物都送了,难道还有反悔的道理吗?让我瞧瞧荷包里装的是什么?”肉肉趁月铃兰不注意,顺势解下了月铃兰腰间的珍珠荷包,站在桌子上扬声道,“大家猜猜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还给我!还给我!”月铃兰伸出手慌张的去夺。
  “我偏不还!那天我看你俩在芭蕉丛中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正想跟过去,却被我家那口子拉走了,后来我就发现你这腰间多了这荷包!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好奇心重!都想知道咱们东家和我这位大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是吧!”
  “嗯!”众人一致点头,连表情都是一样的肃穆庄严!
  “那就好!今儿就让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省得他们藏着掖着,扭扭捏捏的,让咱们看得心焦!”肉肉举着那珍珠荷包,正要仪式般的拉开荷包的糸绳,却被月云飞一把夺了过去,塞回月铃兰的怀里道:“你焦什么焦!这还没吃早饭呢,你就撑着了是吧!没事找事!还有你头上插着鸡毛干嘛?丑死了!”
  “什么?你叫这是鸡毛?这明明是翠鸟的羽毛好吧!很名贵的,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肉肉叉着腰,不服气道。
  “我是乡巴佬!你就是乡巴佬婆子!”月云飞毫不示弱!
  “好啊!胆儿肥了是吧,居然敢说我是乡巴佬婆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一对嫌弃夫妇又开始干起来了,他们隔三差五就要干一架,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月铃兰把珍珠荷包重新糸上腰间,眼角余光扫过众人的面庞,只见众人都是嘴角含笑,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越发的羞得面红耳赤,顺手解下腰间的汗巾子,遮着面,朝紫苏的房间走去。
  月铃兰来到阁楼上敲了敲门,没人回答,她把脑袋贴在门上轻轻的唤了声:“公子!”
  还是没人回答。
  她又靠近了些,正准备再唤一声,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月铃兰心生疑惑,心想:“难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吗?”
  她望了望楼下正打得火热的嫌弃夫妇一眼,推开门,抬脚进去了。
  屋子里没有人,窗户是开着的,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纱帐上的镂空铜香球中没有放香草,连香炉里也没有昨夜燃尽的香灰!被子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这一切表明,昨晚上这里没有人住过!
  月铃兰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当她看到花梨木桌案上用镇尺压着一张写满了字的明纸时,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几秒,腿有一瞬间的发软,她扶着床架子,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她拖着如灌了铅的沉重的步伐来到桌案前,看着那一行行刺目的文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哒滴哒的掉在明纸上,那纸本就脆,眼泪落在上面的声音清脆可闻!
  她紧紧的拽着腰间的荷包,觉得里面的东西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手掌心。
  荷包里是她和他的头发,是她向他求来的,他心软,见不得她流泪,所以把头发绞给了她!
  得到了他的头发,她以为很快就能得他的人了,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把他吓跑了!
  不!不是她把他吓跑的!是月玲珑那个贱人把他的魂儿勾跑了!
  月铃兰盯着明纸上月玲珑的名字,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怒火烧着了明纸,把月玲珑的名字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