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流传千年的,好东西?”顾明月走着想着,突然笑道:“我知道了,焕大哥你把风碓建成了?不过在哪儿,前几天我还回村子里去呢,没见到工匠啊。”
  “你这脑瓜子不能转得慢点儿!”顾焕拨了拨她的头发,脸上的神秘笑意却丝毫不散,“东西是猜对了,但还有一点没猜到,走吧,去看看实物。”
  见两人前后出去,顾氏喊道:“就吃午饭呢,又上哪去?”
  “二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顾焕扭头说一声,推着顾明月很快就走远了。
  …
  “焕子,听说北地那个大风车是舂米的?什么时候能用?”村里碰见顾权,他笑道,“叔正好想舂两袋子新米呢。”
  “现在就能用”,顾焕说着脚步也不停,偶尔还拉顾明月一把让她走快点,“我们正是去那儿的,二叔回家扛米去吧?”
  街上还有好几个人,闻言都说要见识见识风车怎么舂米。
  顾焕向这些人拱拱拳,“以后北地那个风碓叔伯婶子大娘们随便使用,我做来就是供咱们村里人用的。”
  闻言邻居们都笑了,便有人回家去扛米,还有人直接跟着他们向村北而来。
  还没出村口,顾明月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六轮风车耸立在半空中,远远看着像是铜制的,每个风车片都十分轻薄。
  随着走近,一声声规律的捶捣声传来。
  这时有风吹起,带动着风车微微转动,捶捣声却并没有因此而加快。
  顾明月好奇地看向焕大哥。
  顾焕得意一笑,稍微远离了指着风车议论赞叹的村人,对她说道:“风车底座有很复杂的机关,稍微有风带动起风车,机关便会一直循环往复的转,估计带动一次能转个七八天左右。底座的机关转动,下面这八个石锥便会规律的槌捣石臼里要加工的谷物。”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里不可能隔七八天一丝风都没有”,顾焕笑得更为得意,抱臂挑眉问顾明月,“翩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顾明月看向缓缓转动的风车,“石锥永远不会停。”
  “正确”,顾焕打了个响指,“我希望,它们能一直这么不停槌捣下去,反正建在野外,不会影响村里人睡觉。”
  顾明月看着随风转得越来越快的风车,觉得自己见到的是奇迹的诞生,不由笑道:“焕大哥,你真厉害。”
  “咳”,顾焕又谦虚地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师傅”,作工房的人远远见到顾焕,一个个跑来打招呼。
  顾焕点头答应着,示意顾明月到前面看。
  这时顾权和另外两家人背着稻米过来,看到大大风车底座下安在八个方向的石锥,几人一阵啧啧感叹不已。
  “来看看舂米舂得干净不”,顾权提着布袋子,倒了半袋稻米进石臼里。
  石锥一下下落下,将稻米均匀打散,一刻钟后,只见石臼上面铺满着一层稻壳,伸手往下一翻,全是白生生的大米,碎粒几乎没有。
  “好”,顾权捻了捻手中的大米,哈哈笑道:“比石碾子好使,还不用人出力,把米倒进去坐在旁边等着就好了,不错。焕子,你这手艺是越来越能了。”
  见打出好米,其他两家人也纷纷将稻米倒进石臼去。
  “不知道能不能捣麦子?”
  “我家还有半袋麦余子,准备用簸箕簸呢,正好,我家去扛来试试。”
  说话间一个妇人快步走开,跟着,围在旁边看的人又走出去几个,都是回家扛米来舂的。
  “翩翩,到作工房玩会儿去?”正看着,顾焕说道,“作工房建好大半年了,你还没来过吧。”
  “作工房天天都很忙的,我去不是耽误大家做活儿吗?”顾明月摇头,“咱们回家吃饭吧。”
  “这儿的饭刚做好”,旁边的顾灼立即道,“翩翩,尝尝咱们这里的饭食?”
  顾明月笑道:“我不去……”
  正说着,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边笑边说地从跑出作工房的大门,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直奔风车这边来。
  “师傅,师傅,我做成了,成了。”他狂笑说道。
  “老冯,别吓着我妹妹”,顾焕挡在顾明月前面,“成了就成了,嚎成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们作工房净是疯子呢。”
  “是”,老冯立即收敛狂笑,规矩施礼,“姑奶奶,刚才是徒侄鲁莽了,您别跟咱一般见识。”
  顾明月忙避开不受这礼,猜想他应该就是那个再三要拜焕大哥为师的冯大老爷,她笑道:“我又不是胆小鬼,老冯和焕大哥是一样的人呢,都特别有钻研精神。你做的什么好东西,我能看看吗?”
  “哎,能”,见这位小姑奶奶如此好说话,比师傅的亲妹子还好说话,老冯立即眉开眼笑,直接把手里那块东西拖在掌心,“小姑奶奶请看,只要在牛尾巴上拧几圈,它就能推着前面的割麦机走。”抬抬手示意顾明月亲手拧牛尾巴。
  顾明月觉得老冯似乎把她当成七八岁的小姑娘哄了,不过她并没多说什么,看焕大哥一眼,伸手拧着牛尾巴转了两圈,然后就见那木牛前后迈动四肢,走了起来。
  老冯立即托着把木牛平置在地上,牛在不那么平坦的路上走得十分平稳。
  顾明月笑起来,“焕大哥,这个牛比你家里那头牛走得更像活牛。”
  老冯说道:“我能做这么好,其实全赖师傅指点。”
  此人年过不惑,对焕大哥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之所以如此尊敬焕大哥,更在于对手艺的尊敬吧。
  顾明月点点头,对这位大伯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顾焕摆手,“关键还是你自己想的好。”
  “哎呦,这是什么玩意”,那边舂米的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一个个两大步跨来,看着地上的来回走的木牛惊叹不已,突然有人喊道:“焕子,木牛多少钱一个?能不能给三伯做一个?”
  顾焕还没问他要这东西做什么,周围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问了出来:“三棒子,你要这一小点儿的木牛能有什么用?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三棒子转转眼珠,说道:“给家里孩子玩不行啊?”
  “你儿子不是还没娶妻呢,哪来的孩子?”有人打趣他,旁人哄笑出声。
  顾焕说道:“三伯,这可不是用来玩的,我们还有用。而且木牛内部机关复杂,真要买,最低也得二十两。”
  “二十两?”林三棒咂舌,他家里穷得到他三十才娶上媳妇,现在又有五六个孩子,将将包住吃喝,手里的积蓄不能说没有,却也只有五六两。摇头道:“二两银子还能要,二十两可要不起。”
  “林三哥,你要这木牛到底有什么打算?”顾权可不信他给孩子玩的说法。
  林三棒挠挠头,笑道:“我看这木牛走起来跟活物一样,便想买一个染染色,到帝京做杂耍的生意去。”
  “你还挺会想的”,现场几人闻言都笑起来。
  说笑一阵,顾焕让老冯把木牛拿回作工房,带着顾明月往回走,半路上突然笑道:“村里人都说林三棒心眼闷,可是我觉得他今天脑子转得挺快的。不过光一个会走路的木牛,众人看稀奇也只那一会子,这买卖不能长久。”
  顾明月就想起来爸爸曾经给她讲的一个名为板桥三娘子的故事,说三娘子是板桥那儿一个客栈的老板娘,她手上有一套木制耕犁工具,还有个小木人,晚上她会把木牛木人取出来放到屋里地面上,木人便会活动起来,赶着木牛犁地耕种。木人将麦种撒到松软的土里,须臾之间就发芽长苗麦浪金黄。木人收割完麦子,三娘子便把收获的一二斗麦磨成面粉,然后用这个面粉做成饼子给住店的客人吃。客人吃了木人种出来的麦子做成的面饼,会变成驴子骡马。三娘正是以贩卖驴马获利,不过她最后自食恶果,误食了那种面饼,做驴三年才为一个老者所救。
  如果焕大哥能做一套耕种收割模型,像三娘子那套木牛木人能自动耕种,摆出去做杂耍表演,应该会有很多人捧场吧。
  “想什么呢?”顾焕伸手在顾明月面前晃了晃,“我那还有头自己做出来的木牛,没有老冯做这个灵巧,倒也不差什么,要不送给三伯?”
  力所能及之事,顾焕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好啊,让三伯去试试这个生意怎么样”,顾明月点头,问道“焕大哥,你是不是想做木牛收割的大机器?”
  “有这个打算”,顾焕就知道,别人看到那木牛会以为他们是随便做着玩,但翩翩绝对不会那么以为,这不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模型还不太成功,再改进改进,就着手做出来试试。或许,明年收稻麦的时候,大家伙儿只在地头看着就行了。”
  顾明月想想那情景,有种板桥三娘子的既视感,正要说什么时,迎面走来顾秀水,远远地她便大声喊道:“哥,家里有事,咱娘叫你快点回家。”
  顾焕却不急不缓地问道:“什么急事,我先送翩翩回家,你回去吧。”
  顾秀水顿时气得跺脚,她大哥怎么分不清谁亲谁远,从顾明月定亲那天后,他就不搭理自己,还管着不让她出门。也不想想,他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还不是自己和大姐帮他?
  “姐夫跟我姐动手了”,顾秀水走前两步,拉住顾焕走远几步,侧身对着顾明月,低声道:“大姐是哭着走回来的,耿家却到现在还没人露面,娘让你和爹马上去耿家找他们。”
  顾焕依旧丝毫不着急的样子,问道:“梨梨说了耿临因为什么事动的手吗?”
  顾秀水听她哥根本没把音量压低的意思,立即扭头看向顾明月。
  顾明月笑笑,她根本没偷听啊!对顾焕道:“焕大哥,我先回家了。”
  算你识相!顾秀水轻哼。
  “不说他们两口子为什么动的手,我可不去”,顾焕说着,跟上顾明月,“翩翩,我送你到村口。”
  “哥”,顾秀水扭身看向就那么走开的大哥,刚想说姐整个右边脸都是肿的,注意到有人端着饭碗在街上吃饭,她及时压下这话,喊道:“她又不是傻子不认识路,道村口这么远的地方还要人送?”
  顾明月都不知道为什么,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秀水姐妹对她这么反感。
  难道是焕大哥对自己太好了?
  顾明月根本没感觉啊,焕大哥对自己好,对她们两个亲妹妹更不差…“焕大哥,你还是快回家看看吧,这是在咱们村里,我自己回家没事的。”
  顾焕转头看到顾秀水一脸的不满,不知道这个妹妹的脑子都怎么想的,想了想道:“那行,家去吧,别老是坐在绣架前,吃过饭出去走一走。”
  …
  “哥”,顾明月刚走开,顾秀水就跑到大哥身边,不解又气愤地道:“我和大姐才是你的亲妹妹,你还知不知道亲疏远近?”
  “我看是你不知道长幼尊卑”,顾焕早没耐心劝解这个妹妹,走着也不看她说道:“我不是不让你出门?你跑出来干什么?”
  想到顾明月定亲那天大哥回到家后说的话,只要自己再出来找事,成亲的时候一分嫁妆都不给她,顾秀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也略小几分:“家里很乱,小萍要照顾奶奶,娘就让我出来了。”
  顾焕没再说什么,大迈步地走着,很快到家,刚进家门,他就听到顾秀梨呜咽的哭声以及母亲的抱怨声。
  “什么劳什子人家,我女儿嫁过去才半年,耿临他娘就嫌没怀孕,婚后一两年有身孕的不是很正常吗?竟拿这个做借口给她儿子纳小!还是咱们好说歹说地小媳妇才没进门,这刚消停多久,怎么动手打起人来?”
  大伯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站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啊”,顾焕几步进门,来到顾秀梨放门口问道。
  “焕子,你来的正好”,见儿子回来,大伯娘也不说叨了,“这不你妹子被那耿临打了,你爹已经套好了车,你带几个人过去问问,到底耿临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打你妹妹。”
  大伯家这时已经先后买过两拨下人,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住得满登登,这还是派了七八个到北地作工房住着,顺便看护那里,要不然家里根本住不下。
  这些天大伯夫妻一直在商量在哪买地盖新房的事,大伯娘正觉得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哪知道午饭还没吃,大女儿就给她送气来了。
  顾焕进到屋里,找个凳子坐下来,看见顾秀梨红肿的一面脸颊,便知打得不轻。
  “说说吧,因为什么”,他看着顾秀梨的眼睛,“人总不能好好的就打你。”
  顾秀梨移开眼睛,“大哥你是什么意思,我自找的这一巴掌吗?”
  “你不说原因,我和爹一头雾水的,怎么给你找场子?”顾焕有些饿,说着拿了块糯米糕吃起来。
  “我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你是我大哥,不说安慰两句,还有心情吃东西?”顾秀梨立即质问。
  “饿了还不准吃东西?”顾焕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出去吃饭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大伯娘对女儿道,“你哥问呢,你就说说,娘这半晌也糊涂着呢。”
  顾秀梨拿帕子擦擦眼睛,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顾焕便站起身,叫个丫头去给他拿俩包子。
  “娘,你看我哥”,顾秀梨扭着帕子,神情悲愤,“他这样有顾忌到我的心情吗?”
  大伯娘看她一眼,说道:“你哥忙一大上午了,吃个包子怎么是不管你心情?梨梨,你这大中午的给娘送气儿来,你想你娘的心情了?”
  “我”,顾秀梨扭头不说话。
  大伯娘见女儿总不想说为什么的样子,心里猜想她多半不占理,否则怎会只扯些不相关的话。
  顾秀水向一手包子一手大葱正吃得香的顾焕哼一声,说道:“我找到我哥的时候,他还要送翩翩回家呢,那时候怎么不说饿啊。”
  “你不叫我我现在已经在翩翩家吃上了”,顾焕咬下一口大葱,又吃一口包子,“梨梨倒是说不说,不说我喝汤去了。”
  顾秀梨咬咬嘴唇,低着头道:“今天早晨,吃饭的时候,耿临她娘又话里话外刺我没怀孕,还说什么家里的母鸡都抱几窝了,人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听得气急,便和她争吵两句。”说着猛然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我什么都没说呢,耿临就一巴掌打了过来。”
  人都是只记得别人的错,顾焕见她根本不提自己争吵的内容,便没耐心多问,站起身道:“大致原因我知道了,待会儿和爹去趟八里坪问问。”
  顾秀梨听大哥是给她做主的意思,胸口憋的气略平顺,她希望父兄进到耿家们就捞住耿临打一顿,否则日后耿家的人还不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娘,让人去镇里给我买一瓶好些的伤药吧”,顾秀梨站起身道,“我这半边脸又疼又涨,很不好受。”
  大伯娘过去看看女儿脸上的红肿,又骂起耿临来,末了道:“你先歇着,娘让人去买最好的伤药来”。
  叫来个小厮去镇里买药,再吩咐两个小丫头送些甜汤到屋里给大小姐,大伯娘这才到堂屋,对正坐在桌边吃饭的父子二人道:“你们到耿家,啥也别问,先捞住耿临好好打一顿给梨梨出气。”
  顾老太太这些日子精神好许多,此时也在座,摇头道:“照你这么说的做,耿家人能干看着?他们父子俩还不被围在八里坪出不来?”说着看向儿子道:“到那听听耿临怎么说,错在他他还不道歉你们再动手…”
  话音未落,刚刚被派去给顾秀梨送甜汤的一个丫鬟梅落慌张跑进来,脸色煞白急冲冲道:“夫人,老夫人,大小姐她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好多血都把裙子殷湿了。乌大娘说,大小姐好像是…小产了。”
  大伯娘闻言身子就是一软,顾焕忙站起身扶住了,对丫鬟道:“让梅山快骑马去镇里叫大夫,你再叫上两个人,去听乌大娘的吩咐。”
  “怎么就不能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顾老太太放下碗筷,哎呦直叹,“好好的日子,她非折腾来去!年纪轻轻地小产,以后孩子能好要吗?耿临看着是个老实种,成亲才一年就打妻子,他娘张口闭口地要孙子,豁挑事,现在好了,孙子没了,她就不觉得作孽?”
  “奶奶,您消消气”,顾秀萍低声说道,抬手给老太太抚着脊背。
  大伯娘站好抹抹眼睛,没理会老太太的嘟囔,对儿子道:“镇上离家远,这一来一回的肯定来不及,你快去前面小田村,让你枝儿姑带着你找她村里那个田婆婆。”
  田婆婆是临近几个村子最有口碑的接生婆,希望能帮着女儿保住这个孩子。
  顾焕点头,大步去了。
  顾柏默不吭声地蹲到墙边抽烟锅。
  “你又抽什么烟啊!”大伯娘看见,两步过去抽掉丈夫手里的烟杆子,“还不赶着马车到八里坪叫耿家的人来,叫他们看看他家人把我们女儿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大伯黑着脸道:“谁让你家闺女挨一巴掌就跑回娘家来,八里坪到咱村小二十里地呢,孩子没在路上掉了算她能耐。”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夺回烟杆子,出门赶上马车到八里坪去了。
  大伯娘骂了句,也急忙忙地向女儿房间走去。
  一展眼,饭桌旁只剩下顾老太太和顾秀萍。
  顾老太太哪还有心思吃饭,扶着顾秀萍站起来,道:“我们俩也到外面看看去,这个梨梨,要人怎么说她好!”
  乌大娘是第二拨被买到顾家下人中一个媳妇子,年前她丈夫死了,留她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而乌家族人多是唯利是图的,她们寡母弱子常被族人欺压,不半年家里的几亩田就被人以各种名义抢夺走,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带着儿子到人市卖身。
  顾焕买人时,得知这是母子俩,又见他们不是恶人,二话没说把他们一起买了下来。
  乌大娘正好对妇人生产之事懂些皮毛,当时她正在院子里吃饭,听到大小姐屋里有呼痛声,又听里面的梅开梅落说血,便忙放下碗筷过去了。
  大伯娘到时,乌大娘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大伯娘立即上前,一看床褥子上都是血,她就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
  一刻钟后,乌大娘端着一盆血水出去,梅开梅落梅红梅叶四个丫头无声地换新褥被。
  大伯娘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既心疼又着恼,不过想起乌娘子说女儿没伤到根本,她才不那么担心。
  这时顾焕满头大汗地背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进门来,“娘,田婆婆来了,情况咋样啊?”
  “你别进来”,大伯娘忙过去拦住还要往里走的儿子,扶田婆婆下来,“孩子已经没了,您老再帮着看看,怎么调养好。”
  …
  顾秀梨醒来时知道她怀孕了又小产了,情绪比较稳定,脸上并没有多少伤心之色,等人都出去后,她问依旧守在床边的母亲:“耿家的人还没来?”
  “没”,大伯娘给她掖掖被子,“现在好好休息,别想这些烦心事。”
  “我自己出来,到现在都大半天了,耿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顾秀梨神色坚定道:“娘,我要跟他和离。”
  “大姑娘啊”,大伯娘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还让不让家里过消停日子了?你以为二嫁的女人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吗?想得美!你哥是有几个钱,能给你置办上好嫁妆,可冲着嫁妆娶你的,你敢嫁?收收心,好好跟耿临过日子吧。”
  顾秀梨扭头,像秀美那样嫁给一个三十好几的穷秀才,也比耿临家强。
  大伯娘见她不说话,起身去请老太太来,希望说转她。
  …
  “三娘,有事让森子来说声就行了,你大着肚子,不能走远路跑来做什么?”顾氏突然放下绣绷子,迎上慢慢走来的孔三娘道:“我家外面还有个梅林子,路可不好走,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说着给张大椅子让她坐下。
  “二嫂,我身体好得很,几步路而已,没大碍。”孔三娘慢慢地坐下来,“森哥现在没日没夜的做泡面,我身子又重,帮不上他什么忙,哪还能有点事就支使他。”
  顾氏见孔三娘脸色带着些凝重,又问道:“咋了?”
  几个丫头都远处阴凉处绣花玩闹,孔三娘不用遮掩,便直接道:“小萍刚过去跟我说的,大嫂家的秀梨小产了,听她还要来跟二嫂说,我正不知道拿多少东西去看秀梨合适,想问问二嫂,就对小萍说,我去跟你二婶说吧,这才过来了。”
  小产?顾氏满脸惊讶,“什么时候怀上的,这怎么…”
  “估计她也是不知道吧”,孔三娘说道,“秀梨上午从她婆家一路走到咱村里来的,我听森哥说,她婆家在八里坪,离这儿老远,很可能就是因为累着了。”
  一听这意思是顾秀梨现在顾家村,还是从婆家走回来的,顾氏不用再问,已能猜出个大概,恐怕又是那夫妻两个闹别扭。
  “这些年轻人”,顾氏摇头,对孔三娘道:“目前也不能去集市上买鸡蛋,家里有什么便拿些什么吧。”
  说着叫来照花,让她去厨房捡一篮子鸡蛋,又让照平和照安去后院捉一只老母鸡,顾氏这边又和孔三娘说起顾秀梨的事。
  顾灿刚睡醒午觉,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孔三娘,想起前天他不叫这人娘被他爹好训一通,那天晚上姐姐便跟他说让他以后都记得叫这人娘。
  顾灿便看着孔三娘哼哼两声,然后挨着二婶站住。
  孔三娘笑着逗他说话。
  照花和照安这时前后提着篮子和咯咯乱叫的母鸡过来,照花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儿,用不用我和照安哥跟您一起。”
  “不用跟,你们在家玩吧”,顾氏接过篮子和母鸡来,对顾灿道:“你在家和照安他们玩,我和你娘去你大伯家。”
  “嗯”,顾灿点头,也不缠着二婶了。
  顾氏和孔三娘刚出门,顾灿就跑去顾明月屋里,照平和照安跟着他后面小声道:“灿少爷,咱们出去捕蜻蜓,小姐忙着呢,不要打扰她。”
  “翩翩姐”,顾灿全当耳边风,迈着小步子蹬蹬跑进屋里,“我想跟你这儿待着,我不会捣乱的。”
  “你们两个自玩去吧”,顾明月放下针,看向站在扇门外的两人,“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我俩去小姐这屋外面不远,小姐有事轻轻喊一声就好”,照平说道。
  “好”,顾明月点头,起身牵着顾灿到脸架边给他洗脸,顾灿意外的老实,略减掉些肉的脸上神情怔怔。
  “灿儿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明月好笑问道。
  顾灿看着轻柔地给自己洗手洗脸的翩翩姐,沉默些时,问道:“翩翩姐,我娘以后是不是都不来我家了?”
  顾明月微顿,直起身子拿出单独的棉巾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灿儿想你娘了?”
  “有点”,顾灿说道,“我都不记得我娘长得什么样子啦。”
  顾明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沾手指上一些香膏,给顾灿点在手背上脸颊上,笑道:“自己搓搓。”
  顾灿听话地使劲搓,边搓边问:“翩翩姐,我娘为什么不在我家了?”
  “嗯,你娘有事”,顾明月笑道,“等你长大,可以去看她啊。”
  顾灿哦了声,点点头不再问,然而他这鲜有的低落只一会儿就过去了,很快缠着顾明月问东问西起来。
  顾明月很认真地跟他废话,说半天,顾灿才蹦跶着出去找照平他们玩。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灿捂着双手再次跑进来,高兴道:“翩翩姐,这只蜻蜓是我亲手捂住的,送给你啦。”
  “谢谢你”,顾明月笑道,“可是我要刺绣,没空和蜻蜓玩,你帮我收着吧。”
  顾灿摇头,“这是绿蜻蜓,很好看的,翩翩姐,我给你放到帐子里去。”
  “不,不用”,顾明月忙放下针,伸出手道:“放这里吧。”
  “你得拢着两只手,不然蜻蜓就飞走了”,顾灿严肃要求。
  顾明月无奈,伸出双手,拢住,顾灿便举着一双胖手放在上面,微微松开缝隙,翅膀呼啦声更加清晰。顾明月觉得手心被蜻蜓的细爪挠得很痒,就摊开手来。
  随着双手摊开,微青色翅膀的蜻蜓猛然一下飞高,“飞走了”,顾灿看着在屋里乱飞的蜻蜓直蹦哒。
  “等它飞累了就会停下来的”,顾明月拉住顾灿,“我这有一本好看的画书,你要不要看?”
  见蜻蜓就是找不到门,顾灿也不追着捕了,笑点着头道:“要看要看。”
  顾明月找出带彩色插画的话本,翻开扉页,让顾灿坐到桌边去看,终于让这个小家伙安静下来,她才感觉到手心微痒刺疼的不舒服。
  摊开手心一看,只见大拇指内侧一片红。
  …
  正涂抹药膏时,顾明月听到院子里有父母的说话声,心里好奇之前三婶来找她娘是什么事,她抹好药膏便向外面去了。
  见翩翩姐出去,顾灿抱着话本儿连忙跟着,“翩翩姐,等等我。”
  顾攀刚从欧阳端家里的建房工地上回来,头上身上都是土灰,正蹲在水井旁边就着大洗脸盆子洗胳膊。
  “去村里了”,他随口问道,“村里有事?”
  “还不是梨梨的事?夫妻两个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耿临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自个儿走回家来,谁知道有了身子,小产了”,顾氏低声说道,“我和三弟妹一起到大哥家时,正碰上耿家的人来,双方掰扯好一会子。”
  顾攀皱着眉,“他们成亲还不到一年,怎么就开始打架?”
  顾明月走来只听到父亲的话,再联想中午时焕大哥那句话,便猜想三婶来找母亲的事多半是和顾秀梨有关。
  可是就算夫妻两个闹别扭,也不用婶子专门去劝吧。
  “翩翩,别听大人讲话”,顾氏正要说,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见是女儿走近前,摆手道:“不想刺绣就带着灿儿去外面池塘边转转。”
  顾明月知道事情很可能跟顾秀梨有关,便不再好奇,答应一声牵着顾灿出门去了。
  看着女儿出门去,顾氏才道:“事情起因应该在梨梨身上,耿家人到大嫂家时眼眶子都有些红。耿临进都没进去看梨梨一眼,他娘和妹子也只是进去坐了坐。她们出来后,耿临他爹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孩子过不一起去,和离吧’。”
  “大嫂当时就不愿意了,自家姑娘挨了打,对方还说和离,任谁都觉得对方不讲理。接下来一番争吵掰扯,大哥大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梨梨在耿家,不是嫌菜色不好,就是嫌放的猪油多,甚至当着耿临他爹的面,就说什么走商的满身铜臭跑船的铜臭里还带着鱼臭味。每天还必须把屋子里从板凳到桌椅都擦一遍,耿临累一天回家,不去洗澡不让进屋。一桩桩一件件,人家摆出来,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攀洗脸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梨梨不是那种孩子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说道,“以前挺懂事能吃苦的人,怎么到了别人家事就多起来!我看,耿家和他们家现在的境况对比着差许多,她心里嫌弃呢。虽说姑娘们想嫁个好人家这没什么大错,但亲都成了正当的是努力把日子过好。这么折腾不是故意找事吗?更何况耿临他娘也不是个软性子的,时常拿生不出孩子的话说道梨梨。他们家的矛盾还不越积越大。”
  “结果怎么说?”顾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