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
  顾明月抿起嘴唇,带着几分笑意点头,穆蕴离开后,她便找出来定亲时穿的那件白底红色小碎花的长裙。
  大庸的印花技术很低下,根本没有好的印花工具。
  顾明月有两件小碎花的衣服,都是她趁没事的时候,用针线一朵朵绣出来,然后做成了衣服。
  比起单薄的印花,针线绣出来的多了些许沉稳贵重之感。
  顾明月就很喜欢她这两身衣服,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穿,然而今天她的心情不能说好,却也并非不好,听穆蕴说上坟时好似去他娘家里的语气,她很心疼,所以愿意穿得漂漂亮亮地让他高兴。
  顾明月打开门,穆蕴看到她立即眼前一亮。
  “好看吧?”顾明月笑着问道。
  穆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何止是好看,简直太好看了。”
  碎花衣裙外套着一件半长的白色纱衣,衬得本就纤细的她更轻盈。
  双鬟用绣着双面绣的白色缎带扎成,很简单的发饰,却只能用简约美好来形容。
  穆蕴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不用担心她会随风飘到天宫。
  顾明月刚和穆蕴牵手进到院子里,就见她娘提着一竹篮金纸折成的元宝开门出来。
  “娘,你要去给爷爷上坟?”顾明月问道。
  “嗯,你爹不在家,我早点过去烧一烧”,顾氏点头,看看他们两人,已经无力说穆蕴来得太勤快什么的,对女儿道:“入秋了,早上凉,你多穿点。”
  “我穿得不少了”,顾明月掀开袖子露出其内的里衣,穆蕴抽了抽嘴角,默默抬手给她盖住手腕,“婶,我想带翩翩去给我娘上坟。”
  顾氏皱眉道:“今天不干净,翩翩还小…”
  “娘”,顾明月及时打断母亲的话,“我不小了,而且是和穆蕴一起,没事的。我们这就走了,午饭您不用等我啊。”
  穆蕴说道:“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翩翩的。”
  “去吧去吧”,顾氏叹气摆手,按说翩翩还未嫁到穆家,上坟的事根本不用她去,不过两人有多好她这些天也看见了,穆蕴想带着女儿看看他母亲也无可厚非,“早些送翩翩回家。”
  “好”,穆蕴施礼,“多谢婶子。”
  此时在顾家的是昨晚才来的丙五和戊三,戊三还好,跟着保护顾姑娘一段时间,多少知道爷对顾姑娘的感情有多深,见到爷这样真诚地道谢是比较平静的。
  丙五却吃惊不已,爷虽然在世人眼中地位不高,有时需要对那些高位者屈膝弯腰,然而他从未见过爷这般心甘情愿。
  看来昨儿离开的甲七和丁六所言一点都不夸张,他们必须像尊敬爷一样尊敬顾姑娘!
  顾氏不放心女儿和穆蕴大清早就这么步行去,便让照康驾车跟他们一起。
  欧阳端早已醒了,听到顾婶叫照康送明月和穆蕴去帝京也并没有出来,除心口有些发闷外,他觉得顾婶这样安排挺好,明月身边已经有人保护,他不该再像之前那样跟着她。
  顾氏知道些阿端对女儿的心思,不让他跟着是免得他难过放不下。
  …
  在中元节,多的是人早起烧纸钱,清晨新鲜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的香烛味,隔不远就能看到有人提着竹篮子走在田野间,他们脸上没有过分的悲伤,大多是神情凝重。
  敬鬼事神的信念中,传达出来的是对先祖们的重视。
  顾明月喜欢这种氛围。
  “穆重说我娘是自戕,不能入穆家祖坟”,穆蕴扶着顾明月从车上下来,语气轻淡平静:“穆家的人请道士看过风水,把她埋在了西山,这儿有一片地是穆家的族产,风水的确很不错。”
  顾明月看向背靠青山面朝一湾溪水的田地,点头道:“环境好,又清净,我想你娘肯定会很喜欢的。”
  这一片田有二三十亩,因为全都是穆家的,而穆家又别有祖坟,所以这里只有一座大理石修葺的坟墓。
  田地外围栽种着些杨树,田内则长着一簇簇豆苗,新苗随风发,鸟声树中来,倒有种温馨宁静的感觉。
  穆蕴帮顾明月提着裙子,和她一起走在田垄中,看向位于田地东北处的坟墓,笑着道:“我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才没有帮母亲迁坟。”
  远远看到墓碑前站着一个躬身的老者,顾明月疑问道:“那是谁啊?”
  “徐伯”,穆蕴说道,“徐伯本是徐家的下人,我母亲的奶母是他的妻子,所以在我母亲嫁到穆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便到穆家来了。他们还有两个儿子,都在风城给我打理铺子。”
  顾明月想到穆蕴说过他母亲身边的一个嬷嬷被穆重杖毙,应该就是徐伯的妻子吧。
  走近些,她才看清这位徐伯正是当初带着年礼到她家的老者。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徐伯抹抹眼角,转身见礼,看见少爷身边美丽的少女时,他不由笑道:“老奴见过少爷见过顾姑娘,夫人知道顾姑娘过来看她,不知道多高兴呢。”
  “您好”,顾明月按手回礼。
  “徐伯,你去后面看嬷嬷吧”,穆蕴把顾明月往他身旁拉了拉,“我跟母亲说会话。”
  “好”,徐伯依旧满脸笑意,地上有两个竹篮子,他提起其中一个,走之前问道:“少爷,待会你和顾姑娘回家去不,老奴让人准备些好吃食?”
  “不用”,穆蕴说道,蹲下身拿出竹篮中的白烛点燃按在墓碑前的灯座上,然后把篮子里的元宝纸钱全部倒在碑前的石盆内,默默点燃。
  徐伯点头走开。
  顾明月蹲在穆蕴旁边,看到竹篮中还有一捆土黄色的香,便拿起来就着石盆里的火苗点燃,青烟袅袅地递给他。
  穆蕴接过来,看着她笑了笑,把那捆香平放在石阶上,握住顾明月的手,看向墓碑道:“娘,这是翩翩,我以后的妻子,您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伯母,我是翩翩”,顾明月接着说道,“我会好好照顾穆蕴的,您放心吧。”
  穆蕴轻笑出声,转头看着她,“翩翩,你不用照顾我,我照顾你便好。”
  顾明月无声看他:我也会照顾你的,还有,不准我在你娘面前增加一点印象分啊!
  穆蕴默默点头,之后他就这么沉默下来。
  顾明月以为有自己在他不好意思说话,扯扯他的衣袖道:“我去那边摘些花。”
  穆蕴看向她示意的地方,摇头道:“跟我在这待会儿,咱们就走了。”
  “你不是要和你母亲说话吗?”顾明月看着他。
  穆蕴揽住她的肩膀,好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年年如此,来前我想跟母亲讲讲近况,但面对着她的墓碑时,又什么话都没有。今年有你,已经说不少了。”
  往年,他都是看着纸钱燃尽,然后起身离开。
  微凉的山风吹来,蜡烛上的火苗跳动两下,火苗却变得更大些许。
  “二弟,今年你倒比我来得早”,后面传来说话声,穆蔚和他妻子一人提着一个竹篮携手而来,“明月也来了!待会儿一起回城,我和你们嫂子请你俩去第一楼吃顿饭。”
  穆蕴牵着顾明月起身站到一边,说道:“大哥不用破费。”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姑娘没进门就跟着你到咱娘坟前烧纸,我做大哥的,请一顿饭还不应该?”穆蔚边说边摆香烛,卫娥拿出火折子给他。
  纸钱在青蓝的火苗中化为灰烬,一阵风吹来,刚被点燃的蜡烛跳动不定。
  穆蔚屏息看着,蜡烛上的火苗逐渐稳定,他松了口气,眼眶顿时泛红。
  以往十几年,他年年清明中元来给母亲送香烛,却每年都大风阵阵,香烛纸钱从未烧完过。
  穆蔚知道,母亲是不能原谅他眼睁睁看着弟弟被赶出去。
  小时候他只觉伤心,成家之后更多的是愧疚,每每香烛被风吹灭,他都无颜抬头面对母亲的墓碑。
  妻子会经常宽慰他说那只是巧合,但穆蔚心里有种感觉,那不是巧合,是母亲不想见他的证明。
  因为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即使在他最想念母亲时,也从未梦见过她。
  母亲怨他喊那个害死她的女人母亲,更怨他不管弟弟。
  可是今天,看着平稳燃烧的香烛,穆蔚忍不住涕泗横堕。
  顾明月见穆蕴他大哥突然就痛哭起来,不由怔了下,看向穆蕴,他神情平静毫无波澜。
  顾明月只好拉着他走开,这样一对比,不是显得穆蕴不孝顺吗?
  “那儿有很多山菊”,走远了,顾明月笑道:“我们去采一些,送给你娘,这样你和你大哥就扯平了。”
  穆蕴失笑,总觉得他翩翩脑袋里会想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很愉快地带着她去采摘山菊。
  红黄紫色交映的一大捧山菊被放在墨蓝的墓碑前时,穆蔚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菊花,他笑道:“刚才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
  穆蕴摇摇头:“回吧”,牵着顾明月走在前面。
  四人前后离开,碑前的山菊在风中微动,似乎透出一股喜悦的气息。
  天空中阴云密布,然而却并不影响帝京的热闹。
  未进城门,便能隐约听到随风飘来的锣鼓喧阗声。
  “明月,今儿帝京南北两处城隍庙都搭了戏台,吃过饭嫂子带你去看看?”卫娥让车夫把车赶到顾家马车的平行处,掀开车帘说道。
  “谢谢嫂子”,顾明月闻声撩开车帘,笑道:“不过我还得早点回家,就不去看了。”
  “没关系”,卫娥并不在意,“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去听戏”,她看马车已经走过中央大街,转头向坐在对面的丈夫说道:“前面让车夫停下来,你先坐二弟他们的车去第一楼,我回家接昼儿和霜儿。”
  穆蔚点头说好,就掀开车帘叫前面的马车停下来。
  在第一楼吃一顿饭,中下的席面也要花费四十两,这对于穆蔚来说是有些奢侈的,不过他觉得要节省也不在此时。
  而穆蕴虽然吃过许多苦,但他并没有什么金钱概念,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为这种东西发过愁,即使是当初被赶到西山他身上一两可花的现银都没有时,他也没愁过钱。
  所以大哥坚持去第一楼请他们吃饭,穆蕴便也多说什么。
  马车停在第一楼,小二很殷勤地出来迎接,见到车里下来的人,笑容更加热情道:“穆二爷啊,还有大爷,三位快里面请,要哪个雅间?”
  “兰嗅室有人吗?”穆蕴随口问道,牵着顾明月的手往里面走。
  兰嗅室是最贵的雅间!穆蔚趔趄一下,暗自摇头,含彰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节省为何物?
  “没人咧”,小二更加殷勤,“二爷有日不来咱第一楼用餐了,兰嗅室前些日子才添两盆极品金兰,姿态雅致,香味清淡,想必您会喜欢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上到二楼,顾明月对小二道:“麻烦你让人做几道硬菜给赶车的人送去。”
  “小姐不必特地吩咐”,见说话的是他连正眼都不敢看的美貌少女,小二的态度瞬间变得十分亲和,“我们第一楼有专门招待客人们随行车夫下人的地方,菜色都很不错,您尽管放心。”
  顾明月没想到第一楼这么周到,笑着道了声多谢。
  穆蕴瞥了眼话太多的小二,握着顾明月的手放开搭在她的腰上。
  小二默默闭嘴,专心地在前面引路,暗想谁家的小姑娘啊,被穆二爷这个绣花枕头拐到了手里,真是可惜。
  匾额上镌刻着竹香两个圆字的房门从内打开,看到走过去的三人,面上犹带着满意笑容的吴丝语怔了怔,继而两步上前道:“是翩翩吧?”
  顾明月转头,见是吴丝语,她后面是那个曾去她家送银票的人,随着从那房内走出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吴小姐”,只打量一眼,顾明月施礼道:“真巧。”
  “是啊”,吴丝语的目光在她和穆蕴身上扫过,看见他们腰间系着同样的五彩丝络时,顿时笑开,上前两步施礼,“穆大爷,穆二爷,你们和翩翩来这里是…”
  “吴小姐好啊”,穆蔚笑道,“没想到你和明月是相识,我兄弟前些日子与明月已经定下亲事,今儿凑巧,我便请他们过来吃一顿饭。”
  想起吴家势力不小,穆蔚又道:“如果不嫌弃的话,一起用个便饭吧。”
  “你们定亲了?”吴丝语佷似惊喜的样子,根本没注意到穆蔚接下来的话,十分真诚地道:“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不移。”
  “谢谢”,顾明月笑笑。
  “我正好有事要跟翩翩说呢,那就叨扰了”,吴丝语笑意盈盈,继而转头对她身后的那位妇人道:“张姨,你不用送了,回房吃饭吧,翩翩可是教给我巧克力以及罐头方子的人,我先敬她两杯再回家去,你可别嫌我怠慢你。”
  “吴小姐说笑了”,妇人笑着摇头,“我绝不敢那样想的。”
  看一眼那个让吴小姐主动打招呼还如此客气的丫头,张氏点点头,转身退回房内。
  “钟大哥”,吴丝语又对奶兄钟文道,“你回铺子里把账本以及该翩翩的银票拿来。”
  钟文答应着去了。
  “吴小姐,账目不都是年时才结吗?”顾明月有些疑惑,“再说,我并不急用钱,你不用这么着急给我。”
  “该你的就要给,怎么好拖着?”吴丝语走前来,想要亲密地挽住顾明月的手臂,觉得身上有点冷,注意到穆蕴看着她伸出来的手臂冷冷的眼神,她笑着收回手,对顾明月道:“真没想到,你和穆二爷,你们竟然定亲了。”
  “吴小姐这是何意?”穆蕴拉着顾明月往旁边靠了靠,迈步向不远处的兰嗅室走去。
  这女人说话可真是耐人寻味,言外之意是他配不上翩翩还是翩翩配不上他?
  吴丝语有些无辜地看了穆蔚一眼,穆蔚拱拳抱歉道:“吴小姐莫与舍弟一般见识。”
  “不会”,吴丝语笑着摆手,“是我说的话有歧义。”
  卫娥带着一双儿女到第一楼,在小二的带领下到兰嗅室的时候,吴丝语正翻开账本给顾明月看,纤细的手指点着账面点:“开春那段时间生意最好,入夏后差了些,我在家也无事,就让钟大哥把前半年的帐总了总。六个月共盈利十万弱些,按照当初说好的,我直接给你一万两吧。”说着接过钟文递来的银票放到账面上。
  “顾姑娘的父母真是好福气”,钟文笑道:“我家娘子时常说生女就要生顾姑娘这样聪明灵慧的,只要动动嘴,便可以坐在家中数银子了。”
  顾明月看着账本上的银票笑了笑,年前吴小姐的这位奶兄对她是十分的客气,现在的话语里却已经有些不平衡了。
  不知道吴丝语是怎么想的。
  或许开始时获厚利,更多的是开心,觉得给她报酬也是应该的,毕竟没有她给的方子,不会有清芬食铺。
  但接下来呢,她这个只出方子什么都没做的人还要继续分利,难免会让他们不平。
  持续下去,恐怕会有更多人想,便是当初买下她的方子能花多少钱呢?
  没有听到吴丝语喝止钟文的声音,顾明月就知道她应该也是有所不满的。
  吴丝语心里的确有些不满,当初她根本不知道这么个铺子能有这么大的赚头,否则她怎会轻易说出给顾明月分利的话来?
  想到以后每次总账都要白分出去至少一万两,吴丝语觉得数钱都没那么开心了。
  “吴小姐,铺子收益好是你们经营有功,算上这次,我已收你一万多两银子,以后便不与你们分利了”,顾明月考虑定下,把银票工整地折好,解下荷包放进去。
  “这…不好吧”,吴丝语有些不好意思,“当初说好给你一成利的。”
  穆蕴拿过账本翻看几页,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冷笑。顾明月看到,不着痕迹地按住账本,对吴丝语道:“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当初我说了什么都不要。”
  账面被高先生抹得很平,自己都是看许久才找到不对之处的,吴丝语并不觉得穆蕴翻翻就能看出什么来,因此并不尴尬。摇头笑道:“我不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不如这样吧,截止到明年,我再不给你分红。这些钱买你那两个方子,才不算亏待你,否则慕白知道了,要说我利欲熏心的。”
  “清者自清,吴小姐并没有亏待我”,顾明月只笑了笑,对于吴丝语这番暗示她不要跟黄素提起的话丝毫不在意。吴缯帮过她家的忙,这种利益的谁多谁少实在没必要掰扯。再说,她自己也不在意这些。
  顾明月不在意,却让吴丝语觉得自己落了下乘,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少给顾明月钱,却好像是个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
  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寥寥动两筷子菜,吴丝语便笑着告辞离开。
  穆蔚夫妻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也算知道事情原委,吴丝语走后,卫娥说道:“明月,清芬食铺的生意现在比美味斋还好,你若能有她这铺子的一成分利,以后根本不用担心生计,实在不应该主动说不要。再说,你又不是白拿红利,没有你的巧克力方子,他们一文钱都赚不到。”
  “两次分红他们给得不少了”,顾明月听的出来大嫂是真心为她打算,笑着解释道:“我若一直拿钱,两年三年的他们或许还能舍得,五年六年不定要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情呢。”
  况且,吴丝语现在就已经不怎么愿意分给她了。
  穆蔚点头:“明月说的是,吴家很有几分势力,与他们闹得僵不好,吃亏是福,多个朋友总比多道墙好。”
  “你说的有理”,卫娥温婉地笑了笑,给女儿夹到碟子里一个酱香肉丸,看向顾明月道:“你手里有本钱,还是自己张罗一个铺子比较好,二弟只有两个庄子,玲珑斋和鹊喜楼又被封着,以后你们没个进项,敷不住府里花销的。”
  “多谢大嫂关心”,顾明月说道,“我会慢慢注意着合适的铺面呢”。
  穆蕴给她夹一块鲜嫩的鱼腹肉送到嘴边,笑道:“吃饭,这些有我操心就行了。”
  穆蔚咳了声,提醒兄弟注意点影响。
  卫娥却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以往对女人都不假辞色的含彰疼起媳妇来,竟这么体贴入微。
  相比之下,她觉得已经够疼她的丈夫还要差一大截呢。
  吃过午饭结账时,大家才知道吴二小姐已经让人帮他们把账结了,卫娥笑道:“有机会碰见,我可得谢谢她。”
  几人说了两句便在第一楼门前分开。
  …
  “那本帐少说被抹去五六万两”,上了马车,穆蕴便把顾明月抱坐在膝上,把玩着她的手指,叮嘱道:“以后不要再和吴丝语往来,这种人太看重蝇头小利,容易生小心思算计你。”
  顾明月笑道:“五六千两,不能说是蝇头小利的。”
  “傻丫头”,穆蕴亲亲她的耳鬓,“那种人一辈子也只周转算计于千百两之间了,怎么不是蝇头小利?之前和你分成做烧烤的张叔和,还有分成做寿司的方一清,他们与这个吴丝语的差别就在于这点。吴丝语担心你分走跟多的银子,做假账,还暗示你主动放弃红利;张、方两人,却对你更为礼遇,算是知恩图报。所以他们才一是小商人,一是大富贾。而汲汲于蝇头小利的人最爱算计,我才提醒你以后不要再理会此人。”
  “张老爷和方老爷见过的太多的钱,怎么会把几万两银子放在眼里呢”,顾明月沉吟片刻,“不过,他们的确都是大方的好人,不乐于斤斤计较。你不说我以后也不会和吴丝语再有什么往来的。”
  穆蕴笑了笑,伸出大手与她十指相扣,拿到唇边缓缓轻吻她柔软的手背,突然略带酸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曾有意于黄素?”
  不然那女人怎么每次遇见翩翩都要提她未婚夫!
  “没有”,顾明月想到以前的心思,颇为心虚。
  穆蕴抱着顾明月转过身体,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真没有?”
  他也不想翻旧账,可想起那时翩翩对他很反感却和其他人走得很近,心里的酸水就不停地咕嘟咕嘟往外冒。
  顾明月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不想骗他,却很清楚她如果说出来,穆蕴肯定会很介意的。
  “我…”顾明月看看他,虽然说距离产生美,保留一点不愉快的小秘密才会让两个人相处更和谐,但是穆蕴从来对她都很诚实。他不问则罢,他问出来,她还隐瞒着好吗?“我真没喜欢过他。”
  穆蕴挑眉,眼中黑沉翻涌,“那就是说我的宝贝喜欢过别人了?”
  顾明月觉得自己以往那点心思实在太不堪,穆蕴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啊?忙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
  看到她眼中的恐慌,穆蕴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低声道:“翩翩,咱们不说这个了。”
  她最终爱的是我穆蕴就够了!
  况且刚才翩翩说的是“没喜欢过”,喜欢与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人对于很多事物都能用上喜欢,爱却是唯一的永远不会改变的。
  顾明月在他肩上蹭了蹭,笑着闭上眼睛。
  马车到村里时,蒙蒙的雨丝已经飘洒好久。
  “翩翩,我在梅林外下车”,穆蕴掀开窗帘看了看,在顾明月耳边道:“天黑就去找你,好不好?”
  顾明月探头看向外面,问道:“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在外面淋雨吗?”想了想道:“今天是中元节,晚上都不让出门的,我跟我娘说,让你睡客房。”
  “我不想睡客房”,穆蕴看着她,低声道:“而且你即便说让我睡客房,你娘能相信?若是半夜到你屋里查看,我们不是暴露了?”
  “那”,顾明月想了片刻,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后院肯定没人,你从池塘那边到花房吧,咱们一起看花,天黑了你再去我房间。”
  “这个主意好”,穆蕴在她眼角落下一个轻吻,笑容不断。
  马车轻快,说话间已经来到村西梅林外,穆蕴掀开车帘说停车,马车略微停稳,他便跳下车来。
  顾明月掀着车窗帘趴在窗口看他,无声让他小心。
  穆蕴宠溺地笑笑,挥手十分正经道:“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照康牵着马站在一旁,见姑爷很快地走远,看了小姐一眼,小心地问道:“小姐,您和穆少爷,是不是吵架了?”
  “啊?”顾明月没反应过来。
  照康指指阴沉的天色,“都这个时辰了,穆少爷要走,您怎么都不担心?”
  “这个”,顾明月笑道:“他走路比较快,到镇里坐上船,酉时前能到家的,所以我不担心。”
  “小姐说的也是”,照康坐上车辕,打趣道:“那咱们就回家了,您别到家又担心穆少爷。”
  “不会的”,顾明月好笑地摇头,要放下窗帘时,才注意到许久没人的林家开着门,林弛正从面对大门的客厅中走出来,抬头间看见她便大步走来。
  顾明月朝他点点头,林弛加大脚步,很快走出大门。
  “平原哥,有什么事吗?”顾明月让照康停下马车,掀着窗帘问道。
  “是啊,有事”,林弛笑道,“我今儿回来给父母上坟,听说你前些日子定亲了,我没在家也没帮上忙,只能现在给你说声恭喜。”
  “谢谢”,顾明月真诚道谢,随口问道:“你们现在都住在帝京吗?”
  “嗯,我在桐花胡同买了处院子,另外又在北郊买个小庄子,环境都很好,正适合给我大妹养伤”,林弛迟疑片刻,道:“明月,我还要代大妹给你说声对不起,她如今已经好多了,很后悔之前所做的事。有机会见面,我让她亲自给你道歉。”
  “不用”,顾明月并不关心林芙兰是不是真的后悔,看着林弛笑道:“你真是个好哥哥,你们家一定会平平顺顺的。”
  林弛闻言微怔,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俊朗的面庞流露出阳光的帅气,他对顾明月道:“你不也叫我一声哥吗?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派个人说一句就行。”
  顾明月笑笑,道声“再见”。
  林弛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进梅林深处,轻轻笑叹一声,不见翩翩将自己视作生人疏离,他只觉胸中一片开阔。
  转身看向家里的青砖白墙,想起前段时间他刚给广陆办了单独的户籍,还给他请到家三名举人先生,两个妹妹都有专门的嬷嬷丫鬟伺候…
  唇角缓缓展开笑容,林弛暗思:没有翩翩怎么会有我林平原的今日?以后不论何事,我都任她驱使。
  顾明月到家后,回答过母亲的问话,把缠着她讲故事的顾灿让照云几人哄着,便提着裙子到后院花房去了。
  下午细雨才飘洒没多久时,知道她喜欢的这些花皆是娇贵品种,欧阳端特地从建房工地上回来一趟搭上了草席子。
  顾明月来到花房,见地面上一点湿意都没有,不由地抿唇笑了笑,拿出火石点亮楔在土墙上的油灯,花房笼罩在一片暖光之中。
  盛开的月季花瓣有着绸缎一般的之感,层层叠叠,每一朵都足有碗口大,香气馥郁,甚至比玫瑰更浓烈更艳丽。
  她忍不住低头嗅闻或打苞或盛开的红色月季。
  沉浸在花香中时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顾明月丝毫愣怔惊讶都没有,自觉地倚在那个怀抱中,十分自然地就道:“你看,我照料的月季开得好吗?”
  “远不如你开得好”,穆蕴低头在她肩窝轻嗅,“翩翩身上的香味最好闻,这些花太熏人。”
  对于近来随时随地甜言蜜语夸赞她的穆蕴,顾明月表示说得很好继续努力。
  她侧仰头,吻在他下颔,抬手抱着他的脖子,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穆蕴回吻她一下,答应得十分认真,似很随意问道:“梅林外面叫住你说话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瞎说什么啊”,顾明月松开他,去看结了许多花苞的芙蓉,“以前有点吧,不过平原哥对我不错,只是感谢我帮过他罢了。”
  “什么是以前有点?还叫得那么亲近?”穆蕴抱臂,皱着眉浑身释放醋酸,“翩翩,你连什么陌生男人都叫哥,却从没叫过我一声哥啊!”
  “是你不让我叫的”,顾明月从花盆间扒出一个细长的铲子,给花儿松着土,十分无辜道:“不、赖、我。”
  穆蕴一手支着膝盖蹲在她旁边,看着她要求道:“现在叫吧。”
  顾明月看他一眼,喊了声:“含彰哥。”
  穆蕴闭眼摇头,“不是这个味道。”
  “含彰哥哥”,顾明月铲着一颗屎壳郎滚的粪球送到他面前,“是不是这个味道?”
  穆蕴勾唇,依旧闭着眼睛,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夺过铲子扔到一边,把她带到怀里,从脖颈轻轻吻到她的嘴角,声音低哑道:“再喊一声。”
  顾明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跳极快,根本不好意思说话,穆蕴竟又从欺进两分,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缓缓轻吻。
  顾明月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她无法,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喃了一声“含彰哥哥”。
  穆蕴的呼吸瞬间加重,掐住她的腰让她在他曲着的腿上坐好,启唇深深吻入早已令他想念的香唇之间。
  旁边地上,披着厚甲的屎壳郎滚着粪球儿一点点往外挪,草席被携着雨丝的风吹动,凉意透进,却瞬间被花房内灼热的空气蒸腾。
  …
  中元节第二天,就是晴朗高爽的好天气。
  “奶奶,到了”,黄素翻身下马,来到后面的马车旁掀开车帘,恭敬地伸出手臂,“进府里这段路,孙儿扶您走走,陪您看看我们在帝京的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