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扬突然问起了小姑,我正想说她还好啊,妈妈就说:她现在不错!老公是重庆市委副书记马如来,她自己也混成了江枫渝火川剧表演团的团长,虽然不如出国巡演那样威风,倒也不错。
  我从妈妈的口气里听出一丝淡淡的哀怨嗔怪的意思,我想感性的骆扬一定也听出来了,所以我看到他柳叶般的眉头皱了皱,把一只烫烫的鸡翅膀塞进嘴里,烫得立即吐了出来。钟老板连忙递去纸巾和一杯冰水。
  我向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些了。妈妈狠狠瞪了我一眼,硬是把想说的都生生咽回肚子里。
  那夜,妈妈像吃了一顿鸿门宴,满是不开心。回来之后,一肚子的气,刚进门就想给小姑打电话。
  我劝道:妈,你能不能别插手这事儿啊!你让人家自己去解决好吗,小姑也不是当年的小姑了,她是大人了,并且都结了婚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了,你还能让她怎么样呢!其实我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当年,小姑和骆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他们都热爱川剧表演,有着共同人生目标,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是后来,骆扬参加一次全国性的戏剧表演,一举夺魁,便有了出国巡演的机会,当他在出国和小姑两者之间作选择的时候,他最终放弃了小姑,选择了大好前程。我就知道妈妈一直为这事咽不下气,骂骆扬是混蛋整整骂了□□年。
  都说戏子无义,我何尝又不想找他旧账新算呢?可是,算清了又有什么用?时间能倒流么?历史能重演么?我们都已经循着自己的路子走了这么远,能够重逢,就算是莫大的缘份了,何必再去把所有的不愉快拿出来一起清算呢?罢了吧,罢了吧。
  妈妈似乎还想和我争辩,电话响了。她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小姑的声音:嫂子!我听说焰子来重庆啦,是吗?你让小韵带他上我家来玩啊!我向妈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千万不能提骆扬的事。
  妈妈便说:哦……是啊,好吧,我就叫他们两个去。去的话给你打个电话。妈妈便匆匆挂掉了电话,生怕无意间说漏了什么。我想,也许,该走的始终会走,该来的却怎么也躲不过。这一切,就看天意吧,虽然我是一个极不相信宿命的人。
  传说有个国度绽放着从不凋零的花但你得搭一辆叫做青春的列车当你找到它的时候却老了你的容颜在家里的这几天,我和焰子哥哥要么就待在茶楼里帮忙,要么我就带他出去逛,毕竟他对重庆的环境还很陌生,他从小就生活在穷乡僻壤的青龙湾,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从不耳濡目染。他今后是要在这个生活节奏极快无比的社会生活下去的,所以,熟悉城市环境,也是必修的一课。
  这天我带他去了南山,晚上就住在山上。因为到了晚上,站在南山山顶的大金鹰观景台上,就可以看到几乎全重庆的夜景。扑朔迷离的璀璨灯光点缀着此起彼伏的山城,像一副醉人的画卷。
  焰子哥哥看得惊呆了,他看到嘉陵江和长江两江交汇的波澜壮阔,看到朝天门大门的卓华风姿,看到商业大街解放碑的人山人海,看到整个重庆的霓虹闪烁。我猜,他一定在想,那些灯光,或许就像青龙湾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那些汽笛,则像是稻田里呱呱呱呱的蛙叫。
  他垂下头,陷入沉思。
  我说:想干爹了?他点点头,说:爸爸一辈子辛勤耕耘在黄土上,那样默默无闻,看到这繁华得荼靡的城市,我觉得悲哀,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同样付出一生在劳动,结局却是这样的不同。夜有些深了,好多人都看够夜景次第下山去。观景台上就剩下三两对情侣,相互偎依着欣赏那阑珊的灯火,吹着凉爽的夜风。
  我们坐到石椅上,我让他靠在我肩上。那夜,我们在山顶坐了整夜,聊了一宿的天。大至人生理想,小到衣食住行。
  第二天下山我便感冒了,一直咳嗽,原因是吹了一夜的山风,沾了一宿的露气。焰子哥哥非要陪我去医院,我死活不肯,说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去医院啊。于是他只好去桐君阁大药房给我拿了点感冒药。
  在回磁器口的公车上,焰子哥哥对我说:小韵,我想出去找份临时工做做。我不能老住在你们家白吃白喝的。我扇了他一脑勺,说:你有病啊!你哪儿白吃白喝了,在茶楼里你比我可勤快多了,妈妈老说我好吃懒做呢!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小韵,我一定得去找份临时工做。你在城里比我熟,不如你帮我找找吧。我理解这个时候焰子哥哥的想法,便说:好啊!但是我得跟你一块儿去。他便拿我没办法了。我说:不如我跟姐姐联系一下,让她帮我们找找吧,她认识的人比我多,路子广。
  焰子哥哥便满足地笑了,突然他说:对了,小姑呢?也是几年没见到他们一家人了吧!他们还好吗?婷婷该有八岁了吧?我便一惊,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不提醒我倒忘了!那天我们从渝香子火锅店回来,小姑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有空了带你去她家玩!我竟然给忘了!他便兴奋地说:好啊,我可想他们了!他们现在住哪里啊?
  我说:一直住在体育馆附近啊。我们周末去吧,等婷婷放假了更好玩。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码头那边传来呜呜的船鸣声。今天晚上的茶客特别多,小王和小灰两个人忙不过来,妈妈一直忙着收账,连奶奶都在一边递茶送水。焰子哥哥走过去,说:姑婆,您去歇着吧,我来。
  奶奶却笑着说:乖焰子,你玩去吧。这端茶送水的活又不是什么体力活,姑婆还应付得过来。我便走到收银台边,看着忙着记账的妈妈,说:你看,就这一个店面就够忙活的了。要是店面扩大了,岂不是还得招几名员工?
  她擦擦汗,说:还招什么员工,以后我少跟那帮赌博精出去打点牌,在茶楼里顶着不就行了?我说:妈,焰子哥哥想出去找事做,怎么劝都不肯听。你让姐姐帮着找找吧,随便做点什么,别太累就行,叫她找两份活儿,我也去。
  妈妈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说:你要干活就在茶楼里干,去什么外面?外面乱着呢!我弩了弩嘴,不高兴地说:姐姐不也是去外面了么……妈妈便放下账本,瞪着我说: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她比你大,比你懂事,知道怎么应付人情世故。
  我依然撇着嘴,不服气地说:她也是你生的,你好像就一点不上心似的。妈妈语气就加重了: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我怎么就不关心你姐了?我这不三天两头往她那跑,常去看她么?我知道妈就要发火了,还是退壁三舍为妙。
  于是我圆场道:好好好,是我误解了。但是我都这么大啦,你就让我出去闯闯嘛,再说了,有焰子哥哥作伴呢不是,你就别担心啦!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两个都不许去!这还没到十八岁就敢说自己长大了?简直不把妈放眼里!
  奶奶看到我俩在斗嘴,便支着腰走过来劝解。看来她真的是老了,走路都慢悠慢悠的,腰板也不实在了,不然就不会一直捶个不停。
  我把奶奶扶到里屋去,给她倒了杯兰花茶。奶奶抿了一口,突然又吐了出来。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奶奶?是烫么?我摸了摸紫砂杯,又浅尝了一口,不烫啊,难道是奶奶不喜欢这味道?可她不是一直最爱喝兰花茶的吗?
  奶奶笑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泡久了发馊了。我便把紫砂壶拿到外面,把里面的残余茶渣都倒掉,重新装上新鲜的茶泡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奶奶又呕了。我总觉得不对劲,便惶恐地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妈妈一下子也变得警觉起来,她说:还是你细心,我怎么就没发现,老太太是这怎么了,怎么吃下东西又吐出来了?
  我提议带奶奶去医院检查。可奶奶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人老了就这样,胃口不好。我和妈妈都没有掉以轻心,慎重地想了想,决定挑个日子带奶奶上第一人民医院去做做检查。
  六月二十四号是焰子哥哥十八岁生日。我和妈妈琢磨着怎么给他过生日,送什么礼物给他。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就送他一部手机。因为大学生活即将开始,焰子哥哥不能没有手机。于是那天趁他去姐姐那里玩,我们就去石桥铺数码城选购了一款黑色平板的诺基亚,大气却不失精致。
  买完手机,回来的路上,我们一直讨论着扩店的事,毕竟这是大事,得仔细斟酌,从长计议。我说:扩店有一定的风险,房租费、装修费、桌椅器材费都砸进去了,万一经营不善的话,会亏本的。妈妈说:富贵险中求嘛,没有敢冒风险的勇气,哪有成功的机会?我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茶入手,改善茶的质量,增加新颖茶式,针对不同茶客的爱好配制不同品味的茶。
  妈妈连连点头,说:我们都没学过茶道,开茶楼算是半路出家,对茶文化的底蕴了解得少之又少,改天我得找个懂茶道的师傅取取经。我突然灵光一现,说:对了!你有没有试过在茶里面加入党参啊?
  党参?妈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党参不是中药吗?能泡茶喝吗? 党参不是咱巫山的特产吗?其质柔润,味甘甜,嚼之即化。有补中、和胃、清肺、益气、生津、化痰的功效,既可以改善茶的品味,又可以起到养生护体的作用,我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茶客会喜欢呢?
  妈妈便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说:你这样说我倒是真动心了。什么时候去买点回来试试。我说:党参这东西可不能乱买。凡市场上卖的,大多都经过翻晒脱水,加封贮藏,已失去鲜活的灵性啦!咱要买,就得买新鲜的!妈妈更加疑惑了,直挠着她烫得卷卷的、染得黄黄的头发问:上哪买新鲜的党参去?
  我笑道:这个啊,您就不用担心啦!上次我回老家,干爹说政府加大对江区捕渔业的治理,很多村民都不再靠捕渔为生,而改种党参等经济作物致富啦!我想,如果咱们能将党参与饮茶文化联系起来,这也不失为党参拓出一条新的销售路子啊!我们能受益,又能为村里那些贫苦老人带去经济效益,何乐不为呢?
  妈妈停下脚步看着我,显然已经对我的提议动心了,她眉头紧锁,细细地思考着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说:妈,你就试试嘛!先不要进购太多党参,作个实验,不成也不打紧,损失不了多少;要是成了,党参茶受欢迎了,那不就利益双赢了吗?村里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真的很可怜的!妈妈便点了点头:好!妈妈明天就让小灰去巫山进党参回来,咱们就等着新茶上桌吧!
  我欢呼雀跃,像一只欢喜的小鸟得到食物般欣喜。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当我是个小孩子,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种种提议,永远都是她做家里大大小小的甚至是关于我的决定,今天,我终于可以做出决定性的策略了!
  我正高兴,手机响起。是白亮,我的高中同学兼死党。我刚接通电话,那边便唧唧喳喳跟只麻雀似的嚷道:传江韵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朕夜观星相,日求喜签,终求得黄道吉日,乃发诏令,翰林同窗江韵速来朝集,于本周六晚七时,会合于廿五中高二零零五级五班教室,邃赴油麻路上奇酒店共餐,此后,前往大兴街黄昏晓ktv通宵达旦k歌尽兴,钦此……
  我笑得前仰后合,定了定气,才说:敢问小白子公公,此行目的为何?那边便传来生气的声音:你才是公公呢!不想活了!我依然笑个不停,说:圣旨一般不都是由公公传阅的吗?哈哈!
  白亮便不闹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记住了啊,周六晚上七点,在以前的教室集合,这就算是毕业聚会了,不来你就死定了!还不等我回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嘟嘟嘟嘟的挂线的声音。这个死白亮,老对我三申五令的,看我不收拾他!
  我掐着手指算了一下,猛然发现周六不正是六月二十四日,焰子哥哥的生日吗?正想打电话告诉白亮,但转念又想,不晚上才聚会吗,可以白天给焰子哥哥庆祝生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