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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月, 丰峻,你们在这儿呢?”
  二人迅速分开, 一看, 是苏伊若和余刚,正笑吟吟看着他们。
  还好还好,没太亲热的举动。
  不尴尬。
  何如月呵呵一笑:“苏阿姨余叔叔好。丰峻回家, 我送送他。你们去我家吗?”
  余刚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挂着的两个大蛇皮袋:“快过年了, 给你家送点菜来。”
  “又送菜啊,上回刚送过雪里蕻哇。”何如月道。
  “这都是局里发的, 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给你们送点过来。雪里蕻腌上没?”余刚问。
  “腌上了, 我爸跟丰峻一起搞的。”
  丰峻道:“那我再回头吧, 这袋子也沉, 我帮余叔叔搬。”
  苏伊若见状赶人:“别了你就赶紧回去吧, 听如月说,你家里还有一摊子,也挺忙呢。而且厂里最近是不是接了什么大任务啊, 我们黄主席都两天没见人影了。”
  这说的就是一月初那个规格相当高的□□视察接待任务。
  秘而不宣, 只有厂里最核心的几个领导知道。
  何如月知道丰峻最近家里的活也多, 怕耽误他的生意, 笑道:“余叔叔年轻着呢, 我爸也不是七老八十, 这两袋菜难不倒人, 你快回去吧。”
  听何如月也这么说,丰峻也不客气,和苏伊若余刚告辞。
  到了何家, 两只蛇皮袋一卸货, 何如月才知道,原来不全是“菜”,一蛇皮袋是一只大火腿和三条大青鱼,还有满满一蛇皮袋是本地青菜。
  “这么多!”刘剑虹目瞪口呆,“你们家留着吃呗!”
  余刚笑道:“放心吧,我家没少留。”
  “那也可以留伊若家……”还没说完,刘剑虹就笑了,“瞧我老糊涂了,伊若家肯定也有了吧?”
  苏伊若差遣余刚:“快去帮何总工搬木盆装水啊。”
  把余刚支走了,苏伊若才低声道:“我家洗澡盘里也养着好几条呢。”
  “我就知道!”刘剑虹笑呵呵地,“小余好歹也是局长,快过年了,下边企业肯定会送点年货。就是我家跟着沾光喽。”
  “剑虹你这话见外了,咱们两家还分你我?”
  “涛涛什么时候放假?”刘剑虹问。
  “下周就回来了。”苏伊若道。
  “这么快啊。”
  “还有几天就是元旦,今年春节早啊,元旦过不了二十来天就是春节,也是该放寒假了。”
  “是啊,今天春节是早,我那一缸雪里蕻腌得正好,年前开缸,到时候你来拿点。”
  苏伊若笑道:“不用啦,我也腌了一坛子,就我跟涛涛两个人,够吃了。”
  何如月正蹲着收拾一地的青菜:“这青菜真好,叶子碧绿的,也饱满。”
  刘剑虹也蹲下来,翻了几棵,啧啧称赞:“这本地青菜,不是大棚货,霜打过的,贵的来。”
  “霜打过的青菜会特别贵?”何如月好奇。
  “当然了。下霜会冻掉一部分青菜,留下的都是特别顽强的啊。而且下过霜的青菜口感更糥,还带些甜咪咪的味道,好吃。”
  何如月更好奇了:“有科学依据吗?”
  “没有。”刘剑虹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又不种菜,我哪知道什么科学依据,我只知道这是多年生活经验。”
  苏伊若笑道:“你妈说得没错,我们说不出什么科学依据,但的确如此。”
  好吧,神奇的生活经验。所以刘站长同志是神奇的“刘·多啦a梦·剑虹”啊,就靠这些生活经验行走江湖呢。
  刘·多啦a梦·剑虹看着一地的青菜,先装了一篮子:“又有肉又有菜,明天这些先剁馅,包一顿馄饨吃吃。”
  苏伊若笑道:“跟我一个打算。我还想再弄点青菜肉馅,做点包子过年吃。”
  这真是提醒了刘剑虹:“对哦,可以开始做包子了。”
  又念叨:“我做啥都厉害,就这包子,总差点儿火候。”
  这话听得何如月心中一动:“妈,我知道有人包子做得好,咱们把菜、肉和面都给她,让她帮忙加工?”
  刘剑虹有些犹豫:“这多麻烦人家啊。快过年了,人家也挺忙的吧?”
  她是不好意思叫人帮忙。
  何如月笑道:“咱出点加工费呗。你看最近爸白天都在丰峻那儿,你一个人做包子也太累,别忙乎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做包子有什么专业不专业,又不是技术……”刘剑虹嘟囔。
  刘明丽从外边跑进来:“苏阿姨来啦——在讨论做包子呢?”
  又笑嘻嘻对刘剑虹:“姑姑你还别看不上,包子做得好吃,那真是技术。我就吃过厂里那个梁丽做的包子,面发得特别好,馅也好吃,不干不湿,喷香喷香的。”
  “梁丽?”刘剑虹和苏伊若异口同声。
  “就郑阿荣老婆?老挨打那个?”刘剑虹也是老吴柴厂,知道这事。
  “被我治过了,郑阿荣那怂货现在不敢打她。”何如月得意道,“对吧,明丽你也觉得她做的包子特别好吃吧?”
  “好吃。就是不好意思多吃,每个包子都是钱啊,沾人家光多不好。”
  刘剑虹斜她一眼:“你整天沾费警察的光怎么就好意思?”
  刘明丽吐吐舌头,大呼冤枉:“我不就吃了他两包饼干,这就叫沾光啦!”
  “两包?”刘剑虹不留情面地揭穿,“你床头柜上堆得像猪窝,肉脯,饼干,寸金糖,西瓜子……”
  “西瓜子没花钱!是费远舟妈妈自己炒的!”刘明丽娇呼。
  没花钱就不叫沾光,刘明丽理直气壮。
  旁边的苏伊若看笑了:“小心把你吃胖了。”
  “啊——”本来还开开心心的刘明丽像是突然发现了惊天的秘密,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你提醒我了,费远舟有阴谋!”
  “阴谋?”蹲着理菜的何如月都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刘明丽。
  刘明丽大声道:“把我吃胖了,就没别的男人喜欢我了!他就可以追到我了!”
  “噗!”刘剑虹笑出声来,“你什么人啊,还给费警察抹黑!”
  苏伊若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为免自己笑晕在这里,苏伊若赶紧扯开话题:“哈哈哈哈——剑虹姐,那个……如月说得我赞同啊,请人家更专业的做,省时省力啊。”
  “但不省钱啊。”刘剑虹想都不想,就接上。
  毕竟八零初,物资还不那么丰富,大家工资也不高嘛,绝大部分人家还是勤俭节约过日子的。
  苏伊若又道:“你跟何总工退休工资可不低,比人家刚工作的小青年高不少,别在我面前哭穷啊。哎,如月你说的专业人士就是梁丽吧?”
  “就是梁丽。”
  “那我看行。就冲你的面子,梁丽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郑阿荣那么笨,奖金也拿得少,她养两个儿子不容易的,你妈省了事,她赚了钱,一举两得是不是?”
  刘剑虹被苏伊若说得动了心。
  要说省她的事,显得她不能干,刘·哆啦a梦·剑虹拉不下这个脸。
  但说能帮到别人,刘剑虹立刻就能爱心爆棚。
  更何况苏伊若还加了一句:“回头如月你帮我问问,她要有时间,能不能帮我也加工些?被你们说得我都好奇了,到底有多好吃啊,我也做点等涛涛回来吃。”
  刘剑虹彻底“投降”:“那我去火腿上剁一刀肉,明天你带去厂里给梁丽。”
  …
  到底没等到第二天。
  一看刘剑虹准备的菜、肉、面,何舒桓就乐了,别说明天何如月拿不了,就是送到厂里,梁丽也不好拿。
  于是三人一合计,时间还早,不如连夜送到梁丽家去。
  刘明丽已经躲回自己房间认真织毛衣,刘剑虹则望着木盆里三条游来游去的大青鱼直乐:“一条敲鱼圆,一条炸爆鱼,要是这些也有专业人士帮忙就好了。”
  想得有些美,但思路正确。
  何舒桓推了自行车,后座上、车把上,挂得满满当当,何如月跟他一起出门。
  还好梁丽家也不算很远,二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梁丽家门口,半截后建的房屋还是灰扑扑的,屋里亮着灯。
  何如月敲门,里头响起梁丽的声音:“谁啊?”
  “梁师傅,我是何如月。”
  下一秒,梁丽已经打开了门。她手里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惊喜地望着何如月:“小何主席,何……何总工,你们怎么来啦?”
  郑小虎也从屋里跑出来,向着何如月身后直打探:“超厉害的哥哥呢?”
  “哥哥在家练本事呢,没来。”
  梁丽已是激动不已:“快进屋坐吧?”
  “等等,我把东西搬进来。”何如月帮着何舒桓,将自行车上的大包小包给卸下。
  “这是……”梁丽疑惑。
  何如月挤挤眼睛:“我得麻烦梁师傅呢。上回吃了你做的包子,念念不忘,这不我把面啊菜啊肉啊,都带来了,想麻烦梁师傅帮我做五十个包子。”
  一听竟然是这事,梁丽大喜过望。她正愁没机会谢谢何如月呢,嚷嚷道:“这有什么麻烦,小事一桩!小虎,快帮小何主席拎东西。”
  几人进了屋,郑阿荣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一看是何如月,当即吓了一跳。
  “小何主席,家访就家访,也别带了何总工来吓唬人啊!”
  何如月心中暗笑,脸上却绷起来,正色道:“我是来突击的,看你对梁师傅好不好。”
  “天地良心,我可不想蹲局子,再没动过手。”郑阿荣指天发誓。
  郑小虎也在旁边证明:“有两回爸爸想当坏人,被我严厉地指出,他就不敢了。”
  “小虎好样的。”何如月开心地拍了拍郑小虎的脑门。又想起上回郑阿荣脸上的伤,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梁丽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一拍:“找爸爸去,妈妈有正经事。”
  郑阿荣牵过小儿子的手,嘟囔:“女人家有个屁正经事,见着小何主席,腰杆都硬了。”
  可嘴上嘟囔着,在何如月面前到底没敢造次,他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把小儿子抱到了自己腿上,好奇地看着“女人家到底有什么屁正经事”。
  “何总工请坐,小何主席请坐,我给你们倒水。”梁丽说着就去拎热水瓶。
  何舒桓赶紧道:“梁师傅别客气,我们马上就走的。”
  “就是,你别忙了。我把东西交代给你就走。”何如月说着,将堆在桌上的几个袋子打开,指给她,“这些都是我妈配的,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你就尽着做。”
  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塞梁丽手里:“这是加工费,你收下。”
  梁丽吓一跳,像是被钱烫了手一样,赶紧把钱往桌上一扔:“不能拿钱的,怎么能拿钱。说好是帮忙就是帮忙,拿钱了性质就不一样了。小何主席你这是把我当外人,我不高兴!”
  郑阿荣虽然看着五元钱眼中放光,但嘴上也挺会客气:“就是啊,小何主席你快把钱收回去。难得梁丽有用,你这是看重她。她的荣幸。”
  何如月早就料到梁丽不肯收钱,笑道:“我要是跟你客气,就不来找你了。你和面要水吧,剁馅要油吧,蒸包子要煤球吧……你要不收下,我拎东西就走。”
  说着,作势就扎扎袋口要拎走。
  梁丽赶紧摁住:“不不,小何主席你不能这么讲。你要我收钱,我真……”
  何舒桓笑着帮腔:“梁师傅你就别客气了。如月念叨你做的包子,你要不收钱,她可就吃不上你做的包子。与心何忍啊?”
  好家伙,跟文化人讲道理,梁丽真是讲不过。
  她急得一头汗,一跺脚:“那也万万不能收五块钱,那成什么了,成赚你们钱。我收一块!”
  郑阿荣客气完,已经不说了,他是真的想要钱。
  一块也是钱啊,全家人一天的伙食费了。
  眼看着梁丽跟何如月推来挡去,最后终于两块钱成交,郑阿荣舒了一口气,拍小儿子的动作都变得慈祥了。
  收了两块钱,梁丽像犯了天大的错,一直在念叨:“真不能收,这算什么,小何主席你真是……你要爱吃,我天天给你带就是了嘛……”
  把何如月给听笑了:“好啦梁师傅,你这回收了,我下回才能安心继续请你帮忙啊。而且我们工会的苏伊若也要找人加工包子呢,你有时间做吗?加工费你们自己商量 。”
  郑阿荣的眼睛又放出了光芒,抢答道:“有时间啊,梁丽有时间的,她晚上都闲。”
  然后还拍胸脯:“梁丽你放心,儿子我带。”
  话说到这份上,梁丽终于也无奈了:“跟你一样,两块钱五十只,行不行?”
  “行啊,回头让郑阿荣去图书室找她拿东西。”何如月道。
  郑阿荣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包我身上。”
  终于双方说定,何家父女告辞。
  一送走何家父女,郑阿荣已经忍不住凑到桌前,望着那刀五花肉流口水:“这么大一刀肉,割一块下来给咱儿子煮着吃……应该看不出来吧?”
  “滚!”梁丽护住肉,“人家的东西,你一分一毫也别想动。”
  郑阿荣悻悻地:“不行就不行,这么凶干嘛。”
  梁丽正色:“你以为小何主席就缺我一口包子吃?人家是知道咱家困难,找机会帮忙来的!”
  郑阿荣愣在那里,一时未能言语。
  梁丽又道:“算上油盐煤,能花得了五毛?人家是贴的功夫钱。我这功夫值什么钱,也就是给你郑家带儿子,你还不说我的值!小何主席人家就知道我的功夫值钱!”
  说着说着,梁丽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阿荣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憋出一句话:“好啦,别哭啦,等下儿子睡了,我来和面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