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自县衙进入山谷, 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是近路, 幽径曲折, 坎坷不平,道路两旁长着野莽荒榛,有的还有倒刺, 一不小心就会刮到皮肉里, 好在白玉红雪等人皆穿着靴子。
  白玉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 看向正悠闲欣赏山中风景的沈墨, 他走路优雅而缓慢, 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在白玉的印象中, 沈墨一直是养尊处优, 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刮擦一下,都是要受伤的, 不禁担心道:“沈墨, 这周围有很多荆棘, 你可要小心点。”
  沈墨原本没说要来的, 是她们临行前, 他突然到来, 说处理完了公事, 便陪着她们来了。
  许子阶也在,此时与红雪等人走在前头,白玉和沈墨已经她们落后一大截, 白玉原本走得快, 是因为沈墨走得慢,她才放慢了步伐,然尽管如此,她还是走得比沈墨快。
  白玉总觉得他是体力不行,但却装着一副轻裘缓带的模样,白玉想着等自己开始练武后,让他陪着她练,让他强身健体一下也好,免得他年纪轻轻就不行了,那可怎么办?
  沈墨听到她这话觉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来当初两人共患难时,她在山林里也说这句话,不禁抿唇微笑了起来。
  沈墨没想到自己会对她的话记得如此清楚。
  白玉见他望着自己,突然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柔润,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你笑什么?”
  沈墨轻摇摇头,唇角笑容未减,几步加快走到她身上,温雅地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两人被困在深山发生的事?你曾对我说过方才那一句话。”
  不过当时她对他仍持有恭敬客气态度,一直叫他“大人”,哪里像如今,连名带姓的叫,虽是不客气的称呼,却莫名的估让他感到亲近感。
  白玉并不记得她说过那样的话,她记忆最深刻的是,沈墨在河边沐浴,她踢到了脚,他背着她行了好长一段路。
  “我忘了。”白玉摇摇头道,不知想到什么,黛眉忽微挑,朱唇噙了笑意,“我只记得你看了我的脚,还摸了我的脚呢。”
  怎么光记得这个?沈墨温润清朗的俊脸难得浮起微微的窘色,见她双眸凝盼着自己,唇角禁不住翘起,一脸小得意的样子,想着她大概是故意说这话让他难为情的,沈墨不禁气笑了,微挑眉,轻笑道:“你浑身上下,我哪没摸过?”
  如沈墨料想的一般,白玉听闻他的揶揄,脸不禁红了。沈墨唇角弧度加深。
  白玉恨极了他的气定神闲,黛眉一竖,下意识地反击道:“你浑身上下,我也摸过!”
  等意识过来,白玉白皙的脸庞瞬间绯红了个透,连耳根也不曾幸免,视线不觉看了眼前方许子阶等人,见他们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微微松了口气。
  沈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由失笑,“现在才担心被人听到?”沈墨觉光天白日,讨论这种话题有些失礼,温声说道:“走吧,我们落后了。”
  明明是他先言语调戏他的,可他却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让白玉觉得好像自己调戏了他一样,内心莫名有些难为情,便乖顺地点点头。
  沈墨走在了前头,白玉紧跟在他的后面,路旁横过一些杂枝,沈墨体贴的伸出臂膀挡住,回眸微笑,示意她先过去。
  中午的阳光很明媚很暖和,透过高大的松林照射下来,映着他清雅俊美的面庞,散发着温柔可亲的气息。
  白玉心里觉得暖暖的,走过去,主动伸手替他将沾在衣袖上的枯叶轻轻掸去。
  沈墨无声地看着她,她低着眉眼,神色温婉。
  白玉黛眉忽蹙了下。
  沈墨将她的小表情纳入眼底,轻声问:“怎么了?”
  白玉抬眸,眯了下眼,“沈墨,说起山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沈墨眼神柔和,微笑道:“什么事?”
  白玉并不急着说,转身往前走,前面的路宽了,少了荆棘丛,只不过多了碎石,有的长着湿滑的苔藓,有些滑人。
  路可容两人行走,沈墨便跟上了她,与她并肩而行。
  “之前听你说,你少时曾与一小姑娘去山林里,那小姑娘是不是你的小青梅?”白玉悠悠的问,语气尽是随意,但其实她十分在意,这事一直是白玉心头的一根刺,不拔掉,她一想起,心口就有些难受。
  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身为权贵,又如芝兰玉树般,身边女人无数,又不是那方面不行,却一直守身如玉,这可能么?除非他心里已经有人,且求而不得。
  沈墨没想到她一直记得这事,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清淡,“算不上,只是偶然在山林中遇见而已。”
  白玉一直观察他的脸,见他神色似有些冷淡,像是不愿意与她谈起那小姑娘,她心微微一沉,“你们在山林里待了很长时间?”
  沈墨内心隐约有些许被人触犯隐私的不悦感,只是对于白玉,他如今做不到斥责她什么,只能耐心道:“待了几天。”
  白玉心口瞬间犯了堵,一少年少女单独在山林里待了几天?白玉仿佛没注意到他脸上有着不耐烦的神色,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在山林里待那么长时间?”
  沈墨脸色沉了些许,心中略感烦躁,“白玉,你能不能不要问此事了?”
  白玉顿住脚步,转过脸,定定地看着他,今日他都向她坦诚了那么多话,为何对于那小姑娘的事,他却一直避而不谈?白玉默然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心瞬间仿佛坠落到谷底。
  不行,她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你是不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喜欢她?所以之前一直在守身如玉。”
  这都哪跟哪……沈墨头隐隐疼起来,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刻意不去想的往事无法控制地浮上心头,神色不由得浮起一丝不耐烦,“没有。”
  少年时或许对那小姑娘有过一点小心思,只是那情感过于青涩,根本算不上是情爱。如今他对那小姑娘的确没有任何想法。
  他这语气明显有些敷衍,沈墨平时不会对她如此的,分明是因为她戳中了他隐秘的心思,心里一时感到无比委屈,不由语含控诉:“你骗人。”她要的是一心一意,他要心里有人,她也不稀罕了。
  沈墨当下没心情好言呵哄她,他目光微冷,“那你想要怎样的回答?”
  白玉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她就是觉得他在隐瞒着她一些事情,想来想去,她决定以心换心,让他了解她的心,“若是我也有青梅竹马,你能接受?”
  沈墨怔了下,觉得她这话问得有些幼稚。
  青梅竹马而已,又不是谈情说爱,他又怎么会不能接受?只是若如实回答,只怕会惹她不高兴,言不由衷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白玉见他神色不以为意,心口一窒,压下那些糟糕的情绪,她幽幽道:“不说了。”再说只怕要闹得不欢而散。
  白玉转过头,目视前方,嘴角不觉浮起轻微的自嘲之色。
  到底是她高看自己了。就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在意他过去有没有人。
  他到底是没那么在乎她?还是真如此大方不计较?
  沈墨看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心中复杂难言,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缓步跟上。
  白玉追上了红雪,与红雪说说笑笑,仿佛忘了方才不愉快的事,沈墨亦跟上了上来,沉默不语地走在白玉身旁,面色平静从容,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众人进了山谷,眼前是一片松树林,树木依旧蓊郁虬劲,底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偶尔见到有小松鼠在一边啃着松果,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他们。
  看着那双无辜的小眼睛,真是可爱极了,白玉刚想从林立手中拿过弓箭,又停住,决定放过它了。白玉拾起一颗巨大的松果,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塞到沈墨手里。
  沈墨猝不及防微惊了下,才接过松子。眼看着一颗又一颗的松子塞过来,沈墨唇角浮起一抹无奈微笑,却也没阻止她。
  一旁的林立正要过去帮忙接过一些,沈墨却微摇头,示意他不必过来。
  小蕖看着白玉捡松果,觉得好玩,也跟着在一旁自娱自乐地捡。
  红雪看白玉拾松果看得起劲儿,许子阶忽然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些许温存的笑,“红雪,你今日怎么一直不说话?”
  红雪闻言瞥了许子阶一眼,又收回视线,目光冷冷的,突然,她往前迈了几步,而后倏地挤到白玉和沈墨的中间。
  沈墨猝不及防地被挤了一旁,踉跄了下,才站稳脚跟,手上的松果掉了几个,他唇角微抽,修长的指尖微动,正要捡起来,发现手没空,想整整衣襟也不行。
  沈墨唇角重新浮起一抹温润的浅笑,淡定瞥向白玉,正要问她地上的松果还要不要,然中间隔了个红雪,不方便说话,索性当做没看见,神态自若,一脚踩过一个,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另一旁的许子阶清俊的面庞掠过一丝尴尬,不禁伸出两指,摸了摸鼻子,又缓缓放下,身旁成了白玉,没什么话可说的。
  白玉有些好奇,暗想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松林里树叶厚密,阳光照射不下来,风冷得刺骨,白玉等人不愿意在此多待,行了约半个时辰,忽听溪流潺潺,泉水幽咽,众人往声源处寻去,不一刻便走处了这片松林,眼前却是一块空旷的地方,不远处有一瀑布,雪浪层层,阳光照射下来,瀑布上浮动着五色斑斓的光芒。
  周围是有一片枫林,骋目远眺,林间地上尽染成深红色。
  面对如此美景,不醉亦醉了。白玉等人决定将此处作为集合点,沈墨和许子阶各找了块干净平整的山石,皆微笑着招呼白玉和红雪去坐。
  白玉和红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没理会这两大男人,本来她们就没打算要他们两人来的,也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非要跟来?真是碍人眼。
  白玉从林立那里拿过弓箭,淡淡瞥了沈墨一眼,“大人,我们去周围逛逛,采摘点野果,打些野兔野鸡什么。”
  沈墨听闻‘大人’两字,太阳穴一跳,“我和许先生陪你们去吧。”沈墨温声道,唇边含着淡淡笑意。
  白玉语气清淡道:“这倒不必,你们日日为民分忧,案牍劳形,我们不敢再劳累你们,你们要是实在无聊的话,就赏赏枫叶,看看瀑布吧。”
  沈墨和许子阶闻言,面面相觑。
  白玉不让他们跟去,沈墨自然不会厚着脸皮非要跟去,沈墨便只能让林立随同她们了。
  待离远了他们,白玉便携起红雪的手,小声询问道:“红雪,你和许先生是怎么回事?我刚看你们两人神色有些古怪。”
  红雪闻言心里立即委屈起来,她在这里就白玉一个好姐妹,她也不瞒着她,她声音带着一丝幽怨,“许郎与青楼女子有来往。”
  白玉呆了下,她对许子阶其实不是十分了解,只是知晓这许子阶乃是徐州第一才子,精通天文地理,诗词绘画,其文章风采,倾动一时。不过,这样的人往往最是风流多情。
  见红雪不胜哀怨的模样,白玉有些不忍,便柔声说道:“许先生不是和沈墨一起去的么?或许他们只是为了体察民情吧?听说他们连赌场那些地方也去了。”
  “什么体察民情,他那是假公济私。”红雪娇艳的脸庞满是愤愤之色,她杏眼圆瞪,“今天我向林立打听了下,他昨夜根本没宿在驻军地,那他能到哪里去?今早回来倒头就睡,满身脂粉香气,我还在他的袖中找到了他给那青楼女子写的一首艳情诗。”
  白玉听着不由也跟着忿忿不平起来,嗔怪道:“这男人怎么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中有个娇滴滴的美人还嫌不足,非要在外面找些妖姿艳色的女人?”
  白玉正在气头上,浑然不觉自己连带着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红雪越想越气,眼眶也红了红,“我早知晓他是个风流男人,都怪我错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以为他心里真只有我一人。”当初逼不得已跟了他,红雪本来只想得过且过罢了,可他却对她各种柔情蜜意,还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哄她动了心,结果还没多久,他就开始三心二意,那首艳情诗里,都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白玉咬牙切齿道,说着美眸不由睇向这里唯一的男人,林立。
  林立不敢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目不斜视,天明明冷得很,他后背却冒起了汗。
  小蕖背地里捂着嘴,偷偷的笑,被林立瞪了眼。
  白玉这下没有了打猎的心思。几人穿过一片嶙峋怪石,见前面有几块巨石,像是天然的厚墙,上面还缠着丝萝,碧油油的。
  白玉好奇拉着红雪穿过巨石,里面是一宽阔的水潭,流水淌过山石,淙淙而下,周围还有平坦的山石,很奇怪,这里的气温比外面高,水潭四周,石壁旁边花木依旧繁茂,红红绿绿,青青紫紫,香气扑鼻而来,不过其中间杂着股淡淡的硫磺味。
  水清见底,白玉想洗洗手,便伸手过去,本以为会冰凉刺骨,却没想到竟然是温热的,她心中一喜,“红雪,小蕖,这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