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姬存章缓缓开口,语气平静。
  李嬷嬷忙上前一步禀报:“回公子,侍女小云,不守园规,私通外男,贞洁尽失,奴婢正在处置。”
  云缃缃望向姬存章,她看见,当李嬷嬷说着这些词时,他朝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任何波澜。
  “证据呢?”姬存章道。
  李嬷嬷将手中的纸条摊出:“有她与外男的通信为证,另外,方才奴婢已命人检验过,她却已不洁。”
  云缃缃再次望向他,却见他不再看自己。
  姬存章身边的一个护卫走过来,取了纸条,呈给他。他展开来,一张一张看了,然后,将手负起,纸条捏入掌心。
  众人皆抬头望向姬存章,等待着他示下。
  院子里安静极了。
  良久,姬存章轻启丹唇,语调平和:“这三首诗,是我写的。”
  院子里一片哗然。
  “什么?公子,这三首诗是你写的?”李嬷嬷震惊道。
  姬存章依旧面上无波:“闲来无事,胡诌的。”
  小花激动道:“也就是说,小云确实只是默写的别人的诗,只是这个别人就是公子。”
  巫青叶在人堆里,喊道:“那也不能证明她在外面没有野男人啊,她有只鸽子,专和野男人通信的,还有,她已经不洁了。”
  众人皆称是。
  姬存章闻言,半晌冷笑了一声。
  院子里瞬息安静,他们的公子,这是在笑什么呢,怪瘆人的。
  姬存章蓦然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接着,他嘬起嘴,吹了一口哨子,然后,他抬眼向空中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众人心里打起鼓,公子他这是在干嘛?他们不解,于是乎,都抬起眼睛朝天上看。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自堂厅的上空掠过,飞到庭前,紧接着,它,驻足了,驻足在了姬存章抬起的手背上。
  众人讶然。
  巫青叶早已惊呆,那只鸽子,不正是云缃缃的吗?
  正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们公子抱着鸽子,迈开了步子,缓缓地,朝人群中央走去。
  众人下意识为公子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
  云缃缃努力抬着脑袋,仰视着那个白衣男子,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停到了她的跟前,她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丝履,与她无力地趴在地上的手掌,近在咫尺,却从未相挨。
  他扫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他蹲下身,将怀里的鸽子放到了她的手边,还抚摸了两下鸽背。
  此时,人群里的氛围已经变得高热,他们向来奉为天神的公子,从不可亲近的公子,竟然……与那个要饭的、此刻已浑身是血的、已经不洁的女人,那么,那么,那么近。
  公子已经站起了身,一边转身走去,一边道:“这鸽子是本公子的,她只是帮我养着。”
  李嬷嬷老眼瞪圆:“可是公子,她失了贞洁。”
  公子侧头瞥了他一眼,笑了,李嬷嬷如被点穴,愣在当场,已不敢再开口。
  “叫府医看伤,准假十日。”姬存章兀自朝堂厅里头走去,“攀诬别人者,鞭二十。”
  公子的背影,在众护卫的拱卫下,消失在堂厅里。
  庭前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小花忙跑去扶小云,而云缃缃,却艰难地爬去将那鸽子护在怀里。她偷偷地笑了。她逼着看公子会不会出手救她,代价虽然大,但公子还是出手了。
  李嬷嬷忽然道:“来人,将巫青叶给我抓起来!”
  两个家丁上前,把巫青叶制住。
  巫青叶挣扎着,却于事无补:“嬷嬷,嬷嬷,云缃缃她失了贞洁,一定在外头有人,我没有攀诬,我冤枉啊!”
  李嬷嬷冷哼一声:“冤枉?你害老身在公子面前出丑,冤枉?你怎么方才不对公子喊冤?”
  “啪~”李嬷嬷一剂鞭子下去,巫青叶“嗷”地叫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接连数鞭。
  其余的侍女家丁们默默地散了开去。
  小花用自己娇小的身板,吃力地抗起云缃缃,朝雅苑而去。
  那边,正被打得直叫的人,冲着她的背影喊话:“云缃缃,你这个贱人,你等着,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云缃缃停下脚步,艰难地回过头,笑起来:“奉陪到底。”心想,一个人的嫉妒心理有多可怕,在这个落后的文明里,更加彰显。
  *
  夜里,小花把熬好的药端到云缃缃床边,借着床头灯笼的光,她瞧见云缃缃睡得很沉,但那眉间,却如山脉皱起。
  小花连唤了好几声,云缃缃才幽幽地睁开眼。
  “来,喝药了。”小花将云缃缃扶来坐起。
  云缃缃艰难直起身,觉得浑身都疼。接过药碗,好苦的味道,但还是蹙眉喝下。她把空碗递给小花,抬首环顾四周,屋子里的其余侍女,今日都还没回来。
  “小花,其他人呢?”云缃缃问。
  小花低头揉了揉衣角:“你不用太在意的,她们……她们去隔壁看巫姐姐去了。”
  云缃缃本来就不太在意,只“哦”了一声,又笑问:“那你怎么不去?”
  小花抬头:“小云,我可是你这头的,你前面才说要当我姐姐,亲的那种。”
  云缃缃心里暖暖:“我的小花就是乖,姐姐我爱死你了!”正准备够着去抱小花,谁知身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只得作罢。
  忽而看见床边的桌上,那只鸟笼,笼中的鸽子正一动不动,发出低低的喉音。
  “小花,快帮我个忙,鸽腿上那只竹筒,帮我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纸条。”云缃缃想到白天,公子亲自将鸽子放到她手边的情形,她猜测,那竹筒里一定还有未来得及送出的书信。
  小花打开笼门,自鸽腿的竹筒里,还当真取出了个小卷纸。她拿去递给云缃缃。
  云缃缃激动地展开,这是公子对她上一首诗的复诗:
  姻缘书上无我名,此生萋萋如幻影;
  如若执意要如此,哎,随你!
  云缃缃阅罢,一惊。难道,公子是觉得自己有怪病,终生不能亲近女子,所以,将所有女子都拒之千里。
  “小云,这写的是什么啊?谁写的啊?”小花问。
  小花不识字,更是不懂这诗中之意,见她一脸懵懂,云缃缃会心一笑,道:“这是公子写的,叫我好好养鸽子。”
  小花挠挠头:“怎么字数那么多,好好养鸽子,不也才五个字?”她掰起手指边数边道。
  云缃缃道:“哎呀,这是公子写的鸽子的食谱,你瞧,营院树上五窝鸣,赐生漆器茹荁樱,如若执意要茹吃,哎,随你!”
  小花还是一脸懵然。
  云缃缃又解释:“意思是,要把鸽子抱到营院中的树上去,让它鸣叫五次后,再用生漆碗盛来茹菜、荁草、樱桃给鸽子吃,如果鸽子执意要吃茹菜,那就随我怎么喂了。”
  小花满脸问号:“鸽子要吃樱桃吗?”
  云缃缃忙道:“要的要的,鸽子也要补充维生素嘛。”
  小花:“维生素是什么?”
  云缃缃道:“就是维持生命的要素。”
  小花糊里糊涂地“哦”了一声。
  云缃缃见她那个样子,忍俊不禁道:“小花,你真可爱。”
  *
  日子又过了几天,云缃缃的伤口也基本结痂了。只是还不能妄动,不然会有撕裂的危险。
  她被公子亲批十日的假期,没人敢吩咐她干任何事。与她同寝的,自那日庭前审判后,都避她不及,她已经是个不洁的女子,对于她们来说少接触为妙。
  但明面上,大家比以往对她更客气了。
  云缃缃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那次庭院审判,公子竟然出手搭救了他,并且,她能帮公子养鸽子。这可是竹园每个女子的梦啊!
  公子就像唐僧肉,环伺他周围的“女妖”可太多了。
  云缃缃才懒得管其他“女妖”们的想法,她推算着日子,那个生死之日,越来越近。
  她到底能不能摆脱那必死的结局,说实在的,她心里很没底。
  现目前而言,公子他对自己还算是有印象了,应该不会把自己同刺客认错,但云缃缃想,在公子面前立了个深情的人设,现目前人设还不能塌。
  所以,她还要持续做一些深情的事,既然公子救了她,她不感谢一下,也说不过去。
  可是做为国君的儿子,他什么也不缺,她拿什么来感谢他呢?她一定要送一件特别一点的礼物,这样,才能让自己在公子心中的印象再突兀一点。
  但她没钱,买东西是不可能的,绣个荷包?她手残。画个画儿?她不会。思来想去,她决定就地取材。
  记得前院东面那座小花园里,有几株草菩提,小时候,她会和小伙伴去摘许多草菩提籽,然后用绳串起,做手链、项链一类,虽说不值钱,但现在想来,还蛮有童趣。
  公子他高高在上,金银玉饰指定不少,但一件充满大自然气息和童趣的首饰,一定没有。再说,这倒还可以彰显一下她自己的天真,掩盖一下她的心机。毕竟,她接近公子的目的,并不算单纯。
  小花园向来人少,侍女家丁谁敢在花园里转啊,那不是明着告诉人家正在“偷懒”吗!
  今天,小花园依旧没人来。云缃缃走到花园里的池塘边,那草菩提就长在水边上。
  草菩提子已经发黑成熟,一串串坠着,像稻谷穗结了黑珍珠。她拿出一只小巧的布口袋,开始一粒一粒地摘起来。
  没一会,那布口袋就半满了,她掂了掂,打算再摘几颗就结束。
  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忽然响起:“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是公子。
  她回头,只见来人白衣如云,负手而立,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望着她。这一次,他身边竟没有跟护卫。
  云缃缃冲他一笑:“公子!”喊了一声后,就向小亭子走去。但一只脚刚踏上小亭的台阶,就又缩了回去。这位公子碰不得女子的,她得离远一点。
  她站在阶下行礼:“公子。”
  姬存章看了看她手中的布袋子,语气和缓:“袋子里装的什么?”
  云缃缃道:“回公子的话,这是草菩提,我才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