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唤卿卿(一)
  兴元二十二年的元夕,不知道是不是糖人太甜的缘故,回到相府在同段相爷互道安寝之际,我干了一件大事。
  我向段相爷谋了份差事。
  这一晚,院中月色如水,我扶着门框,原话是这样说的:“如今天下太平,四喜有幸作为相爷的门生,不知相爷可否为四喜谋份差事做做,他日也好将养自己?”
  段相爷一身白衣羽扇纶巾,顿住向内室的脚步,转身望了我片刻,忽然就笑了:“爷还缺个小侍从,李姑娘,你可愿意?”
  本以为月色撩人,没想到段相爷的一双桃花眼比这月色还撩人。我倚门瞅着他那一双灼灼的桃花眼,小心肝一时有些“嘭嘭嘭”的跳。
  但白吃白喝小一年,段相爷人仙儿又护短,这世上像他这般待人好的,我也只遇见这一个。所以有什么好不愿的呢?
  于是我当下便跨了门槛,正了衣冠,来到他面前煞有介事地拱手道:“承蒙相爷不弃,四喜从今以后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感动到无言以对的段相爷伸出双手捧直了我的肉脸,拍了拍我的肩膀,闪烁着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扬了扬下巴,言简意赅:“明儿一早上任,回去睡吧。”
  我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瞅着那萧萧肃肃穿过堂屋的背影,蓦然想起昨儿段相爷抚摸小白猫的动作和方才好像。
  我……我好像又开始有点淡淡地忧伤了。
  曾经有个失恋的姑娘写过一首诗,诗的内容是这样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我一度只喜欢这诗的前四句,总觉得我和董公子的爱情同别人的都不一样,肯定不会出现后四句俗气的局面。
  现如今也不过一年有余,勾栏里又听说书人说了一回书,又见了一回他和他的如花美眷。这一路同着段相爷走回来,我忽然就发现,原来这诗的后四句,也不过尔尔。
  这一段青梅往事过后,我还是会为了一碗相似的汤圆感到难过,会为了许久不见的说书人潸然泪下,会为了狭路相逢的他和她狼狈不堪,可是我却由衷地觉得这一晚的泪湿春衫袖实在变成了没必要。
  流光不仅容易把人抛,也容易把过往抛。无论如何,我们终究都要长大,终究都要向前走,一步一步地去独自面对这人间的千军万马。
  ……
  因着十九的缘故,清荷这丫头小道消息得来的贼快。
  正月十六一大早,我还在愉悦地会着周公,梦里早忘了小侍从这一茬。是以,当朦朦胧胧间听到了清荷的声音,我忘乎所以,胡乱地应了一声,便拉起被子蒙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去做春秋大梦去了。
  谁知清荷又在一旁连唤了几声公子,我正做着美梦,嫌她太吵,于是闭着眼睛从被下伸出一只手来去捏她的脸,学着从前看的话本子里的放荡公子哥流里流气地说道:“好清荷,你莫吵,不然小爷我一会起床便收拾你。”
  那小脸滑溜溜的,我捏了一下不过瘾,又捏了一下,还未感觉到不对劲,手便蓦地被人攥住了,“你要收拾谁,嗯?”
  听那声音莫名地熟悉,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睡意全无,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
  等这下真切瞧清了床前坐着的,正攥住我的小手之人,我更是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只得弱弱地唤了声:“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