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四)
  这几日舟车劳顿之下,人困马乏的,莫说是段相爷,便是换做旁的任何人,坐在这彻夜守着我,我又岂能真的就此安生睡去呢?
  从前董大娘讨厌我讨厌的很的时候,曾放言说李家姑娘就是个麻烦精,惹祸精。我那时不以为然,而今想来,却是如此。
  我努力回想着说书人话本子里那些姑娘们遇见这样景况时是怎样的,乱糟糟的想了半晌,终是不得头绪。望了眼那已然歪坐在春凳上之人,我斟酌了下,同他道:“明儿还要赶路,相爷这样睡腰酸背痛不说,恐怕还容易感上风寒,不若一会儿我睡着了,相爷便去我那屋里睡吧。”
  段相爷听了,略微起了下身子,伸手捏了捏眉心道:“嗯,等你睡着了,我便过去,你快安心睡吧。”
  如此,我宁下神来,倒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瞧见窗户外面将将有曦光。台子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的,仅剩一点微弱的亮影,彻夜未熄,怕是快要油尽灯枯了。我抬头望床头春凳上已没了相爷的身影,由是安心不少。
  安歇了一宿,温家七郎有了精神头,用早饭时,他问我道:“小喜儿,昨儿夜里我隐约听见楼上有什么东西跌碎的声音,不是你那屋吧?”
  彼时我正在奋力咬着肉包子,听此,悄摸的抬头瞅了眼段相爷,见他面色如常,我咽下嘴里的包子同七郎道:“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温家七郎随即朝我竖起了大拇指,那两只笑眯眯的眼睛里无一不真情流露着“你真棒”的嘲笑。
  我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吭吭哧哧的啃我的肉包子。边啃边悻悻的想道,还好连段相爷也不知道我昨儿吓成那样,不过是因为看了鬼故事,不然我今日指不定被嘲成什么样呢。
  用了早饭,一行人继续赶路。及至傍晚,终是到了长安。
  过了年节,再就便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了。关于长安城元宵节的盛况,历代文人墨客虽穷尽华丽辞藻多有描述,但向来百闻不如一见。
  自打十九驾着马车从朱雀门进了城内,不过才正月十一,街旁的勾栏瓦肆、酒楼茶坊、各间杂铺的小厮们管事们都已进进出出张罗忙碌了起来,为着几日后的夜市灯会做着准备。
  我倚在车厢壁上,无聊的掀着轿帘走马观花的一一瞧着。等路过十字街南路时,街道两旁已然皆是卖吃食的,果子蔬菜,蒸作从食一应俱全。段相爷在一旁伸了伸懒腰提议道:“坐了一天,不若下去走走?”
  我早已坐的屁股疼,望着那两旁的吃食又有点心动,于是欣然附议。
  下了马车,段相爷吩咐十九先行回去,又同前面牵着小马驹的七郎说道:“王爷盼你回京已久,这会你当赶快回去负荆请罪了。”
  段相爷那话说的叫个一本正经,谁知温家的七郎听了却不买账,他歪头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段相爷,揶揄道:“宁兄这么着急赶我走?想不到啊,我高高在上不好美色的宁兄也有今天。”
  那笑眯眯的小眼神,俨然已经在心里认为我和段相爷有奸情了。为了证明我和段相爷是清清白白的同盟关系,我本想说他同我们一起逛逛晚点回去也行,不料段相爷抢先幽默了一把:“是啊,你还不走吗?”
  温家七郎顿时嗤笑一声:“呵,男人!”然后傲娇的转身骑着小马驹哒哒的走了。
  温家七郎同十九都走了,剩下我和段相爷面面相觑了片刻,而后一前一后默默地逛着十字街。我边走边眼巴巴地瞅着街旁的吃食,奈何兜里没有一文钱。如此过了会,段相爷终于想起他后头还有一个人,回头问道:“想吃点什么?”
  我立即笑着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家刘记春饼,段相爷了然道:“进去坐着吃?”
  段相爷给安排的明明白白,我立刻屁颠屁颠道:“好嘞。”
  长安刘记春饼久负盛名,果然名不虚传,不仅那饼好吃,连粥都可口的很。等我同段相爷吃好喝好心满意足的出来,外面街上又暗了一些,天上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雪花。
  有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路过,我腆着老脸拽了拽段相爷的衣袖,段相爷极为大方的给我买了两串。
  我边走边啃,瞧着不远处路中间乌泱泱的围了许多人,于是拉着段相爷去瞧。待走进了些,便瞧见那身披大氅怀抱手炉之人,清清冷冷的站在一旁。
  我顿时又觉着没什么意思,重新拉了段相爷的衣袖道:“走吧,没什么好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