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二)
  客人大都已酣然入睡,店内静悄悄的,连小二哥也趴伏在柜上,昏昏沉沉。待我们进去,他听见动静,起身揉了揉眼睛,问道:“几位客官可曾用了晚饭?”
  七郎打了个呵欠,回他道:“途中已经用了,一会儿你着人送几桶热水上楼便可。”
  小二哥勉强打起了精神,道:“好嘞,客官。”
  这一天,虽大半的时辰都在马车上度过,不曾有什么劳累之处,如今这会子回了榻上,却觉得异常疲倦。
  去时,我不知所谓,段相爷和温家七郎心境尚且也算舒畅。返途时,却一片缄默,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口不言。
  白日里喝茶的间隙,段相爷陪着王廊大人下完了几上的那盘残棋,最后以一子险胜。王廊大人怅然良久,收了棋盘,说道:“此番推行女子科考,相爷可借天下任何人之手,唯独不能借东宫之手。东宫若再出事,不太平的便是整个大周了。”
  在出来时,段相爷朝王廊大人颔首:“宁玉少时读书,曾得王大人亲自教导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还请王大人放心,张子之愿望,亦是宁玉之愿望,这些年来宁玉一直谨记在心,从未敢忘怀。”
  相爷恭恭敬敬,诚诚恳恳,由是,雅人深致的公子,再也不见那权倾朝野之臣的影子。
  曾经也有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旁的小镇上,一笔一笔地写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不知他后来,登科及第,佳人在侧,春风得意之时,可还记得那年许下的宏大的本愿?
  自从孝明懿皇后薨逝后,官家心意莫测,东宫两次易主,朝野上下莫不震惊。而今东宫的那位,这两年来在群臣的虎视眈眈之下,简直如履薄冰,行事谨小慎微的不行。大概唯一能授人以柄的,便是他与权臣段相爷有所相与了。
  现下官家龙体康健,皇子众多。东宫虽立,但朝中不乏植党营私之流,为了权位,皇子们个个离心离德,明争暗斗,早些年的那一点手足之情早已消耗殆尽。先梁王一案本就犯官家忌讳,若是再拉上东宫太子,他日一旦东窗事发,则朝臣皇子群起而攻之,官家厌之废之。为了保住太子,孝明懿皇后北魏那一族的皇亲国戚,怕是要堂而皇之的坐不住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这条找回公道的路上,请至少,至少要保百姓一个太平之世。
  翌日一早,段相爷过来敲门,让快些收拾收拾,好回长安去。
  我再次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梳洗过后,对着镜子瞧了瞧,发现脸上已经消肿,只剩下几条结痂的疤痕,估计过个几日便可痊愈。如此,心里又堪堪宽慰许多,索性连面纱也不戴了。
  不知是不是要回伤心地了,温家七郎今日亦没什么精神,也不同我玩闹了,只是无精打采地在后面骑着墨染一路跟着马车前行。段相爷又开始闭目养神,我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又睡不着,于是拽了拽段相爷的衣袖,说道:“你前儿晚上翻的什么书,不如给我瞧瞧,也好解解闷。”
  段相爷指了指一旁的包袱,我解开拿了一瞧,竟是《酉阳杂俎》。堂堂段相爷也爱看《酉阳杂俎》,我忽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是怎么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