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
  2017年1月27日这日,是虞城旧历年的除夕夜。
  陆家这晚发生的事,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成为了上流圈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家次子陆青松的妻子夏鸣玉丑闻曝光,这事给陆家蒙羞,大家以为这就已经足够震撼了。
  但是没想到,更震撼的事还在后头。
  有些事情发生的很快,快到陆家人甚至都来不及疏散现场的宾客。
  角落里。
  凉纾纤细的手臂被陆瑾笙大力掐着,他高大身影几乎将女人纤细的身影挡了个七七八八,两人距离极近,目光中情绪相同,都是冷漠。
  但从旁人的眼光看来,这着实不是什么好角度。
  季沉眼中的凉纾跟陆瑾笙,他们看起来十分亲密,并且两个人看彼此的目光都很专注。
  程歌苓眼中的陆瑾笙跟凉纾,他们俩姿势暧昧,看起来像是一对末世情人,在这场兵荒马乱中还在亲吻。
  程歌苓红了眼,眼前忽地一阵模糊。
  这个画面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而此刻,凉纾挣了挣自己的手腕,没挣脱掉,她转而对上陆瑾笙阴鸷的眸,他脸色十分难看,像地底下终年不见天日的寒冰。
  周围嘈杂的声音对陆瑾笙来说都没用,他听不到,此刻他眼中只有凉纾一个人。
  男子修长的指慢慢往上移,最后停留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并且这只手逐渐有收紧的架势。
  陆瑾笙冷漠又逼仄的嗓音传来,“我真想掐死你。”
  凉纾目光一点都不退缩,弯起唇角,“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也不算亏,反正我烂命一条,但能拉你们陆家下水,也不算我枉来一场。”
  停顿了下,凉纾继续说,“你以为夏鸣玉是今晚的终点吗?不,这只是开始。你要是真的想拿我这条命给你妈你妹妹陪葬,那么你就做好陆家覆灭的准备。”
  “陆家覆灭?”陆瑾笙重复着她的字眼,随机大掌又有收紧力道的架势。
  “夏鸣玉出轨,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败坏陆家门风,这些老爷子还能承受。”凉纾盯着他看,“但其他的呢?”
  陆瑾笙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陆青松不举,默许夏鸣玉在外面胡来,他却私底下挪用陆氏上亿的公款,他名下所属的公司早就变成了一具空壳……还有柳勤跟陆昌勇两人,爷爷要是知道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觊觎陆家的家产,你猜他会怎样?”
  脖颈间的力道倏然消失了。
  男人嘴角难得有一抹淡淡的弧度,眉目深刻但十分阴沉,“倒是难得,看来你今天来是做足了功课的。”
  她笑了笑,“我说了,人不可能任由着别人欺负,你不是要我下地狱么,在下地狱之前,我总得抓几个替死鬼。”
  陆瑾笙她没有命斗过他,他要让她下地狱。
  那么在此之前,她也要将曾经那些将她往地狱里推的人一并拉下去,陆家的成员,一个都跑不了。
  如果侥幸今晚逃过了,是她的幸。
  如果今晚逃不过,那也是她的命。
  毕竟她身后再没有一个顾寒生。
  陆瑾笙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成拳,骨节咔擦作响,“你算准了几分,今晚你手上的东西有多大的几率能全部曝光人前?”
  “取决于陆老板你的态度。”
  他完全不把她刚刚说的这些当回事,甚至于他当着凉纾的面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在凉纾看来格外的阴森,陆瑾笙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手里的这些还不够全面,我来给你补充。”
  “陆氏现如今基本被架空,只要我想,不出一年,陆氏将无条件宣布破产。”
  这一句话惊得凉纾脊背一阵阵发冷,她盯着他,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陆瑾笙,他到底是什么魔鬼?
  凉纾浑身冰冷,血液好似倒流了一般,冷意一寸寸地渗透进骨头里。
  他没有放过凉纾,继续道,“你的债,谁替你还的?”
  几乎是在他问完的一瞬间,陆青松阴沉着一张脸笔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然后二话不说扯了凉纾的手臂将她朝舞台的方向拖去……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陷入安静。
  大概两秒,安静被打乱,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窃窃私语的嗓音。
  甚至热度超过了刚刚夏鸣玉丑事的被曝光的时候。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叹,“顾寒生来了!”
  一句“顾寒生来了”震得凉纾心脏一颤。
  她跟所有人一样抬眸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那道熟悉的身影进入凉纾眼底,隔着空气,隔着人群,隔着漫长的半个月。
  气质清癯疏淡、面容清俊的男子穿着最简单的衬衣西裤,衬得他身形笔直修长,满目青光。
  他逆光而战,头顶光线洒下,男子面庞有一半都隐匿在黑暗中,表情晦涩难辨,他背后的风景里,大雪扑簌落下,在光晕里像漫天飞舞的羽毛。
  在他身后,站着秘书时倾,时倾臂弯里搭着他的外套。
  时倾的背后,还站着许山海跟李棟。
  1月27日晚,顾寒生突降陆家,在这隆冬腊月里给凉纾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隔半月,陆家再见顾寒生,凉纾心头泛起苦涩,脑中浮现起三个字:他瘦了。
  不知道怎么的,人群自动按照顾寒生迈动的步伐分出一条路来,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她。
  现场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寒生身上。
  他们好像忘了这是在陆家,忘了顾寒生眼中深深凝望着的这个女人前不久还是陆瑾笙的订婚对象。
  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窃窃私语:“顾寒生怎么突然来了?那个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今晚的惊喜简直太多了。”
  这人说对了,惊喜多,惊吓也多。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变故又发生了。
  因为顾寒生的突然到来,呆怔惊讶的不止这些宾客,陆家的成员同样震惊,陆青松当时也愣了。
  他所有愤怒的心思此刻都被一个叫做顾寒生的男人的气场压制着,于是挣扎推扯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从顾寒生身上挪开,转而看着这边。
  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陆青松狠狠推了凉纾一把——
  两人就在台子的附近,这边放置着一张香槟台,大大小小不下百只浅口高脚杯呈金字塔的形状垒在长桌上。
  陆青松这一推,将今晚陆家的除夕宴推到高潮。
  众人只见那道身形十分纤细的女人整个人朝那个高高的香槟台倒去,短短一瞬间,垒放整齐的香槟台全部哗啦啦地散开,玻璃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像是一场极致的视觉和听觉盛宴。
  伴随着这些声音落下的还有陆礼贤次子陆青松咬牙切齿的怒骂声,“你这个贱人!陆家养你那几年真他妈是作茧自缚,养一个白眼狼出来!”
  在场的众宾客是懵了。
  但季沉时倾,还有许山海和李棟,他们脸上浮现出来的是震惊。
  程歌苓脸上依旧是满满的恨意。
  陆瑾笙脸上则是阴沉狠戾,但他一样没动,他只是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今晚发生的这些就好像是有人往他心脏里丢了一颗深水炸弹,胸腔里爆炸沸腾着,可面色却十分平静。
  顾寒生呢?
  顾寒生目睹了陆青松推凉纾那一下,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贱人”二字。
  心脏处传来清晰的刺痛。
  他顾寒生的女人,他的妻子,她就是将旧情人的骨灰藏到了两人婚后的家里他都不曾对她动过手,再恨也只能在华府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黯然伤神。
  他顾寒生啊,几乎将凉纾这个女人给捧在了心尖上。
  书房那晚,她一直都在哭,嘶哑着嗓子控诉他。
  她眼角的泪痕跟滚烫的热泪他都看到了。
  事后他悔吗?
  他是顾寒生,所以他不悔。
  但他却内疚,内疚自己在盛怒之下在书房折腾了她一晚上。
  要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女人平常就是在卧室里被他欺负了她都喊难受的。
  所以顾寒生觉得自己混蛋。
  可今天这个人他做了什么?
  陆青松不仅出手推了他顾寒生的妻子,甚至出言不逊对她用了一个“贱”字。
  怒火如果一瞬间在心里积攒了,那么是需要极快速地发泄出来,否则人会爆炸。
  众人只见他双眸猩红,面部线条轮廓冷硬到了极致,走动间,男子薄唇紧抿,一边不紧不慢地解了袖扣在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给挽到小臂中间的位置。
  暴露在外的部分,肌肉感十分明显。
  许山海和李棟是专业保镖出声,临场应变能力阿跟反应速度都比许多人快上很多,这个时间,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快速地冲上去将凉纾从地上扶了起来。
  万幸的是凉纾没发生什么事,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她被陆青松一推,身体惯性朝香槟台扑去,那些杯子朝着她正前方的方向倒,而中间还橫垣着一张长桌,那些玻璃碎片伤不到她。
  但被顾寒生盯上的陆青松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顾寒生常年健身,各类运动都有涉及,散打跆拳道他都不赖。
  陆青松年纪比他大,更何况他人是真的虚,本来男性那方面就不行。
  他被满身煞气的男人攥着衣领拎起来朝那一堆碎玻璃砸去,现场唏嘘一片。
  柳勤额头冒汗,手指紧紧抓住丈夫陆昌勇的手臂,哆哆嗦嗦地道:“昌……昌勇,现在怎……怎么办?那个扫把星……他们是什么关系?”
  陆昌勇也是一脸愁容,无计可施。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
  而今晚现场没有媒体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现场来的宾客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陆家在虞城的声望还在,到时候应该也不至于传出去。
  这些都可以稍后再说,可是眼下的危机又该怎么解决呢?
  顾寒生这晚甫一出场就给了众人极度的震撼。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眼里猩红乍现间,蕴含的是毁天灭的风暴。
  再说这陆青松被顾寒生一手扔在一堆碎玻璃中,尖锐的玻璃碎片扎了他满背,疼得他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陆青松躺在地上,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有明显的血迹,不用想,这血出自陆青松。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捂着嘴,“太惨了。”
  然而这还没完,陆青松还未睁眼看清楚是谁,面前兜头一阵阴影罩下,有拳头毫无章法地砸在他脸上——
  现在,目睹了这残暴一幕的众人不禁纷纷在心里猜测顾寒生跟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然怎么值得顾寒生亲自下手,当着陆家成员的面毫不留情地大动干戈,将那人往死里打的劲儿,似乎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一场怒气。
  因为他从开始到最后都未曾看过那被人簇拥着的女子一眼。
  再来说说今晚这个容颜清丽绝美的神秘女子。
  她先是被陆家一家之主陆礼贤带出场,没多做介绍,后来在陆瑾笙宣布订婚对象时,大家都默认是那位当红明星程歌苓,但那束属于陆瑾笙未婚妻的追光却执着地打在了这女子身上。
  到这里,大家已经是很好奇了。
  却没承想,一场突如其来的丑闻事故之后,顾家顾寒生竟然来了。
  他目的明确,明显也是为这女子而来,只是没想到,一个陆青松逼出了商界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寒生残暴的一面。
  而这一切,皆因这个女子而起。
  再来看看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这女子怎么样了。
  现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寒生身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去关注方才被推的那个女人。
  没注意不要紧,一看竟是惊得人张开嘴好久都合不拢。
  顾寒生的秘书助理跟随从保镖都围着这女子——
  顾寒生的外套原本在秘书时倾的臂弯中,此刻却被披在了这女子肩膀上。
  保镖许山海跟李棟纷纷站在她身后,活脱脱像两尊门神。
  而助理季沉虽然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寒生,但也是站在这女子身边的。
  大家心中疑惑渐起,今晚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谁?
  季沉跟时倾在圈子里多数人都不陌生,这两人身为顾寒生的左膀右臂,跟随他一起在战场出生入死,见惯了商界的尔虞我诈,基本上少有让他们这般对待的人物。
  况且,此女看起来年纪尚轻。
  大家纷纷猜测这女人是顾寒生的情人。
  因为在场的宾客中,有人回忆起一个月前跨年夜那天,在东城宴府,曾经当众目睹过顾寒生和某个女子亲密,他虽然没有向众人介绍,但是姿态十分高调,也根本就不怕大家看到。
  只是唯一有一点,他们都不曾见过这女子的面容。
  因为当时顾寒生护她护的紧,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窥探芳容。
  但现在想想,当时顾寒生怀中那女子的身形却跟今晚这女人极像,看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人。
  再说这个被顾寒生教训的陆青松,眼看着他喘气不上,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
  生怕顾寒生“兴致”来了,会当众杀人。
  而顾寒生这个姿态确实是。
  他下手很重,每一下都打在了陆青松脸上,甚至于陆青松的手都被他拧脱臼了。
  凉纾被男人的大衣外套包裹着,鼻息间传来熟悉的木质香调,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寒生,准确地说,她是盯着顾寒生的膝盖。
  顾寒生半跪在地上狠狠揍着陆青松,而他撑在地上的那只膝盖……是直接跪在了一片碎玻璃当中,有隐隐约约的鲜血染在透明的玻璃上。
  凉纾眸子一颤,张了张口,这时却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身旁掠过极快的一道身影。
  下一秒,躺在地上的陆青松勉强逃脱了魔掌。
  与此同时,跟顾寒生对峙的人变成了陆瑾笙。
  如果刚刚的气氛让众人感到紧张,那么此刻的气氛则是让所有人感到害怕。
  是的,一个双目猩红,眸底嗜血的红色还未退散。
  另外一个,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
  甚至两人没有只言片语,只这短短对视的一眼,双方便都懂了。
  那个电话……早前某一日,顾寒生拨过去的那个电话里,安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是这种感觉。
  顾寒生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垂在身侧的五指还沾染着鲜血,但现在他更想这拳头砸在面前这男人脸上。
  而陆瑾笙呢,陆瑾笙也差不多。
  两个气场同样强大的男人站在一起,这个空间几乎都要爆了。
  时倾有些怕,她凑近凉纾的身边,小声地提醒,“太太,您要不要先劝劝先生……”
  凉纾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的痕迹,看了一眼前方随即垂下视线,她闭了闭眼,怎么还是这么个情况呢?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凉纾开口的那一刻,今晚的最后两惊发生了。
  当红明星程歌苓好似发了疯,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关键是她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这把刀几乎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后立马就没入那披着顾寒生大衣外套的女子腹部——
  在场的宾客惊了。
  陆家成员惊了。
  季沉、时倾、许山海、李棟都惊了。
  众人更惊讶的是顾寒生秘书时倾在极度恐惧之下本能喊出的那句:“太太!”
  有鲜血飙到程歌苓脸上,她被吓了一跳,随后放开手,一边后退一边惊叫,“啊!”
  “太太……您怎么样?”时倾吓傻了。
  陆瑾笙跟他的反应速度都快,但最后那刻,顾寒生还是狠狠给了陆瑾笙一拳,他狠绝地突出几个字眼,“这笔账我顾某人稍后再跟你算。”
  顾寒生从许山海手中接过凉纾,目光在触及她腹部的鲜血时,心脏狠狠颤了颤,男人低头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阿纾”。
  怀中的人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脸蛋埋在他胸膛处,极其委屈又小声地回他,“我疼。”
  顾寒生低头吻吻她的额头,红着眼睛朝身后吼道,“还不赶紧备车!”
  这晚的顾寒生跟所有人印象里的顾寒生都不同。
  他残暴,他嗜血……但他也有温情。
  后来,有女人睁着眼睛十分艳羡地看着那个外形极度优秀的男子横抱着怀中女子离开现场,她喃喃自语道:“上天,我愿意成为顾寒生怀中的女人,我不怕挨刀。”
  只因顾寒生抱着这女人离开时,嘴里还在不停地安慰她,虽然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人都听到了。
  男子哽咽又温柔缱绻地安慰怀中女子:“阿纾,不疼,咱们去医院……”
  怎么可能不疼呢?
  车上,顾寒生抱着凉纾,手心里的毛巾已经是换过第二次了,但从伤口处涌出来的血却好似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一样。
  顾寒生已经无数次催促开快点了,最后甚至直接无视了交通规则,让许山海开快点。
  坐在旁边的季沉回头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身后的情况,提醒许山海,“稍微快点儿,某些灯能闯就闯了。”
  离开时,季沉已经打了电话吩咐下面疏通这一段路。
  后座传来男子压抑暴躁又紧绷的声音:“季沉,毛巾!”
  季沉及时递了一张毛巾过去。
  顾寒生扔掉手上这张被鲜血濡湿的毛巾,转而用新的一张捂着凉纾不停涌血的腹部,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紧绷,两颊冷汗岑岑地往下掉。
  有汗水落到女人紧闭的眼皮上,温度滚烫,惊得她睁开了眼睛。
  凉纾视线有些模糊,她能够感觉到身体里某些东西在流失,她很痛,但视线上方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痛似得。
  她慢慢伸手覆上顾寒生的手背,掌心之下,一篇温热黏腻。
  凉纾看着他深刻的眉眼,声音极其细微,若蚊虫:“顾寒生,我疼。”
  只这短短的五个字,就逼出了顾寒生心头所有的柔软。
  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忍一忍……”
  “阿纾,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困……”
  “阿纾,今天是除夕,咱们还要一起守岁的,先别睡,好吗?”
  “阿纾,除夕夜,就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凉纾眨眨眼睛,仍旧是费力地勾起唇,“……好。”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身体有些麻木,但凉纾能够清晰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失——
  她指尖摸着那些血,闭了闭眼,苍白的唇翕动着:“这么多血……这么多血要是都能留着……该多好,可惜……浪费了。”
  说着,凉纾觉得自己手指没有力气了,她撒开手,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但是顾寒生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鼻子,最后到嘴唇,每一处都沾染了他的痕迹。
  耳旁,他沉沉的嗓音传来,“阿纾,你坚持住,这事怪我,你答应我别睡,等你好了我随你怎么欺负,嗯?”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顾寒生竟然有些颤抖。
  凉纾眨着眼睫,喘着气,“好。”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是死了就罢了,如果我要是需要……输血的话,顾先生你……怎么办呢?”
  这语气不是逼问,纯粹只是无奈。
  说着说着有泪珠自凉纾眼角滚落,她吸吸鼻子,闭着眼睛,“你的心头好有我给她输血,但你的妻子呢……”
  这话深深触动了顾寒生。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慰她的不安与恐惧。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好阿纾,好好活着,咱们就只输结婚前哪一回,再也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以后谁都不能取你的血。”
  ……
  二十分钟以内到达医院。
  但这一路,对于顾寒生来说,却十分漫长。
  一到医院凉纾就被推进急救室。
  顾寒生直到最后一刻都握着她的手,直到最后手术室的门关闭,头顶的“手术中”三个亮起。
  寂静又空荡的走廊上,男人微微佝偻着头站在手术室门外。
  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
  三年前的记忆席卷而来,三年前他顾寒生几乎是在跟阎王抢人,逆天而行硬生生将苏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保住了她一条命。
  他问自己当时恐慌吗?害怕吗?
  他不害怕。
  当时他只有愤怒,无边无际的愤怒。
  而现在?
  现在顾寒生很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在恐惧,在害怕。
  两人分别时是不欢而散,他不能对她怎样,正好遇到公务缠身需要出差,于是远走盛顿城。
  他的确是刻意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拼命工作,刚开始是为了夜深人静闲下来不去想凉纾这个,也不去想她做的那些令自己生气的事。
  而后来呢?
  后来他是为了早点回来。
  除夕夜这个虞城最传统的节日,本来应该一家人在一起,阖家团聚。
  但现在却演变成这样。
  走廊里脚步响起,是季沉。
  季沉递了一条半湿的毛巾过来,他嗓音沙哑哽咽,“先生,您先去收拾整理一下自己吧。”
  老板现在浑身都还是血,那些红色将他白色的衬衣大部分都染成了红色,看着就令人触目惊心。
  顾寒生没接那条毛巾,颀长的身子靠在墙上,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手心里半干涸的血,他现在似乎都还能感受到那黏黏腻腻的感觉,像噩梦。
  ……
  今晚对于所有人来讲,恐怕都是噩梦。
  陆家成员几乎彻夜未眠,柳勤跟陆昌勇可谓是忙晕了。
  陆家的公关团队一直在忙,今晚的事不能绝对不能暴露在公众的面前。
  但今晚,相较于陆家的丑闻,大多数宾客其实更加关心的是顾寒生跟那个女人的关系。
  其实大部分都听到了时倾的那句太太,但没有摆在眼前的事实,所以这些人不愿意相信。
  兴许今晚晚宴上更加不愿相信的人是陶家的。
  今晚陆家的盛宴,陶家的人也来了。
  回去的路上,陶母跟女儿陶雅宜都格外得沉默,越愈加心不安。
  陶雅宜最后还是没忍住握住陶母的手,满脸焦急,她说,“妈,那个女人是谁啊?今晚她被人推了一下,顾寒生的助理秘书都围着她,妈,她到底是什么人?”
  陶母一脸深沉,握紧陶雅宜的手,“别担心,别担心……”
  然而别担心什么,陶母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陶雅宜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没忍住一下扑倒陶母怀中哭了起来,“妈,他们都说那是顾寒生的太太……他怎么就结婚了呢?他怎么就结婚了呢?明明夏天的时候的他还亲自来参加过我的生日宴……”
  今天乍然见到,连陶母自己也惊呆了。
  她现在也六神无主了,但还是企图镇定下来,“不着急,顾寒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除夕夜再怎么说也该在家里和你温姨团聚,但是他今晚却出现在陆家,这其中肯定有点什么缘故……等我们回去打电话问问你温姨就知道了。”
  但这个话安慰不到陶雅宜,她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着陶母,“要是他真的结婚了我该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他,我做梦都喜欢他,我甚至为了他都决定大学毕业努力在顾氏实习的……”
  陶母拍着陶雅宜的脊背,眼底的表情也是十分灰败。
  其实她是知道,这件事估计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能被季沉跟时倾这样对待的人,就算不是妻子那也是十分重要的人了。
  而他们雅宜呢?
  陶雅宜又何时得到过顾寒生多一眼的目光。
  陶母悠悠地叹气,还是对陶雅宜说,“雅宜,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顾寒生那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掌控的,兴许这是一件好事,天下好男儿这么多……”
  然而陶雅宜只一个劲儿地抽泣,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
  再来说说这边的程歌苓。
  程歌苓那一刀,斩断了跟陆瑾笙之间的所有,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这一刀,也斩断了她的前程。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从前厅跑到门口,经纪人还在外头保姆车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拍车门,她蓦然被惊醒,然后飞速下车。
  程歌苓头发上满是碎雪花,衣着单薄,在看到经纪人的一瞬间眼泪就飙出来了。
  经纪人被她的状态吓到了,连忙拉她上车,一上车程歌苓就低着头哭。
  经纪人扯了纸巾去擦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歌儿,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个样子出来了?”
  看到程歌苓这个样子,经纪人不免想到二十分钟前的情形。
  风风火火好几辆座驾停在陆家门口,她当时透过车窗朝外面看去,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顾寒生的身影。
  经纪人问程歌苓,“我刚刚好像看到顾寒生进去了,歌儿,后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先别问,快让司机开车,快,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好。”
  保姆车飞速离开这个地方,经纪人眉头拧起,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却看到了纸巾上这一抹鲜艳的颜色,这分明是——血。
  怎么会有血呢?
  经纪人慌了,“歌儿,你受伤了吗?快,我看看,这怎么有血呢?”
  然而程歌苓却侧头流着泪看着经纪人,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杀人了,陆瑾笙不会放过我的,我把他的未婚妻杀了,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的!”
  这话把经纪人听懵了。
  经纪人伸手去握住程歌苓的手,这才发现她手上满是黏腻,低头一看,是血。
  经纪人脑袋一片空白,她讷讷地问,“陆先生的未婚妻不是你吗?”
  “不是,不是,呵呵……他真的好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未婚妻从来就不是我,他的未婚妻是那个他钱夹里的那个女人……”
  说到这里,程歌苓疯疯癫癫地喃喃道:“那我又该怎么办?他不能将我捧到云端又将我狠狠摔下来呢,我怎么办?”
  这个时候,经纪人算是比较镇定的。
  她扯了不少纸巾去擦程歌苓手上血,一边说,“歌儿,你告诉我,你真的杀人了?”
  程歌苓点头。
  “咱们去国外吧,今晚就走,走最快的航班。”
  这天晚上,有保镖在虞城国际机场某号登机口将正在安检的程歌苓带走,行为肆意,十分嚣张,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好些人拍了照片留存。
  ……
  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来时,他刚刚换上时倾送过来的干净衣服。
  走到走廊上时顾寒生才掏出电话。
  温明庭这晚也是怒了,明明事前都约好了今晚一定会回家吃饭,甚至于,在他落地开机的那刻温明庭才打电话跟他确认过,他当时还保证的好好的。
  结果她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了好几个小时,这两人都没过来。
  并且顾寒生的电话打不通,凉纾的电话也打不通。
  温明庭这晚难得怒了,所以打电话过来语气间带着浓浓的怨怪跟生气,“顾老板,你如今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从机场回来到顾家你走了好几个消失,有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