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
  这意思凉纾反而不懂了,见他依旧看着自己,凉纾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口,食指在琉璃台上点了两下,“我可没钱请你喝酒,我自己都喝的白开水。”
  季沉起初给他这个地址时,景遇还不相信。
  但此刻,他不信也得信了。
  这女人,恶劣。
  景遇脸色有些冷,对凉纾也有些莫名的敌意,这里环境有些吵,以至于他不得不提高些音调,“你认识景行?”
  凉纾没听过这个名字,觉得是自己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于是问了句,“你说什么?”
  景遇直接将手机里景行的照片翻出来,搁在凉纾面前。
  屏幕上,尽管再痞气也掩饰不了大男孩这张年轻帅气的脸,像太阳。
  这回换凉纾沉默了,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里太吵,景遇直接将她拉到另外一个边相对安静也相对隐秘的卡座。
  凉纾不傻,她就说看景遇有一种熟悉感。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景遇,他哥,他喜欢你,你知道么?”
  这语气,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她自问,不多情也不留情,除了顾寒生。
  这弟弟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就只见过他两面,甚至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赖不到她头上。
  想清楚了,凉纾放松了,叼着根烟,有些散漫,“那你该管管你弟弟了,这小孩,太不礼貌了。”
  景遇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那晚的监控我都看到了,你抢了他的伞,还说他不礼貌?”
  凉纾贝齿咬住下唇,颇无辜地看着景遇,“话可不能乱说,那是他自己给我的,我可没强迫他。”
  “景行喜欢你,但我看你现在……”景遇上下打量着她,“一点也配不上。”
  她轻咳两声,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我不喜欢他,自然也不需要配得上他。”
  可这世上,并不是需要配得上才能在一起。
  譬如她招惹顾寒生。
  她跟顾寒生之间的事儿,不论是谁知道内幕,肯定都会觉得,她配不上。
  当然,她自己也觉着配不上。
  可人呢,总是要肖想那些好的。
  她这不堪的阳阿薤露偏偏要去搅那干干净净清清冷冷的高岭之花。
  景遇冷着一张脸,“是啊,你一句不喜欢撇得干干净净,他却因为你生了半个月的病还不见好。”
  听到这话,凉纾愣住。
  一口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但很快,她说,“这事儿你还真的怪不到我身上,你弟弟,我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他。”
  “要他能联系上你,你还能在这儿见到我?”景遇冷嗤。
  凉纾灭了手上的烟,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我懂你的意思,离你弟弟远点儿是吧?行。”
  景遇只是看着她。
  凉纾抿着唇笑开,红唇微微上翘,有嘲意蔓延开来,“我不仅不喜欢他,相反,我还很怨他,你知道你这个好弟弟第一次见到我就让我以后多难堪多窘迫吗?”
  见景遇不说话,凉纾身子往后靠。
  她冷哼声,“那是第一次见他,因为你弟弟的身家背景因为你们位高权重,所以赎个人花了我足足二十万,但同样身为当事人的他,却什么事没有,还要让里面的人对他万般呵护……”
  凉纾冲景遇摊手,又耸了耸肩膀,“你瞧,多讽刺。”
  虽然季沉没仔细跟他说,但这下,景遇大概能够将事情给串联起来。
  他逼近凉纾,语气有些无理取闹甚至不近人情,“这些都是客观因素,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跟他没关系,你这种女人的手段多着呢,既然都已经直白地拒绝了,那就不要给他一点希望。”
  “我给他什么希望了?”凉纾好笑。
  “他知道你名字,你们这种人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可看的太多了。”
  “我欲擒故纵谁,也不会是他。”凉纾不屑。
  景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身冷嗤,在这半嘈杂的环境里却清晰可闻,他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你这美丽得如同罂粟的皮囊下面有如此不堪的一面呢?”
  见女人皱起眉,景遇继续徐徐道,“觉得我在冤枉你?混迹这个地方,靠青春吃饭,还欠下那么多债务……”
  景遇再度不屑,“你说你不钓凯子,谁信?”
  凉纾攥紧的拳头就没松过,原来有些人真的能如此恶劣。
  她此刻,真是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吊不吊跟您有关系?您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需要在我们这种人面前找存在感显示自己很优越?不就是一把伞,还你们就是了。”
  景遇抬手拒绝了,“扔了作罢。”
  至此,凉纾也懒得跟他费神,看了眼手机,觉着她休息时间够了,于是说,“麻烦您放一万个心,我很快就要结婚了,我对你弟弟没有一点兴趣,你让他想开点儿,保持身心愉悦。”
  然后她拢紧衣服,扬长而去了。
  景遇瞧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眉心的褶皱逐渐加深。
  ……
  顾寒生听从医生的建议,将苏言转到医院去。
  但苏言现在情况不稳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动。
  邻省回来这几日,顾寒生一面忙于公事,一面因为苏言,可谓是焦头烂额。
  凉纾却在这天接到了季沉的电话。
  季沉说,顾寒生约凉纾在某某酒店的某房间见面。
  凉纾不疑有他,按时赴约了。
  只是没想到,门后等待她的,会是两个艰难的选择。
  约她见面的不是顾寒生,而是季沉。
  采光极好的酒店房间,今天难得出了点儿太阳,有一大半都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洒在房间地毯上。
  季沉就站在沙发前,像是已经等了她好久一样。
  凉纾抿着唇,走了过去。
  “季特助,顾寒生呢?”
  季沉看着她,“是我约的您。”
  “嗯哼。”
  季沉将东西放在矮几上,看了她一眼,才说,“这里是一张机票和一张支票。”
  “然后呢?”凉纾看清了那张机票,目的地是布达佩斯。
  没等季沉说话,凉纾倒是先坐下,挑眉,“是顾寒生的意思?”
  本来对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她的男人,竟然会给她一张机票?
  显然不太可能。
  季沉说,“是我的意思,您离开这里,到达目的之后再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行,离顾先生远点儿,离虞城远点儿。”
  一个助理,能为自己的上司做到这个地步,倒是挺令人可敬的。
  但凉纾却颇有恃无恐地说,“这么做,你们顾先生答应么?他的心头好病的那么严重,少了我这么个移动血源,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你一个助理怎么担待得起?”
  很多人都知道,顾寒生的每一件衬衣袖口都绣着一朵暗紫色的鸢尾花。
  但肯定有很少的人知晓,这鸢尾花的出处在哪儿。
  在虞山别墅那大半个月,凉纾看遍了这种花,就种在别墅后面的小院子里,成片成片的花朵。
  试问,顾寒生这难道不是爱那个女子么?
  不然,她凉纾又怎么成为顾寒生的有恃无恐呢?
  高高在上的顾寒生,想捏碎她的骨头容易得很。
  可是季沉对她的话却避重就轻,他垂眸看着矮几上的机票,嗓音冷静,“那位不是你能救的,但你不能毁了顾先生,所以离开这里,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不呢?”
  季沉冷笑一声,“威胁逼你就范的手段太多了,需要我给你样样道来么?”
  “你样样道来也没用,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
  她要是离开虞城了才是罪,她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能彻底离开虞城。
  这点,季沉又怎会知道。
  凉纾起身就要走,但被季沉挡在门口。
  凉纾掐着手心,面无表情,语气凌厉了好几分,“给我让开!”
  “您真的要这么固执?”
  她笑,绝美艳丽的脸蛋仿若镀了一层寒冰,漂亮的堪做整容标本的眼睛里蓄着一层层的冷意,“你三言两语就想我离开这里,想都不要想。”
  凉纾冷冷地盯着他,红唇翕动,“季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应该是,你们先生也不喜欢我,但是谁让我有拿捏你们先生的筹码呢?我来的路上已经给顾寒生打过电话了,他没多时就会赶到,你要是不想你这么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就趁早给我让开!”
  季沉闭了闭眼,却是没想到凉纾态度会如此坚决。
  这女人,是他小看她了。
  凉纾拉开门出去,还没离开酒店多远,就被一伙人拦住。
  一群男人团团将她围住,恰好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那辆和自己错身而过的黑色路虎。
  要不是她认识这堆人当中的头目,她甚至都以为这群人是季沉留的后手。
  她前脚在酒店在酒店不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季沉后脚就能叫人收拾了她。
  但情况不是这样。
  此刻,凉纾勉强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各位大哥,我之前不给你们那边转了好几十万么,怎么这么快您就又找上我了?”
  为首的男人猛地伸手掐住凉纾的下颌,这力道不是开玩笑的,她当场疼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那几十万顶个几把用啊?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还不上钱,再也别想安生了,臭娘们,欠我们老大哥几千万竟然还活的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毁容,我真是奇了怪了。”
  这男人剃着寸头,脖子上带着金链子,嘴里镶了颗金牙,脸尖唇方,活脱脱一个混社会的样。
  他说完就丢开手,在凉纾伸手揩生理泪水的间隙,冷哼两声,“恐怕你还不知道,你那债主死了,现在是我们大哥做大了,我们大哥可没那么好说话,更不怕收不到钱,你要说还不上,到时候就把你往死里整!”
  凉纾听得一阵心惊,这个时候还是怕了。
  她没顾得上疼的厉害的下颌,而是说,“那我先恭喜你们大哥了,这上位的大喜日子,普天同庆,就再宽限宽限,您看好么?”
  那男人怎么肯,当下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呼出的气息一股子韭菜饺子味儿,“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兴讨价还价?!”
  说着,这人朝周围的人使眼色,“给我带走!”
  凉纾被人带上车,那男人知道她不安生,平常最是狡猾,所以事先威胁,“不要想着中途求救,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群人带她去了一个酒吧,她见到了他们头子。
  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看的就令人倒胃口。
  尤其是那横跨半张脸的刀疤,着实恶心。
  凉纾强自忍下心头的不适,趁俩小弟放开她的间隙,她赶紧低头,“大佬,恭喜您上位,您的钱我一定还!”
  那人坐在黑皮沙发上,叉开双腿,左右两边都挨着他坐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活脱脱一副纸醉金迷场景。
  他盯着凉纾,看了半晌,一把推开左边的人,“今天就还!能还吗?”
  凉纾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牙,“我想想办法。”
  这话一听就是说辞,大哥根本就不信。
  他忽然站起身,一把踹翻了面前的矮几,上面的酒瓶烟灰缸各种器件散落一地,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周围。
  凉纾怕伤及无辜,闭上眼睛,后退了好几步。
  忽而又被大哥的小弟扯住,那人已然走到了她面前,狰狞着一张脸,“你想办法?你他妈这都拖了两个月了,也没见你想到什么办法呢?你哄哥哥们玩儿呢?!”
  凉纾闭着眼睛连连道歉,强行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大哥,我真没骗您,我真的一直在想办法呢,很快就能还您了。”
  “劳资不信!除非你现在就拿钱出来!”
  “我……”
  大哥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的脸抬起来,啧啧两声,“知道么?你先前的债主允许你一拖再拖,我可不允许,我连他都能整下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再还不上,劳资就用你这张脸去抵!”
  这话凉纾当然知道不是开玩笑的。
  她在这一行混迹久了,总能听到一些风声。
  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很多,还有很多肮脏的交易没有暴露在阳光底下,被当做交易卖去暗网的数不胜数。
  凉纾咬着牙,坚定地看着他,“大哥,再给我一天时间,一天就好!”
  “劳资我一天都等不了!”
  他抓起一颗身旁的女人用嘴叼着送过来的葡萄扔进嘴里,下一秒转身过来,从上而下打量着凉纾,忽然就阴森地笑了开来,“行,我再宽限宽限你。”
  闻言,凉纾一口气还未松完,下一秒就听他说,“你今天先留下一截手指,哥哥好好给你保管着,明天你带了钱来,我就还给你。”
  说着,他大笑好几声,“我给你放药水里面泡着,保管你明天带回去还能好好接上!”
  凉纾手背一阵发凉,额头上冷汗沁了一波又一波。
  那人凑近来,问她,“怎么样?你明天要是再还不上,那就再加一根手指……”
  凉纾半天说不上话。
  那人已然没有了耐心,对着底下一个道,“拿刀来,先给我剁了她一根手指头!”
  两分钟后。
  凉纾眼看着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人捏着她的手放在桌子上,她细软白皙的一双手,和寒光乍现的刀子在一起,这画面何等残忍。
  她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拔高了音调,“我是顾寒生的人!你们不能动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不但一分钱都拿不到,绝对连命都会丢掉!”
  大哥叼着大烟卷回头,拧眉看着凉纾,“啥玩意儿?”
  “你们不能动我,动了我,你们死定了!”
  有人凑到他跟前,小声地说,“大哥,这臭娘们说她是顾寒生的人。”
  “顾寒生?”大哥皱眉念了一遍,随后摇头淬了口唾沫在地上,“不认识,给我将她手指切了。”
  “诶大哥大哥……要真是顾寒生的人,我们不能动,老大哥还在世时尚且都还忌惮这人几分,现如今您刚上位,很多方面可能还不清楚,这位主儿是虞城公署都左右不了的存在。”
  大哥手指夹着烟,冲凉纾吐出好大一口烟圈,“你说你是他的人,对他来讲,他会让你还不上这区区两千万?舍得你丢掉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他围着凉纾转了一圈,啧啧两声,“臭娘们,也就你花样最多,欠那么多钱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劳资今天就不惯你这个臭脾气!”
  他很明显是,孤陋寡闻不认识顾寒生这号人物,所以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才敢这么大放厥词。
  凉纾咬紧牙关,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子,“大哥,我真是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我欠您钱,要不您等我打个电话?我叫他送钱来。”
  那小弟见状,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大哥,还是谨慎些,那位主儿的确没人惹得起,且让她打个电话,先送个几十百来万过来,咱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大哥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那小弟背着手,有模有样地走到她面前,示意另外两人将她放了。
  凉纾站在原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看着他。
  “我们大哥说了,既然你说你是那位的人,麻烦你证明一下,最好是立马喊那边送个百来万过来,否则一天的宽限时间都没有!”
  “好。”
  凉纾刚有所动作,那人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就说你要买东西,喊他给你转一百万。”
  凉纾:“……”
  ……
  顾寒生在酒店扑了个空,挺生气的,但介于对象是凉纾,所以还勉强能忍受。
  所以连电话都没给她去一个,驱车离开了。
  回零号公馆的中途,接到凉纾的电话。
  男人从仪表盘前方薅过手机一看,没什么表情,顺手将电话扔回原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差不多一分钟,通话自动挂断。
  紧接着,又锲而不舍地响第二次。
  这回,顾寒生直接将通话掐断。
  那边,凉纾自然是紧张的直冒冷汗,这事儿她心里没底,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顾寒生身上。
  但他压根没接她电话。
  凉纾抬手抹了一把汗水,满脸委屈无辜,“这怎么能不接我电话呢?”她抬眸看着盯着她的数人,说,“可能他太忙了,虞城可牛逼的一个人了,日理万机,都能理解的。”
  “哼,你确定你联系的人是他?别在我们跟前耍花样!”
  她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再试试……”
  ……
  顾寒生抬眸看了眼前方的红灯倒计时:89秒。
  他这回接了凉纾的电话,心里盘算着,就给她这八十多秒的时间。
  没承想,电话一接通,女人娇娇软软跟江南吴侬软语般的音调冲击他的耳膜,隐隐约约带着委屈的哭腔,足够有资本抓紧男人心脏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寒生,我是阿纾啊。”
  寒生。
  一个名字被她念出了千丝万缕缠绕的感觉。
  像小猫般抓心挠肺。
  顾寒生没搭腔,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无意识地点着。
  那边又说,“顾先生,你刚刚做什么挂我的电话?您还记得那一百五十万吗?我想买酒,就是上次砸了的那些……”顿了顿,女人语气更加委屈了,“您能不能打给我?”
  时间过去一半。
  顾寒生手指摩挲着金属机身,眸色逐渐加深,却仍旧是一言不发。
  “寒生,你快点儿转我吧,我要剁手……”
  顾寒生,“……”
  几秒之后,他问,“买酒干什么?”
  她答,“上次砸了你的,买来赔您呢。”
  “用我的钱,买酒赔我?”
  “我的手机号您可一定要记清楚了,不然等下找人都没得找……”
  凉纾讲话过于没有逻辑,那边主动将通话掐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抿着唇,“百多万,不算少,他不一定能转给我。”
  大哥横眉冷目,瞪着她,“不是你说你是他的人?”
  凉纾气极,“他的人归他的人,但他的钱也是他的钱啊,那人心思跟城府都深着呢,精于算计,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他每个月已经给我几万十来万当零花钱了,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语罢,凉纾跟着又补充,“但就算这样,你们要是动了他的东西,他也照样能要你们的命,不信你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