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狄克就住在成衣店里, 前面是门店,后面是住房。距离理查德旅店不远,单程十几分钟步行就到。
  今天成衣店没有营业, 埃加斯也早派人搜查并驻扎其中,以防狄克销毁相关证据。
  “不过,狄克回家后什么都没做。”
  埃加斯跟了狄克一路, 就连中饭也是从外送来,没给狄克自由活动的机会。
  平时成衣店还有一位老裁缝与一位女帮佣, 两人都回家过节。
  狄克的妻子几年前去世, 现在只剩十五岁的女儿潘妮, 父女两人相依相伴。
  “案发时,狄克也有不在场的证明。直到十点钟, 他都在镇西集市与布料商谈买卖。”
  埃加斯找人确认过,“从镇西去旅店, 快跑也要二十多分钟。狄克推着一车货先回了成衣店, 一路沿途找到了确定他行踪的目击者。”
  埃加斯又道,“十点五十分左右, 狄克刚刚卸货就去了旅店。早上与老理查德争执后, 兄弟两人决定中午再找理查德谈一谈,当时约好十一点去旅店。”
  这样一来已证明狄克没有犯罪时间。
  狄克正臭着一张脸在整理成衣店的货物, 对来查案的人爱答不理。“你们弄明白海勒只是去找寡妇了, 又计划我这里挖出什么新闻?”
  “狄克,注意你的态度!”
  埃加斯皱眉,狄克的不配合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老理查德是你的父亲,难道你不在意他的真实死因。”
  狄克哼哼着抱怨, “我早说了, 我和海勒进门时父亲已经没了气, 之所以清理血迹就是不想多事。
  店里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少了一块银币。父亲就是不小心摔倒的,来不及呼救去世了。简单的事被你们搞得很复杂,再问我也说不出花来。”
  华生直接问,“你说不想多事,指的是什么?和你的大哥威利有关吗?”
  来的路上,埃加斯说起理查德一家的家庭成员
  理查德一共娶过两位妻子,前一位生下了长子威利。在第一位妻子病逝后几年,他再娶的妻子生下了狄克与海勒。
  后妈对威利态度冷淡,三兄弟的关系也不融洽。
  威利成年后去德国打拼,在那里成家生子没有再回雷奥镇,也不关心后妈病重过世。
  另一头,理查德年纪越大,越关心远在异国他乡的长子。
  他认为当初再娶,给威利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不时寄钱去德国补贴威利。
  然而,旅店的经营却需要另外两个儿子的帮手。
  狄克与海勒对理查德的分配方式一直有所不满。父子之间的不合,早就被胖妇人莫妮卡嚷嚷地大半个雷奥镇都知道。
  此时,狄克听人提起威利,他不屑地冷嘲,“就是因为他啊!还有五天平安夜,天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父亲摔死了,他指不定还能演一出哭戏。我和海勒能不把屋子收拾干净吗?万一被他撞上一地血迹,我们再怎么清白,也会被指认成十恶不赦的恶棍。”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狄克的愤愤不已。
  如今,海勒与狄克两兄弟先后排除嫌疑,也找到了他们清扫血迹的原因。那又该再怀疑谁?
  凯尔西冷不丁地开口,“怎么不见潘妮小姐?理查德店主在镇上仅有四位亲人。见过了你、海勒与海勒的妻子,只剩下潘妮小姐没有露面。”
  以案发现场的情况,理查德与疑犯的冲突时间极短。
  理查德毫无防备地被推倒,他的所有亲属都有嫌疑,当然也包括了孙女潘妮。
  “你说什么!”狄克猛地暴怒,岂会听不出女儿也成了疑犯。
  愤而冲向凯尔西,他抡起拳头就要打,“你居然敢给我的女儿泼污水!”
  “狄克!”
  埃加斯阻拦不及,让狄克冲了出去。
  凯尔西不退不避,一步上前一招擒拿,迅速反扣住了狄克。
  她只觉无辜,反问:“为什么要揍我?我只是提出所有可能性。你和海勒之前也提出过猜测,认为我们三位客人才会谋害店主。难道只允许你怀疑,我不能怀疑吗?”
  话是没错,就颇为气人。
  华生倒是松了一口气,刚刚还真吓了他一跳,以为络腮胡要挨揍了。现在看来,尽管络腮胡身形微胖,其身手足够矫健。
  歇洛克也回要去支援的脚步。那一幕发生得太快,络腮胡擒拿住狄克快得不超过三秒。
  如此身手,不是身经百战可做不到。
  歇洛克升起疑惑,络腮胡瞧着是一位普通文员,不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这种敏捷不是天赋能够解释。
  他将心底迷惑暂放一旁,先专注于眼前的案情询问狄克。“你的女儿,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衣服吗?”
  狄克否认,“没有。潘妮喜欢亮色的裙子。”
  半秒之间,如果狄克没有眼睑提升转而嘴角轻微下垂,歇洛克或许会相信他说了实话。
  凯尔西钳制着狄克的手腕,再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吗?”
  狄克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确定我的女儿喜欢什么。”
  凯尔西松开了狄克,刚刚他的脉搏跳动速度却表达了相反观点。
  “请潘妮出来吧。”
  埃加斯不认为潘妮会杀害理查德,但事已至此还是面对面交代清楚。
  狄克不甘不愿地叫来了潘妮,对女儿轻声细语地说,“潘妮,和大家说一说你上午在哪里。别怕,实话实说就行了。”
  “今天我一直都在家里。”
  潘妮语气中有一丝心虚与害怕。她向狄克身后躲了躲,不安地问,“父亲,我真在家里,但没有人能为我作证。”
  狄克拍了拍潘妮的手臂示意她安心,又对凯尔西冷嘲热讽,“潘妮独自在家,她说了真话,那就一定找不到证人。你还打算问什么坐实她的嫌疑?”
  “潘妮小姐,你有菱形的帽饰吗?”
  凯尔西快速打量了潘妮。她没有带项链耳环等配饰,裙装也无纽扣,唯有头戴的帽子,上面有些许鲜花与金银装饰。
  潘妮不明所以,“没有,怎么了?”
  凯尔西追问,“那你知道理查德店主的十字架银链吗?”
  潘妮如实说,“祖父戴着十字架,但我们都很少见到。祖父藏得挺好。”
  “威利送的项链,父亲怎么能不藏好。”
  狄克讽刺,“有的人去了德国二十多年,也就送了一根项链,平时也不见几封信。偏偏父亲就要当作宝贝,上帝知道为什么。”
  “然而,我没在卧室找到它。”
  凯尔西问,“你们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过项链?”
  狄克与潘妮都摇头了,两人记不得太清楚。
  “可能是上个月?我记不清了。父亲一般都戴在衣服内侧,我不喜欢和他说威利的事,没怎么关心过他的项链。你确定项链没了?”
  “也许被放在了其他地方,但卧室里肯定没有。”
  凯尔西查得仔细,理查德屋内没有上锁的抽屉箱子,一众物品里没有十字架项链。
  “父亲不可能主动取下十字架银链,只会是不小心掉了。”
  狄克回想上午的情形,“我确实没在室内见过项链,但是室内其他的财物全都没丢。你们也别疑神疑鬼,有谁能为了一条项链杀人?威利送的又不是值钱玩意,就是最普通的十字架。”
  现实却是理查德一直佩戴的十字架项链不见了,而他死前的指缝里有一丝深蓝色的丝线。
  无论如何,寻找项链也算一个调查方向。
  埃加斯不在意天色已暗,晚饭后立即调集更多的人手加大搜查范围,希望能以此先一步确定凶嫌。
  凯尔西三人回到了旅店,仅仅一夜过去,昨夜热情欢迎他们的店主成了一具尸体。
  短暂的晚餐休息后,三人聚在一起再度探讨案情。
  “狄克说谎了。”
  歇洛克提起之前的发现,“有关潘妮是否有深蓝色的衣服,狄克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他有几近半秒的惊讶与不满,但迅速掩饰了表情。”
  华生愣了愣,怀疑自己的听力或视力出了问题。
  ”西格森先生,您是说捕捉到了狄克半秒内的表情变化,他从惊讶到不满又恢复了正常?”
  “对,狄克有过极快的眼唇肌肉表情变化。”
  歇洛克顺理成章承认,“和听出一首乐曲谁弹错了半个音节一样,看出这种变化并不难。”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完全没有发现。”
  华生下意识地产生怀疑,试图寻找盟友地看向络腮胡,“亚戴尔先生,您……”
  “当时,我从背后钳制着狄克,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凯尔西如实说,“不过,当狄克被问到潘妮是否有深蓝衣服,他的双手不自然地颤动了。”
  华生哑然,他还能说些什么。夸奖金边眼镜的观察力,细致入微到了变态的地步吗?
  其实,在审讯中超过一秒的惊讶是假的。
  因为微表情的变化稍纵即逝,没有丰富的观察经验绝不可能瞬间正确判断,那无法用天赋去解释。
  凯尔西因此升起疑惑,作为一位音乐人,西格森未免过度不务正业地练习了刑侦技巧。
  “潘妮矢口否认了上午曾经出门。狄克又很保护女儿,不会为我们解惑深蓝衣物之事。”
  凯尔西没继续关注金边眼镜,先解开理查德之死更重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等狄克父女开口,我想找其他人探听些情况。”
  眼下,狄克否认潘妮穿着深蓝色衣物,关键就在他为什么要迅速否定?
  难道是狄克撞见过穿着深蓝衣物的人进出旅店?但解释不通他惊讶后的不满情绪变化。
  “我知道了!”
  华生想到了一种可能,“平时潘妮喜欢亮色裙装,深蓝衣物是特意进行了乔装。一位父亲从惊讶到不满,很可能是潘妮偷偷穿深蓝衣服去见了心上人,小伙子却让狄克看不顺眼。这种私事,狄克肯定不会和我们说。”
  末了,华生还感叹:“其实不难理解,但凡疼爱女儿的父亲,对要娶走女儿的男人总是看不顺眼。”
  凯尔西:没想到这题华生倒是答得快。
  歇洛克:没想到这题华生看起来很了解。
  “咦?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华生感到身边两道奇怪的视线,“难道我判断得不对吗?”
  凯尔西坚定地摇头,“当然不是,我认同华生先生的推测。”
  “去问问潘妮的朋友们,今天她是否有秘密约会。”
  歇洛克建议,“不用埃加斯的人护送,天黑了不要大张旗鼓,我们三人去就好。”
  夜色渐深,并不是上门找年轻女孩问话的好时候。
  三人一户户走访了与潘妮有往来的女孩,顶着家长们不悦的脸色询问潘妮的交友情况。但到临近夜间十一点,都没问出相关线索。
  只能暂歇一晚,明早继续走访。
  翌日,理查德死亡后二十四小时。
  华生终于从一个女孩口中获悉,昨天潘妮与安东尼私下约会。
  “两人去逛了镇东的集市,而狄克在镇西。一东一西回避战略不错。”
  华生没多开玩笑,“近日,雷奥镇一共有五个集市,东南西北与中心集市。昨天埃加斯已去调查理查德光顾了哪一处,至今还没有回应。现在,我们先找安东尼?”
  凯尔西与歇洛克一致点头,安东尼很可能是突破口。
  果然,安东尼说出了一条新线索。昨天他在等待潘妮时,在集市口遇到了前来买东西的理查德。
  安东尼原本要躲起来,却看到有人穿深蓝色衣服来了。并不是潘妮,而是脸色苍白的精瘦男人。
  精瘦男人与理查德撞了个正着,将理查德撞得踉跄了好几步,把安东尼也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
  当时,理查德并无大碍没让安东尼搀扶,他买了一些生活品就回了旅店。
  至于那个撞人的精瘦男,等安东尼回过神来,发现对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就已经没了踪影。
  不,精瘦男还是说了什么。
  安东尼描述对方神志可能有些异常,听到他一直在念着‘上帝会宽恕我的,上帝会宽恕我的。’
  之后,安东尼把集市遭遇告诉了潘妮。
  两人都决定保密不告诉狄克,不然他们约会的事就要暴露了,但谁也没想到理查德昨天上午居然死了。
  阴差阳错,理查德连亲人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精瘦男子三十岁左右,神志可能有异,昨天穿着深蓝色的衣物。
  安东尼回忆此人的衣扣是菱形状,而从前没在雷奥镇见过男人,他可能来自周边某个村。
  埃加斯以此为线索,外加那条丢失的十字架银链,向周边村镇出发去寻找疑犯。
  又过了两晚。
  距离b伯爵管事约定的接车时间,仅余一个上午。
  “找到了!在密西达村。”
  埃加斯送来了确定消息,“疯子伊夫力,三十多岁。老理查德出事当日,他下午匆匆回村。村民们看到他衣袖与身前有血迹。”
  因为伊夫力的行为疯癫,之前也会攻击村民,就被单独圈在了一个院子里。
  不过他的逃跑本领也不低,时而会跑去树林里与野兽乱斗,身上带血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
  “已经在伊夫力房里找到了深蓝色的血衣,包括那颗染血的菱形扣子,能与老理查德额头伤吻合。”
  埃加斯叹气,“就是没法审问。伊夫力痴痴傻傻的,问什么都不回答。”
  华生问,“之前,被伊夫力攻击的村民,他们也都戴着十字架项链?”
  “对。伊夫力两年前去到密西达村,躲在村尾的废屋里。每隔一段时间村总有带十字架的人会遇到袭及,村民才发现伊夫力的存在。”
  埃加斯说密西达村也驱赶过伊夫力,但他总会再回到村里。
  密西达村不厌其烦,大老远去报警处理也不见其效,索性将废屋围了一圈栅栏。
  后来村民们不再靠近村尾,而万一半途遇上伊夫力发疯,只要主动交出十字架项链也就相安无事了。
  只是,密西达村民也没想到这一次伊夫力惹出了命案。
  耳听为虚。
  尽管时间有点赶,凯尔西三人带上了安东尼,快马加鞭去了一次密西达村。
  伊夫力住的废屋杂乱不堪,地上是凌乱的半熟烤肉与野果。残破的木板床头,挂着共计二十四根十字架项链。
  其中有一根带血的,正是理查德佩戴的项链。
  经由安东尼当面指认,确定伊夫力就是撞到理查德的精瘦男人。
  看来在集市的偶然一撞后,伊夫力凭着过人的隐匿本领跟踪了理查德,潜入旅店后奇袭盗取了十字架项链。
  这次闹出了人命,密西达村很快会把伊夫力送入监狱,等待他的只会是绞刑架。
  歇洛克打开临时关押室,将所有可能判决结果缓缓向伊夫力说明。
  就见伊夫力蜷在角落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般,呆呆地盯着墙壁。
  “你曾说,上帝会宽恕你的?”
  歇洛克观察了一会,冷不丁摸出一根十字架项链,在伊夫力面前晃了晃,“你有什么需要被宽恕?”
  伊夫力看都没看十字架项链,还是痴痴傻傻地盯着墙壁。
  关押室外。
  米西达村长长叹一口气。
  “伊夫力就是这样。平时都傻傻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哪怕他要抢的十字架项链也一样。”
  米西达村长说,“大约每隔四十多天,他就疯一疯,上街乱闯去找新的十字架项链。三天前,他刚抢了新的十字架,现在就不会有别的反应了。”
  隔着铁栏杆,凯尔西将伊夫力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嫌犯正处于心理封闭期,而想问出一二,恐怕不得不等到下一个疯狂期。
  “奥匈帝国判决绞刑的速度没那么快。”
  华生也想弄个究竟,“定罪行刑基本要过五个月。等离开伯爵山庄,我们可以前往监牢,到时也许会问出些什么来。”
  目前也只能如此。
  下午,三人登上伯爵府的马车,向阿尔卑斯山间而去。
  天又开始飘雪。
  圣诞夜前,马车行驶了两天才抵达深山城堡,只见此处地势奇险。
  城堡位于断崖之上,四面悬空,仅有一条进出的路。
  马车通过城堡内放下的吊桥,车轱辘一路碾压桥板,只听临空桥面吱吱嘎嘎地作响,无端地有些渗人。
  待三人下车回望,吊桥已被大雪覆盖,不谈能看清更远的来路。
  “如果……”
  “万一……”
  凯尔西与歇洛克不约而同地开口,相互看了一眼又齐齐闭嘴,没再假设吊桥断了的后果。
  虽然两人口不再言,但都有一种不祥预感。
  这一路遭遇了雷劈马车,古怪的木屋童谣与半残面具,外加疯子抢夺十字架项链而杀人。
  往前一步,踏入b伯爵古堡,黑暗聚会又会发生什么?
  **
  “哐!”
  12月24日,圣诞夜,暴雪来袭。
  密西达村临时关押室,遭遇大雪压顶,房顶塌了。
  第二天,村长组织人手来处理突发意外,发现唯一关押的伊夫力被房梁砸死了。
  “村长,快来看。这里有一行字,像是伊夫力死前写的。”
  只见伊夫力尸体边,雪地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玛丽,玛丽,非常叛逆,你园中的花草长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