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补刀
  桌前写字的萧琛瞧着精神有些不济,见南瑾瑜摔了吓得手猛的一颤,“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
  南瑾瑜连忙摆手,搁下手中的蒲扇,盘腿坐在了地板上,“腿麻了。”
  “哦……”
  萧琛看着她,最终还是待在原地没过去,少接触些起码能降低感染的几率和速度。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等南瑾瑜开口,外面已经说话了。
  “主子,您让我进来吧……”
  夜白着急的声音,听着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比平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小男孩儿,有着天壤之别。
  “滚出城去,夜魅对你们真是越来越放纵了,少了管束便敢这般违抗命令?若是流民涌进城中,造成恐慌又当如何?”
  萧琛有些恼,语气自然不大好。
  夜白是近身暗卫中年级最小的,也因此胆儿大惯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自己也不会苛责他,只是今日这般做却真的欠妥,不能为了感情舍了这周边数个州县的百姓!
  “主子……”
  夜白被吼得一愣,回头便瞧见青衣红着眼圈咬着唇不语的样子,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
  果然,如他所想那般,青衣姐姐心里放心不下天晴郡主,自己若是不带她来一趟,想必他会恨上自己的,只是这来了,也还是见不到啊!
  “夜魅!将他们扔出去!”
  萧琛冷眼道,见南瑾瑜沉默的坐在外间的地板上熬药,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心里,对青衣只怕已经亲如姐妹,她果然才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是!主子。”
  夜魅应声道,冲夜白和青衣摇摇头,指了指下楼的路。
  这两个孩子年纪还是太小,感情用事起来也不计后果,只是主子身边已经搭进去个天晴郡主了,他们又何必来凑热闹?
  “走吧……”
  青衣哽咽道,强忍着快哭出声的样子,拉了拉夜白的衣袖。
  “守好城,等着好消息。”
  夜魅拍了拍夜白,多少明白他的用心,便没再多说什么。
  折腾了大半夜,南瑾瑜终于说服了萧琛去休息,自己歇在窗边的榻上,算是相对隔离。
  月落日升。
  消息传开的时候,献王和七殿下正在三百里开外。
  萧琉璃哭着喊着要回来,同甘苦共患难,最后七殿下架不住她闹腾直接将人给打晕了才作罢,并且命人传了信回去,表明他们会全力以赴将萧琛吩咐的事情做好。
  南瑾瑜坐在窗前,看着眼前强打着精神的人渐渐萎靡下去,心底的担忧也逐渐攀升。
  她的确是知道治疫症的法子,可是知道和实践却是两码事,他们都是拿命来赌,就看上天给不给他们生的机会了……
  “你累不累?这些事儿可以交给侍卫去做,我担心你吃不消。”
  萧琛见她愁容满面,心底也明白她担心什么,只是宽心的话他说出不出口,后悔却越来越盛。
  倘若她冲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心软,直接将人挡在外面,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起码她能好好的活着!
  “这些他们做不了,放心吧,我没事儿。”
  南瑾瑜垂着眼睑,仔细的将药的用量和作用记录下来。
  近距离接触过那两个刺客的侍卫也都第一时间采取了严格的隔离,众人的各种变化她都关注着,确保药发挥最大的效用。
  “你自己……我担心你也被传染。”
  萧琛欲言又止,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担忧,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悲观和绝望。
  “我这不是没事儿么?放心啊,我自己就是大夫。”
  南瑾瑜抬眼看他,脸上蒙着隔离的白纱布,只能看见那双大大的眼睛弯着,似乎在努力的笑。
  “医者不能自医……”
  萧琛抿唇,深深地看着她,想走近抱一抱她,却都不能够。
  “话虽这么说吧,不过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南瑾瑜颔首,合上整理完的册子,面朝他的方向:“你该睡觉了,吃饭,睡觉才是最重要的。”
  “……”
  萧琛抿唇,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在逐渐变差,恐惧感也随之而来。
  “乖哦,等你好了给你做新的糖吃。”
  南瑾瑜笑道,哄孩子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柔,丝毫听不出她心底的担忧。
  “我困了。”
  萧琛无语,转身躺下阖上眼,尽管他的心情乱得根本睡不着。
  一转眼便是七日。
  燕京。
  东川的捷报和洛县的灾情一并传回了宫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陛下,太后娘娘领人过来了,太子还跪在门外,永宁侯好像也来了……”
  陈公公欲言又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是厉害消息,瞧着陛下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上火,这外头已经先打成一片了。
  “宣!”
  成宣帝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合上书道。
  “这……宣太子么?”
  陈公公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微微扫了眼骚动不安的大臣们。
  这太子可是有备而来的啊,倘若放进来了,没有大半日估摸也出不去了,太后娘娘自然就走了个空!
  “明知故问!”
  成宣帝睨他一眼,嫌弃的神色带着几分不悦,小陈子这个老人精,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年伺候的小心翼翼的还不如年轻时候有魄力!
  “咳!老奴遵旨……”
  陈公公老脸一红,转身朝门外高声道:“宣太子殿下觐见!宣永宁侯觐见!宣诸位大人觐见!”
  侯在外面的众人愣了片刻,接连进了御书房,直接将走到大门外的太后堵住,连宣唱都没有便起驾回宫了。
  “儿臣、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齐行礼,面色各异揣测着成宣帝的心思。
  自接到传信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时辰了,他们这些人侯在外面大半日,为的便是第一时间进宫来参本,以迅速处理洛县疫病,防止疫病扩散民不聊生。
  不想成宣帝却不声不响在御书房看书,丝毫不准备宣召他们,直到方才太后娘娘来了……
  “诸位爱卿,免礼。”
  成宣帝神色恹恹道,瞧着心情似乎忧虑不佳,却没有惊慌的模样,显得胸有成竹。
  “父皇,儿臣听闻洛县疫病一事,不知消息是否属实便立刻赶进宫来,希望尽快处理此事,早日替父皇分忧解难!”
  太子表现得十分着急上火,说话也一如既往的耿直,没有半点儿私心。
  “嗯,你们既已经知道了,那便都说说吧,什么想法儿?”
  成宣帝微微颔首,默认了疫病一事。
  秦王说他心疾复发,需得带着天晴郡主一道儿去方可保命,他想了想便允了,毕竟婚事延后一事闹得不大愉快,父子之间也有些嫌隙,不想此去竟然闹出这么个事儿……
  “是!依儿臣愚见,洛县地处淮南河运枢纽,是水患重灾区,本就民不聊生,再加上如今出了疫病一事儿,不若以民为本,将百姓迁出,待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作打算!”
  太子心急火燎的说完,还不忘唉声叹气以表示忧心,似乎完全将得了疫病的兄弟抛诸脑后,至少,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应有的关心来。
  “太子所言极是!洛县地处枢纽位置,倘若河运继续,见疫病散播出来,这淮河沿岸州县都要遭殃啊!为了民生百姓,微臣附议!”
  有人说的痛心疾首,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秦王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的死对头,如今老天爷帮他们将人收了,还不费一兵一卒,他们想忍也忍不住啊!
  “甚是甚是!疫病可怕,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此等传染的州县皆是尽数死绝无一活口,太子的建议也是防患于未然啊……”
  “微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排排太子党跪下去,平日里保持中立态度的大臣也都纷纷一边倒,无人提及疫病中心的秦王,甚至不愿意设想他能活着。
  “嗯,永宁侯怎么看?”
  成宣帝眯眼,眼前这一大片的人,半数以上平日里皆是以中立自居,表现得不偏不倚公正不阿,如今呢?
  呵呵!一个个都是些没骨气的墙头草!半点儿文人的傲骨都没有,根本就是些吃软饭的!
  “请陛下恕微臣……不敢苟同!”
  永宁侯上前半步,神色显得十分冷静。
  “据以往的疫情经验来看,一般不出三日便会有重病者死亡,感染者开始发烧昏迷陷入神志不清的癫狂状态。只是洛县疫情是刺客刺杀秦王所致,至今已有七日,据传回来的可靠消息称,秦王殿下极随行侍卫无一人死亡,接触过刺客的人尽数隔离,除却洛县周边的流民安置速度稍缓之外,并无异常。”
  “永宁侯此言差矣,秦王殿下武功高强,许是抵抗能力强一些,但是毕竟得了疫病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所以朕就应当放弃亲生儿子让他自生自灭么?”
  成宣帝怒了,眼底燃着熊熊火焰。
  他一直都以为太子仁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杀,而秦王戾气太重杀戮太重,无论是身份还是性子都是太子适合做皇帝,不想他竟然凉薄至此,连兄弟手足的性命都能毫不犹豫的牺牲?
  “微臣该死!微臣并非此意!”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大臣立刻伏下身去,整个人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群落井下石的狗东西!的确该死!”
  成宣帝骂道,面色也从之前的淡定自若变成了怒发冲冠。
  朝中大半清流背地里与太子结党营私,若不是今日这情形,他大概还以为这些大臣们效忠的是自己!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众人吓得连连磕头认错,许多人不确定的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太子,却没有等来他从中和解,反而一意孤行。
  “父皇!诸位大臣话虽说得重了些,可是这才是民意啊!秦王若是在场,定然也会理解父皇那般决定,毕竟他一个人的性命比不上这淮南沿岸数万百姓的性命,这般看来……”
  “放屁!”
  不等太子说完,成宣帝已经怒不可遏,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太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他自私懦弱的内心。
  “父皇!忠言逆耳,儿臣不过是将众人不敢说的话说出来,疫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以往若是疫病原发的村庄,皆是一把火烧光以防止外传,如今正是因为对方是三皇弟,才网开一面,只是撤走周边百姓而已!”
  太子硬着头皮道,似乎丝毫没看到成宣帝黑透的脸。
  疫病的消息是绝密,倘若没有传扬出去的话,萧琛或许还有生的机会,自己只能死死的抓住这个机会,让他死在千里之外,再也不能转圜!
  “滚出去!你给朕滚!”
  成宣帝气得满脸通红,剧烈的拍着龙椅的扶手,指着御书房的大门吼道。
  “陛下息怒,太子所言……的确有些过激了,微臣有个折中的法子。”
  南国公这才开口,忧心忡忡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反倒显得极其淡定。
  瑾宸不在洛县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那孩子如今临危受命说不定会因祸得福,就算是舍了他姐姐,南家也还有希望……
  “如何折中?”
  成宣帝气得来回头,倘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真想一脚将萧珏给踹出去!
  “洛县周边的流民发放抚恤金疏散安置,人少了,自然伤亡就会减少大半!至于洛县县城,依然由秦王殿下坐镇,虽说秦王人病了,可是赈灾事务依旧有套不紊的进行着,倘若……之后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永宁侯世子与东川府的刺史虞大人还能接管,不至于人心惶惶局势大乱,这是微臣的愚见。”
  南国公说完,假装没瞧见太子那头激射过来的警告眼神,反倒显得他坦荡荡。
  “老臣附议!犬子凌风与南国公家长子瑾宸就在洛县周边,他们的家书自然也提及了当地的情形,倘若局势失控,再出手也不迟啊!”
  永宁侯瞥了南国公一眼,仿佛头一回将这人看顺眼了。
  “嗯,总算听到个说人话的。”
  成宣帝还不客气的嘲讽道,视线停留在为数不多保持沉默的大臣身上,道:“你们几个怎么看?”
  “微臣附议,南国公说得有理。”
  “臣也附议!”
  “附议!”
  方才附和太子的大臣,有极大部分又改了口,尽管被同僚瞧着丢脸,但是局势所迫,谁都不是傻子,自然是乌纱帽要紧……
  “此事便交给永宁侯接管,南国公鼎力相助,若是有人胆敢从中作梗……杀无赦!”
  成宣帝警告的扫了眼太子身后那些大臣,见他们一个个冷汗直冒往后缩,心里才微微放下些。
  这些年他引以为傲的制衡之术,原来都是一场骗局!他打压秦王为的便是不盖过太子的风头,如今看来,天真的竟然是自己!
  “微臣领命!”
  “臣遵旨!”
  永宁侯与南国公应道,事情竟然直接强硬的敲定了。
  成宣帝在御书房里对着太子大发雷霆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传到太后娘娘宫里时,她正在闭眼享受簪花。
  “事情便是这般,陛下最终还是心疼秦王殿下,不仅为此斥责了太子,还罚他闭门思过半月,连早朝都免了呢!”
  传话的宫人说得绘声绘色,就差将当时的场景还原出来了。
  “陛下也真是的……不过秦王的确可怜,做父亲的哪里狠得下心呢!”
  太后娘娘微微叹了口气,视线转向正在簪花的南琯琯,道:“琯琯如何看待此事?天晴郡主似乎也在洛县。”
  “回太后的话,天晴郡主既跟了秦王,那她的生死富贵便是秦王殿下决定的了,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妾纵使忧心也无济于事呀……”
  南琯琯笑容淡淡,视线停留在复杂的簪花上,表现得淡雅如莲。
  那个狐狸精若是死在外头了,她定要去庙里烧高香拜菩萨,了却她一桩心事呢!
  “好一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哀家时常在想啊,倘若这后宫里的娘娘都如德妃这般通透悟道的话,是否这争斗便会少了许多?”
  太后赞赏的点点头,果然是她看上的人,比皇后还要蕙质兰心,可惜她并非沈家之女,否则的话……
  “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哪里懂得悟道,不过是跟着太后娘娘学了些皮毛而已,日后还要多于太后您老人家请教才是。”
  南琯琯乖巧至极,怀孕的身子日渐重了,她却不辞辛苦的亲自替太后簪花,凡事都如从前般亲力亲为,丝毫不假手他人,方才能显得尽了孝心。
  “瞧你这张小嘴甜的!待到你生下凰儿,哀家便向陛下替你求个金凤,虽不及先贵妃那般荣宠,待遇也是差不多了。”
  太后淡淡道,心思也飘远了些。
  太子近年来戾气很重,她这心里头已经开始有些微后悔,当年若是没有一时心软的话,那老二也不会……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疼惜!”
  南琯琯喜难自胜,直直的跪在了地毯上。
  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也不知是真不好呢还是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