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如酒盏深(2)
  如果要说,这辈子,有什么经过数年回望,绝不会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天,带着一股子宁愿粉身碎骨的孤勇,向顾景予“求了婚”。
  “孤勇”这词或许用得不好,这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并不仅仅是她单方面的。
  他们那天花九块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谁也没告诉,谁也不知道。
  其实挺没仪式感的,没有挑个好日子,没有准备合适的衣服。
  走出来时,安柔捏着硬壳的红本子,认真地对他说:“那么,以后就靠你养我啦。”
  害羞着,说不出那代表顾景予身份的两个字称谓。
  顾景予倒是落落大方:“好的,老婆。”
  大概是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又或者是因为两人相处得太熟悉,他代入角色倒挺快。
  这人生的大事,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平凡无异的日子发生。抛却家庭、亲友、事业,那一刻只有彼此。他们只是一对余生互相扶持的新婚夫妻。
  距离重逢,不过短短半年。
  感觉他才回来没多久,他们就已经是夫妻了。
  两人手牵手,慢慢地走着,仿佛是被结婚证的重量压得走不动。
  路过家花店,顾景予让她等等,进去一会儿,出来捧了一大捧花给她。
  人逢喜事,胆子也大许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主动吻了他。好在,路上人不多。
  顾景予单膝跪地,将当初定情的素戒取下,而代之的,是一枚钻戒。
  摘下的往昔的岁月,许诺的未来的余生。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指,一封信递给她,柔声说:“有些话说不出口,回家再看。”
  厚厚实实。不知装了多少字,多少情意。
  花店的老板娘笑看着他们,另抽了两支百合,送给他们:“祝你们幸福。”
  安柔对他的爱在心里盛不下了,快溢了出来,于是融在泪里,滑落。
  她诚恳地道谢:“谢谢。”
  晚上,两人开了瓶酒,就当庆祝新婚。
  安柔吃得不多,跟他碰杯,饮了两杯,放下。饶是如此,仍是微醉,脸醺醺红。
  顾景予将她抱回房间。
  正如完成一种仪式,他仿佛佛殿里虔诚的香客,动作小心。灯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身,慈眼俯瞰众生——不,怎会是众生。一人是他,众生也是他。
  爱是种不禁藏的东西。有时如衣柜里的樟脑丸,渐渐升华,无影无踪;有时如窖子里的烈酒,愈酿愈烈,却辛辣得容易灼伤胃。
  安柔有时候无法准确地表达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爱,是依赖,还是执迷。
  芳华匆匆,容颜易变,何况本就无偿的爱情。
  人生来走在迷途中,童年时,父母是掌灯人,为她驱散前路的雾瘴。十数年罢了,他们会渐渐放手。爱是陪伴,也是放手。再默默目送她远去。
  她只能踉踉跄跄地,在满是荆棘碎石的路上,一步一个血印地探索。她跌倒过,想到前路漫浩,差点没爬得起来。也怕最终一腔热忱,换来“无意”二字。
  那晚,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难受,顾景予没问。两人之间的了解深得可怕。
  他们复合得太快,一路行来,她会偶尔失去安全感,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好友感情的不顺的刺激,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紧这段感情。
  可他没说:你多虑了。
  女人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抱着她的背,一遍遍喊她名字,换得她一道道心悸语颤。
  这世上说出再多的我爱你,其效果,皆比不得从心底深渊,蔓长而出的爱人的名字来得激烈迅猛。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到底是古人先明白了这些道理,不过是任由后人在其基础上,衍生成不同的故事罢了。
  一生光阴短促,刹那芳华,瞬间白头。与一良人相伴,亦已。
  在最后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他爱她,这便够了。
  *
  半夜,安柔起身。
  被顾景予折腾得有些狠了,身体尚有不适。
  她先去浴室冲了个澡,之前欢爱,身上黏腻得有些难受。
  怕声音太大,她去的是外面的浴室。
  拿上搁在床头柜的信,轻手轻脚走出房间,没有惊动到顾景予。
  信封是用的粉色信封,角落是一颗爱心。想象一下顾景予画爱心时的样子,安柔有点想笑。
  她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
  有银行卡、照片。照片应该是他在广东拍的。他站在海边,没看镜头,风将他的头发盖住了小半部分脸。估计是徐鸿偷拍的。
  最后只附了一张纸。
  安柔曾经见过顾景予写字,她说他写得太草,别人都看不懂。他无所谓:反正考试老师能看懂就好。
  现在却是一笔一划,像个刚学字的孩子,端着敬畏的态度。
  上面写了所有银行卡密码、财产数额,密码几乎包含了所有与她有关的数字:她的生日,两人初吻的日子,两人初夜……对于这些,她也如数家珍。
  还有简短的一句话:我曾经胆怯,从今往后,我牵着你的手,带你走,走到白头。
  她看向卧室,眼睛酸疼,看人也并不真切。可那人的样子,像是镌刻在了眼底。慢慢地,在脑海中成像。
  两小盏壁灯,昏黄的光线,晕散在一滴滴落下的眼泪。
  深夜静悄悄的,好像能听见顾景予轻浅的呼吸声,如近在耳边般。
  不知哭了多久,她将东西收拾好,放回原处,摸黑爬上床。
  被窝里是暖和的,是他的温度。
  安柔抬起脸,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喉结。
  顾景予觉得痒,被她亲醒,“哼”了声,鼻音浓重:“怎么醒了?”
  “没事。”
  短短两个字,顾景予偏偏听出异样。
  他睁开眼,按亮灯,发现她哭过。他看见床头柜上的信被动过,笑了笑:“看了?”
  “嗯。”
  安柔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她喃喃地说:“太多了……”
  你给我的太多了。
  你给的爱太多了。
  顾景予好笑地摸她头发,“只听过嫌少的,哪还有嫌多的?”
  他只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