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如果能像你一样或者干脆变成你,我就用不着随时想着你了。”许之枔垂眼,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语气慎重。“是个歪理,但那个时候对我有用。”
  “变成我?你是怎么——”
  “当时我对你的习惯再熟悉不过。比如说话语气,喜欢的手势还有口头禅。”
  实在是……难以置信。
  付罗迦缓了又缓才接上下一句:“……你居然能记住。”
  “我当然记得。”许之枔语速忽然变快,“不止是说话和动作……是我能在你身上发现的一切东西。我都喜欢。而且也不止是我——”
  “你那时候的样子很受人欢迎,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最清楚了。你不是说那些人‘喜欢’我?其实那都是喜欢你,因为我是照着你做的。”
  “这不对。”他脱口而出。“错了。怎么能……”
  “你是你自己啊,”他伸手碰了碰许之枔的耳垂,“你用不着照着任何人做。”
  许之枔的眼神依然沉静甚至清澈,没有昭示出任何危险性。
  他朝付罗迦眨眨眼。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有负担。”
  “这对你自己不公平……”
  “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我开心?那闭眼——一,二,三——看!”
  他差点没跟上节奏。许之枔把一张黑胶唱片塞到他怀里,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泛黄包装壳上的三个醒目的字是“王靖雯”。
  “你没机器播,可以摆在书架上当个玩儿的。”许之枔说。
  它其实完全值得被裱起来挂墙上。哪怕他此前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也大概知道初版的天后唱片被转手时价钱可以标几位数。
  “不喜欢?”
  他的笑容来得有些迟了。许之枔看了看没被接过去的唱片,眉头拧了起来。
  “没有,我就是在想……你想要什么?我也想送你东西。”
  许之枔只拖长尾音说:“你心不在焉。”
  “我没有。”他把许之枔抱住。
  许之枔把双手举过肩膀,悬在他后背上方:“看,我就说每次都是你先要抱的。”
  他在沐浴露的香味里安静沉思了一会儿。
  “以前我们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问。
  “跟现在一样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一诊的题目出的比前几年要难,付罗迦没能做完理综,答题纸背面的选修部分基本全空。
  因为是市里教研所自己出的卷子,题目大多数是原创。不少人跑了几趟厕所——应该跟人碰头商量去了,回来后还是愁云惨淡眉头紧锁。
  他倒是很平静:自己与真正优秀的那些人、县中与省重点、西部山区与东南沿海地区的差距绝不止这些。
  在许之枔问以后去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之后他花了点儿时间研究这些。本来是不用费心思的,变数是许之枔的一诊成绩。
  文科更容易出黑马。他懂这个道理,可这个全县第四还是让他心里一乱。
  “真的是意外,”许之枔边吃冰淇淋边说,“这次数学很简单,不拉分;文综分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高。”
  叶老师的桌子上照旧有两张成绩单。她这次没圈画也没给他分析,付罗迦就自己去研究了下县里文科历年的排名录取情况。
  他告诉许之枔,这个成绩够得上f大的国家专项计划分数线。许之枔听了反应并不强烈:f大是什么学校,在哪儿?
  “你知道几所大学?国内的。”付罗迦忍不住问。
  许之枔在纸上写下了清华北大,然而撑着头想了会儿,又写了z大、s大和临市的一所师范学院。
  这是付罗迦这辈子头次看见这几所学校同时出现在同一页纸上——甚至还并列在同一排。
  他揉了揉许之枔的头,叹口气。
  “有想过去留学吗?”
  “你想去国外?”许之枔很意外。
  “不是……我是问你。我觉得你说不定可以——”
  “我跟你一起啊。”
  最近说话总会绕到这一句上面。付罗迦清楚地看见他们之间不对等的那些东西,感觉到一种无力。
  给许之枔挑礼物时遇到的困难更是加重了这种挫败感。
  他甚至不确定许之枔喜欢什么。不吃葱、不吃菜里的辣椒、爱甜口等等琐屑对选择并无帮助——可他知道的只有这些琐屑。
  最后他挑了个青轴键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下的单,填的地址是学校。
  许之枔收到后很开心。
  他却在想是不是自己送什么许之枔都会是这个反应:那样的话跟什么都不送有什么区别?
  他给商家打了好评,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抽出刚印好的模拟卷。
  叶老师拿着浇水壶站在一盆金钱树前边,捣鼓一会儿转头跟他说:“你要是觉得教室吵,自习课就也在办公室上吧。钥匙给你一把,周六的时候想来也可以来。”
  “来的时候顺便给这些花啊草啊浇个水。”
  “……好。”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家里的绿萝。可能死了,也许没有。
  电话接通了。
  “你妈妈今天状态还不错……”外婆很欣喜,“来我把电话给她啊——”
  他直觉接下来要出现非常刺激耳膜的喘息声,就把听筒拿远了点。然而他只听到一声很微弱的呼唤:“付罗迦?”
  他怔了下。然后那边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看向屏幕,发现电话被挂了。可能是误触。
  他没再拨。
  孙奇亚转了班,是叶老师亲自找学校要求的。他闹过几次,有一次付罗迦在场。
  “李婷婷跟赵一飞去学校外面开房!周临涯跟李文嘉在男厕所外边亲嘴!付罗迦还她妈天天跟许之枔出双入对!这些人你怎么不管!!!凭什么就死咬着我们不放——”
  除了付罗迦在因为周临涯的事兀自惊讶,其余被点名的都脸色铁青。
  “先管好你自己!你知道跟别人比,怎么不先比比成绩?我要是你早就觉得羞耻,自己回家反省了!给脸不要脸!”
  孙奇亚骂她是母|狗。叶老师踹了他一脚,他妈妈刚好到了教室,他没还手。
  他妈妈也上了讲台,撸起袖子给了他一巴掌,气势胜过叶老师许多。
  叶老师在一旁看了会儿,可能是觉得讲台神圣不可侵犯,除了老师外有人在上头发脾气不太妥当,就把两个人都请出了门。
  付罗迦以为事情就算完了,结果却在第二天在办公室上自习的时候看到周临涯被她爸爸领了进来,还有他们班的张婷婷。
  那天被提到的几对都有代表在场。另外两位看起来很疑惑,奇怪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是坐着的。
  女校长说:“里面有学生自习,我们出去说。”
  周临涯的目光都快在他身上瞪出窟窿了。最后她跟李文嘉都没事,因为监控里没找到任何痕迹,李文嘉也一口否认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后他折回楼上取课本。教室里面有人,但不是李鑫。
  周临涯趴在座位上。肩头不断抖动。她听见脚步声后抬起了头,脸上全是泪。
  付罗迦不知道说什么,拿了书就准备离开。周临涯突然出声:“有纸吗?”
  她抓起付罗迦递来的一沓纸往脸上一盖,然后开始号哭。
  付罗迦听了会儿什么也没听出来,本来又想走,犹豫了会儿又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那个神经病伤心!”她把嘴露了出来,语调嘶哑,“我伤心我的成绩……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
  “你们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也要去当同性恋——他妈的呜呜呜呜——你干嘛要喜欢男的呀?!你不知好歹——”
  “叶琴也他妈不是东西——”
  她把能骂的都骂的差不多了以后情绪总算平稳下来,转头看他。
  他莫名有些紧张。
  她挑高的眉头有了那么一点点回落趋势,仿佛准备缓和态度了跟付罗迦好好说话了。这时窗户突然被人敲了敲。
  “今天不去跑步了吗?”许之枔往前伸头,鸭舌帽的帽檐一下撞到窗棂上。“哎呀。”
  缓和的迹象烟消云散。周临涯一把推开他:“赶紧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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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的那个成绩真的是运气,他没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