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顶部的灯开始闪烁,还没来得及下车的人都有些急了。付罗迦裹在人丛里挤出了车门,还没忘护住冰淇淋。
  许之枔很快跟上来揽住他的肩膀。
  扶梯很长,一茬又一茬的后脑勺消失在尽头,源源不断。空气的温度随着站立位置的变化而变化,还没到地面上他的后背就又被浸透了一次。
  许之枔替他纠正了一次方向:“从a口出。”
  省医院的门诊楼前是一个很大的广场,有喷泉、长椅和石雕。几只鸽子落在石雕上,在人物的眼窝肩膀等处留下一些白色的排泄物。
  幸亏不知道是谁的雕像。
  “你要先吃完它再进去吗?”
  付罗迦回过神。
  “什么?”
  “冰淇淋。”
  “……好。”他沉默一阵后点头。
  “我去门诊那边挂个号。”许之枔说。“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他垂着头挖了勺冰淇淋。
  “付罗迦?你听到了吗?”
  “……什么?”
  “我说,在这儿等我。”许之枔把“这儿”两个字咬得很重。“不要一个人离开这儿。”
  他抬头往旁边看了看,发现自己坐在了一棵泡桐树下边。“……好。”
  许之枔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不准乱走啊。”
  他点点头,许之枔不厌其烦,又跟他确认了一次。然后许之枔朝某个方向小跑着过去了,回了两次头。
  他盯着渐渐空掉的冰淇淋盒子想,为什么要挂号?挂什么号?
  ——脑子还有点拐不过来。
  他往后边的住院部大楼瞥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到心脏力度很重地向下撞击着膈肌。他想平复,反而却不自主地把所有的知觉调动了过去。
  冰淇淋。
  许……许之枔买了一个冰淇淋给我。他尝试分析这件事。
  让我在这里等他。
  他去——
  他去干什么了?
  手里的勺子直直掉了下去。付罗迦从长椅上霍然站起,扶着椅背喘了一会儿花白的石雕才重新抹开黑暗出现在视野里。
  他跨出几步,又忽然低下头在自己兜里翻找什么。
  但是没找到。
  他动作变得粗暴起来,随即察觉到什么,用左手按住了还想作乱的右手。
  他看到右手手指在手心里弹动了几下后偃旗息鼓。
  “很好,你没问题的,你能控制住的——”
  谁在说话?
  还有……许之枔呢?
  他用左手手背擦了把脸,刚迈出一步就撞上了蹲在地上的一个人。
  几只鸽子呼啦啦腾到空中。
  “诶看路行不行?!”
  他赶紧松开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直起脖子躲躲闪闪看了那人一眼又撇开视线,含混回答:“那个……对不起……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啊你——”
  那人抱怨了几句,然后继续掰手里的面包。鸽子重新盘旋下落,翅尖划出凌乱的气流。
  他在那人异样的目光里又退了回来,依旧低着头。“能再……打扰一下吗,请问住院部……?”
  “住院部?你要过去?”
  “……对。”
  “哎,你是——来看病人的?”她把手上的面包屑全部抖了下去,拉开背着的一个斜挎包拉链。“这个事情吧,心态很重要,你摆着这副哭丧脸过去病人看了心里怎么想啊?那张纸擦擦脸吧先。”
  “谢谢。”他过了会儿才接过纸攥到手心里。“住院部是在——”
  “从那边过去就行。a区b区c区是挨着的,d区的隔的还有点远。你找的是哪个区的?”
  “……我不知道。”
  “科室呢,是哪个科室的?”
  “……”
  他有些慌,同时也开始不耐烦了。
  “谢谢你。”
  然后快步朝那几栋白色建筑物走去。
  “诶等等——”突然拔高的声调。“你不舒服吗吗,你手怎么了——”
  他浑身一颤,第一反应是捂住手腕逃跑。
  “诶——你跑什么呀!”
  相比起她的困惑,他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跟上来。
  “你等一下!!”
  “别跑了——!!等一下!!哎——我说等一下你听不见吗?!”
  “大哥!帮我拦下那个男生——在跑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他!”
  “拉住他!”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最初还只是一个人,跑着跑着后面就变成了一片嘈杂。“抓人”“小偷”“不许动”等字眼层出不穷。
  在跳下一个高度不小的坎后他踉跄了几步,立刻被追上来的人一把拽住了——以一个很荒谬的姿势。他张开嘴大口呼吸,声带不受控制地跑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想弯下腰去,但是这企图被人发现并制止了。一条腿顶住他的脊椎,把他像一张弓那样撑开。
  “他手里好像捏着东西——”
  “弄开看看——”
  “松开!”
  争抢中有人把他袖口拉了起来,里面的绷带纱布争先恐后唯恐他人不知似的冒了出来。
  “只是一张卫生纸啊。钱包呢,交出来。”
  “诶你看他的手……”
  “兜里也没有!怎么回事啊?”
  “感觉他神志不太清醒,要不然报个警?他那手该不会是针眼吧,小心是抽那什么的——”
  “是啊是啊,最近这附近乱得很……”
  “你叫什么,哪儿来的?”
  虽然已经没有在跑了,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剧烈地晃动着。
  他忽然看见了一些细细的纹路,似乎是眼睑里的血管。但他同时也看见了树枝和鸽子,它们都被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有着浓重腥味的眼泪从看见的一切东西上滚过,世界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弧面。
  ……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明天……或者就今天晚上……”
  许之枔神色认真。“真的想好了?”
  “她有病——”
  “她是她,你是你啊。”
  “不要让她出来……”
  “……好。”他叹了口气。“我陪你去。今晚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好吗?”
  “……”
  “付罗迦?”
  沉默。
  “你听见了吗?”
  ……
  斜挎包拉链的声音。
  “人呢——干嘛这么拷着他呀?!”
  “不是说他偷东西?”
  “偷什么呀,我是看他——”这里有一个停顿。“他……脸色好像不太好,有点像病了。我一喊他他又跑,怕他出事嘛……”
  “不是偷东西?”
  “不是,他就是来问路的。估计是来医院看他亲戚的吧……”
  付罗迦如愿以偿地把自己团了起来。纱布被扯开了,他顺手开始撕那些伤疤。
  血畅通无阻地滴到地面上。
  “那你喊什么喊啊,我还以为抢劫呢。”
  “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太对,像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我天他手是怎么回事?!”
  “妈呀吓人,要不要送医院里去?”
  又有人来捞他胳膊。他想也不想就打开了。
  “麻烦让让——我是他朋友。我认识他。对,我知道——”
  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抬起了头,把手里的纸往脸上摁,还试着站起来。
  “他怎么回事啊,我都差点报警了——吓人。”
  许之枔把那张已经脏兮兮的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低声跟他说了句没事了。
  “怎么到这边来了。”他又叹了口气。“我找了好久。”
  “他是怎么回事啊?”
  “他病了。”许之枔扭头回答。“我带他来看医生。”
  围着的人都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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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问:小付到底是来干嘛的
  更新的我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