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阻隔了流淌下来的雨水,扭曲了雨珠原本笔直的轨迹,在雨幕里凿出了一个黑洞一样的吞噬一切的口子。
  付罗迦额前的头发钻出几路水痕,他抬起手把它们擦去。“什么谁拉谁?”
  他对别人情绪体察的能力不强,许之枔基本算是个特例。现在他能感受到许之枔身上极为强烈的愤怒——虽然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以及其他的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你刚刚是想——”
  在情绪的严重影响下,许之枔罕见地遇上了措辞困难的情况。而且很明显,他非常不习惯于此,转而焦虑了起来。
  在剧烈的晃荡之下一根伞骨支棱了出来,尖细的一端离许之枔的太阳穴只有一公分远。付罗迦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把许之枔的头护住,提醒他把伞举高点。
  许之枔愣了一下,付罗迦朝他笑笑,有安抚意味。“伞是真的有点毛病。”
  许之枔与他对视良久,“我看错了。”
  付罗迦语气仍旧十分平静,“什么看错了?”
  最后许之枔用力地交握了一下双手。
  “……下次别站那么高。”
  从天台上下来许之枔先回了趟教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两套校服了,不过没有短袖t恤,是长袖的运动服外套,崭崭新新。
  付罗迦对着手里的衣服发出了疑问。“只有外套?”雨天在外边套件长袖校服还算正常,可是外套里面什么也不穿就有点奇怪了。
  “不打伞的下场。”许之枔瞥他一眼,“我在学校没有短袖。”他自己的t恤没湿,所以只用换外边的。
  校服的质地当然说不上好,布料有些硬,还笼着湿气的皮肤十分遭罪。他把拉链拉过下巴,瞬间又感觉到了闷热,于是把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
  叶老师没在办公室,想也知道这时正忙着息事宁人。许之枔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角落里蒙着塑料袋的电炉拖了过来。
  电源被插上,炉丝渐渐烧红,像一只遍布血丝的眼。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付罗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许之枔随后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炉丝变成刺目的熔金色后往外送出一阵一阵的热浪。一缕垂在眼前的的发丝在热浪中颠簸了两下,很快变得干燥蓬松。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跳楼,因为有人说她偷东西?”许之枔状似随意一问。
  “应该是吧。不清楚。”付罗迦被烤得有点受不了了,把功率调低一档。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付罗迦皱眉。“有。”
  “东西是你的?”
  “不是。是孟悦的。考试那天放我桌子上,她正巧在我那儿考试。”
  许之枔应该是明白了,没往下问。过了会儿又说,“那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付罗迦在发呆。
  “嗯?”
  “……应该有关系。是我去引导别人怀疑她——”
  许之枔打断他,“所以你愧疚了?没必要,她毕竟没——”
  “毕竟没死?”付罗迦抬眼。
  许之枔喉头动了动,“……她根本不会跳。她不敢。你本来也不用上去,校警会把她拉回来的。”
  “是我的错。”付罗迦轻声说。
  半晌无言。
  许之枔开始看自己的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的频率飞快。
  付罗迦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抬起手遮在面前,想要让自己接受炙烤的脸升温慢一点。
  他有些无力地察觉到,许之枔生气了。想出原因对他来说有点难,于是他去够许之枔搭在膝头攥得死紧的左手。
  许之枔拳头渐松,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
  这时门被打开了。许之枔转过头,但付罗迦没有。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抽屉里还有感冒冲剂。”等脚步声近了付罗迦才站起来打招呼:“叶老师。”
  “嗯。”她的头发应该是重新梳了一遍,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憔悴了。随即她看向许之枔,“你还不回你班上?”
  感受到敌意的当然不止付罗迦。许之枔挑起一边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叶老师坐到办公桌后面,先叹了口气。“赵敏是个挺不错的女生。你们都很优秀,但现在不是时候,明白吗?你们年纪还太小,容易冲动,今天这种局面没有人愿意看到第二次。
  “年纪轻轻就想不开,要因为感情不顺去轻生——你自己想想,荒不荒唐?她清楚什么是爱情吗?她经历过什么呀?”
  付罗迦接受得十分艰难。“……她是这么说的?”
  叶老师神情一下子不太自然。“提到你她就哭。”
  付罗迦无言以对。
  “离高考不到一年。你们没有谁再经得起耗了。我本来一直对你的人际往来很放心,结果自从你跟年级上的一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搅合在一起……”她敲敲桌子,“总之我认为你被影响得很厉害。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盲目跟风的人,看到别人在搞什么谈恋爱自己也要去试试——”
  “我没有跟赵敏谈恋爱。”
  “没有当然很好。万一有——”
  “没有万一。”
  “听我说,好吗?我希望你信任我,把我的话听进去。老师不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好才告诉你这些,明白吗?”她稍稍坐直了些,“我觉得有必要跟你妈妈说一下情况。”
  付罗迦愣住。“……说什么?”
  “你妈妈应该知道这些事。我想,应该由家长和老师共同来对学生负责——”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事——”他从电炉上跨过,走到办公桌前。
  “闹出这么大的事,瞒着你妈妈合适吗?”
  血液的鼓噪声被无限放大,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又不是我让她去死!”
  叶老师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
  付罗迦揉了揉眉心,试图缓和语气:“……是我的错,但她一时想不开,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或者她喜欢我——”
  他打开门,许之枔刚好回头。这个画面与多日之前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让他恍惚了一阵。
  雨停了。
  许之枔摸了摸他的头。“快干了。头晕吗,咳不咳嗽?”
  付罗迦很平静。“我妈要来学校一趟。”
  许之枔手指一顿。“什么时候?”
  “不知道。可能下午,可能明天。也可能……就现在。”
  ……
  被叫家长这种经历他或许有过,但记得不是很清楚。如果有,来的也应该是他爸。他妈来学校具体会怎样还不可想象。
  当然,叶老师只是跟她打了个电话而已,来学校是他妈自己提出来的。付罗迦心里清楚,“谈恋爱”这三个字充分地挑动了他妈的神经。
  从那通电话开始他就放弃了解释。
  全校都笼罩在一种躁动的气氛中。食堂、教室、走廊无时无刻不在谈论跳楼的事,聚焦的重点各不相同。但有同一个词被反反复复提起,“情伤”。
  听到别人说“又是付罗迦”的时候他也觉得不耐烦,怎么又是自己。
  于是他把上午剩下的三节课都逃了,找了个能一眼看到校门的树底站着。
  雨后的潮湿树干抢爬满了出来透气的蜗牛。他盯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恶心,转身就碰见了一个正在巡逻的校警——可能因为刚有人跳楼,学校于是往安全问题上临时分出了点注意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明明那么多四处晃荡的学生,他在里面根本不起眼。
  可能他怕遇上的是去过楼顶对他有印象的校警,当场再指证一遍他的凶手身份。
  跑动中他往校门瞥了一眼,然后呆立在原地。
  果然。
  他妈的“会来”不会是下午,不会是明天,只会是“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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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怂得一比。
  嘿嘿嘿终于更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