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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海元绝望地做完总结陈词。他已经开始厌烦了,他知道局势不会再有变化,魔鬼拉他进深渊,他无力动弹。
  主仲裁官将书写器朝向他,让他确认庭审的签名和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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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海元机械地点点头,他被困在这方囚室里,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妻儿,在另一个星球的审判庭上,露出比他还绝望的神情。
  科里夫满头大汗,腋下、脊背上都是虚汗,将高级衬衣洇出深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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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打得最艰难得的一场官司,检方提出的所有证据都有被改动的嫌疑,目的是让被告永无翻身的可能。但他无法当庭提出怀疑,他心底已经明白,这是国家机器的决定,是地月政府的背信弃义。经过权衡,冷酷无情的体制剥夺了对郑海元的政治庇护。
  正如姜特德所言,郑海元是枚被抛弃的棋子,他并不是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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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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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脑袋一片空白,像被无数只脚重重踩过。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铺中,死死盯着穹顶天花板,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暗。
  通信器传来新闻推送,自动读出内容:地月联盟最高法复核认为,郑海元犯罪情节极为恶劣,犯罪后果极为严重,主观恶性极深,依联盟刑法决定对其执行无期徒行……
  郑旦解开手上的通讯器,凶狠地掷在了地板上。通讯器被反弹到了墙沿,仍在断断续续地播报。
  破碎的音节像魔咒,沉谧的房间像樊笼,郑旦逃无可逃。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第一时间去你身边。”姜特德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紧接着,他的脸也浮现在眼前。
  这个面孔靠得如此之近,几乎要穿进郑旦的视网膜。
  郑旦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闭上眼,又睁开,姜特德的幻影貌似更完整了些,将他紧紧拥住,郑旦的情绪逐渐平静。过了半晌,幻影散去,郑旦坐了起来,下床,慢吞吞走到角落,拾起通讯器。
  全息屏幕幽暗的光将郑旦的脸一分为二,一侧在光明,一侧在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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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线姜特德。”郑旦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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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坐在姜特德的悬浮跑车中,出神地盯着自己脚尖。
  “怎么了?”姜特德轻柔地抚了一下他的侧脸。
  “我好像穿错鞋了。”
  “是吗?”姜特德笑,“那我们要不要去买双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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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茫然了一会儿,从落灰的嗓子眼里挤出了“好”。
  他们去的是中重力区,姜特德泊好车,领郑旦上了一条光纤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个膨大的区域。区域的中庭有一架无比巨大、盘旋上升的纳米玻璃扶手电梯,可以将四面八方的客流汇入分散的商铺、餐厅、娱乐场所。
  塞德娜星居民称这个繁华的商业集合体为“les halles”,取自旧地球巴黎的一处商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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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落后几步,隔着段距离,有些痴忡地盯着姜特德。
  姜特德戴着蛛网面罩,穿着黑色绢缎衬衣,领尖有银色的镶扣,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下/身是完全贴合曲线的暗纹西裤,侧边裤缝织进了银线,与上装遥相呼应。脚蹬一双时下流行的宝蓝仿鳄鱼皮纹男士靴。无一处不妥帖、时髦。
  “郑先生?”姜特德柔声唤他,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
  郑旦与他并肩走,衣料摩挲出心照不宣的快乐。
  郑旦停了又停,眼花缭乱的全息广告,时不时拦截在路中央,姜特德耐心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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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特德:“你喜欢什么款式?”
  郑旦想了想,“你这样的就挺好。”
  姜特德低头,侧发滑落,他用手指优雅地别在耳后,笑道:“是指我呢,还是指我脚上的?”
  郑旦愣了两秒,恍然大悟,颧骨浮起浅淡的酡红。
  “都挺好的,”郑旦强调,“我都很喜欢。”
  走到第三家店,他们才找到风格相似的靴子,郑旦爽快地试鞋,结账时发现姜特德已经提前买好单。
  “谢谢啊!”郑旦晃晃手中精美的购物袋。
  姜特德维持一贯的笑容,颔首点头。
  “真难得啊!”郑旦捧着一杯冰凉的软饮,感叹道,“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像这样逛街。”像住在这个空间站的每一个普通居民那样,无所顾忌的逛街。
  “是的。”姜特德回答,“你开心吗?郑先生。”
  郑旦嘬了口饮料,不答反问:“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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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开心。”
  郑旦拍拍姜特德的肩膀,附和,“那你开心,我就会开心啦。”
  说话间,一架led广告飞行器堪堪擦过郑旦的发梢,郑旦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郑海元宣判的新闻在屏幕上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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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行器穿越麻木的人群,划出稍纵即逝的光尾,然后被霓虹灯淹没,直至完全不见。
  哪里都没法逃掉,郑旦倏地被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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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先生?”姜特德连续唤了他三声。
  郑旦回过神,用手背胡乱搓了下眼眶,“啊,你饿了吗?我想吃日本料理,你想吃吗?还是我们去翡冷翠,可惜……没有预定不行欸。那要不然去吃摇滚披萨,这里应该有……”
  “郑先生。”姜特德的声音似乎变了,变得低沉而担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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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不要去我的地方?”
  ***
  今夜的拉格朗日港意外静谧,似乎所有人都在空间站的另一点欢庆。
  空气里弥漫着常年消散不去的机油味。
  他们没有去姜特德的府邸,郑旦选择来蚩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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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号安静地蛰伏在停泊区。泊位的疝气灯释放出黯淡光线,烘托着这只机械海燕流畅的航翼,它是郑旦最后的庇护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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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熟练地穿好磁力靴,登上舰舱。
  飞行员控制台上的指示灯闪着绿光,绿光曾经照亮过郑旦回家的路,此刻却是那么可笑
  ——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巨大而空虚的星球。
  郑旦缓缓飘进驾驶舱,用手持移动终端输入密匙,启动穿梭舰,舱内登时亮得如同白昼。
  蚩尤号发出微微嘶鸣,在沉睡中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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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像慢放一样转身,问姜特德:“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连接蚩尤号的柔性软管脱离,蚩尤号缓缓滑行至停泊出口,驶向拉格朗日港。
  巨型液压舱门开启,白色光束穿透液化雾气,照向广袤、深沉的宇宙。
  郑旦和姜特德都被安全带紧紧锁在缓冲软椅上,但强大的推背力让他们在一瞬间几乎失聪,颈侧的肌肉发颤,肌肤刺痛。
  不久,中控台开始跳跃着蓝和绿的数值,各层甲板的空气循环系统均在正常工作,一切显示平稳。郑旦设置好0.8倍重力加速度,解开安全带。
  姜特德先他一步从缓冲软椅站起,走向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郑先生,你还好吧?”
  比起关心自己,姜特德总是会将他放在优先位。
  肌肉的震颤逐渐停止,郑旦牵动嘴角笑起来,“我很好,姜先生。”至少在这一刻,我还可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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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旦:“你要喝点什么吗?”
  郑旦取消所有舷窗的偏振状态,宇宙的微光出现在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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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特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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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特德同郑旦一起步入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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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同姜特德第一次踏入蚩尤号那般,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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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品着普通的黑咖啡。
  郑旦还是适应不了烫,握着循环纸杯看向窗外
  ——舷窗外是星际气体和尘埃组成的星星,逶迤盘旋在自己的轨道。这些能被人肉眼看见的星,早在标准地球时间数千年前就已经死亡,却依旧在宇宙闪耀。
  “咖啡的经历在眼皮地下跑马圈地,失眠的夜,澄月疏星。”姜特德忽然说。【1】
  “什么?”郑旦不明所以,回眸看住姜特德。
  “这是来自旧时代的一句诗,我觉得很符合当下的情景。”
  “虽然我没有品鉴的本事,但我知道这肯定是句好诗。”
  姜特德是古典派的美人,是一位罕见的绅士,自然文采斐然。
  咖啡、夜晚、星空、失眠,都是属于人类的美好,即使在太空流浪,他们也有幸可以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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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瞬间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有节奏的工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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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面对面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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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先生,那你喜欢这个时代吗?” 郑旦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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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特德踱到郑旦身边,然后指向舷窗,“你看这一片混沌的星系,就是我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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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
  姜特德侧脸,郑重地凝视他:
  “无论有多少相似和不同,每个星系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耀眼着。
  “抬头看看这些星星,看看它们是在怎么闪耀。
  任何虚伪的文明都抵挡不住这穿越亿万光年而来的光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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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夏烈诗集《一句》2:来自nasa官网的文案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