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姜特德开的磁悬浮跑车出门,车速如疾风,像一架小型飞艇穿梭在钢筋丛林,水银一样的车身将倒退的建筑物姿态尽收,光怪陆离的诡异美感。
  他一点儿也不惊讶郑旦会发现航志篡改,毕竟也算是自己使了点小手段,促成了这次“露馅”。老实说,他一点儿都不在乎郑旦究竟会怎样的撕心裂肺,可他也不想完全地把人置之不顾。矛盾拉扯着他,把他拉到了天平的一边摇摆。他按住胸腔内一跳一跳针刺般的疼痛,把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打着颤。
  到了目的地,他驻足欣赏了一下蚩尤号的外观,像一只潜伏在崖洞的鸟儿,冰冷的钢铁包裹着它脆弱的主人,惶惶的,惴惴不安。
  他擦了擦汗涔涔的额角。疼痛像乌突突的浪潮,瞬间又压了过来。
  姜特德没来得及换上磁力靴,他漂浮在船员甲板,扶着梯子、壁舱,飘到了驾驶舱,可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孤独闪烁着的绿色指示灯。他不慌不忙,靠近检查了下主控面板,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返回到船员甲板,重力顿时发生了改变,淅淅沥沥的水声从一处休息舱传出来,他摸索着过去,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郑旦在狭窄的淋浴间洗澡。
  水温很高,把他麦色的皮肤烧得像块红色的烙铁,水从头顶浇下,紧绷绷的胴体被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像只皮光水滑的野生兽类,充满了浓烈的阳刚之美。
  液压舱门开启,发出“嘶嘶”声,水声恰好也在此时停止。
  他随意围了条浴巾,精壮的胸膛上还匍匐着水珠,顺着他的肌肉山壑,滑到了他清晰的人鱼线附近,沉没在那向下延伸的好地方。
  踏出浴室,猛地抬头,姜特德坐在他的床边,离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静静的盯着他,那双和黑曜石一样深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在下一秒,姜特德立时起身,面带微笑道:“我来了。”
  郑旦愣了愣,“你来了。”
  姜特德“嗯”了一声,面露忧色,“你没事吧?刚刚同我说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没厘清,和谁有关吗?”
  郑旦没说话,抬起眼,神色恹恹,姜特德装出关心的样子,“郑先生,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妨同我直说,我们都是这般亲密的关系了……”他顿了顿,视线移到郑旦油光光的上半身,咽了口唾沫,状似无意。
  郑旦发觉到对方的视线,慌忙去找衣服穿。他一边更衣一边用余光去瞥姜特德,发现那人垂着眼,眼睑浮着淡淡的水光,像雾像雨,叫人看得心一紧。
  “姜先生……”郑旦犹豫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烦心事?”
  姜特德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底囤着红血丝。郑旦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走过去,捉住他手,轻轻抚摸道:“怎么了?和我说说?”
  “我很怕,在你找我之前,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困在蚩尤号的工程舱里,飞船马上就要坠落……”姜特德说,“我能感受到空气里的高温,还有四处作响的警铃,我看着你,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惊惶求助的样子,无能为力。”
  郑旦心里激起一股暖流,他亲了亲姜特德的头发,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肩,“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你不要难过,那只是梦而已。”
  姜特德垂眸,眼底闪着忧虑,“那你在视讯里讲的,不是在做梦吧?是真实发生的吧?你之前遇难遭绑架,不会就和这有关吧……”
  郑旦脸色瞬变,蓦地布上了一层阴霾,他应该立刻否认,却没能把“不”字说出口。
  是林奇吗?林奇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害他还是帮他?为什么林奇从不向他提及过?
  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像是蒙了层迷雾在眼前,他看不见,他被抓着,他被/操控着,像只绝望的无头苍蝇。
  姜特德攀在他胸前,高大的身躯像株藤蔓将他覆住。郑旦去找他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带着磁性的眼睛。可是他找不到他的眼睛。
  郑旦脊背渐渐冒出一层冷汗。
  “背叛你的人……是林奇·萨根吗?”
  郑旦浑身一颤,听见姜特德这样问。
  ***
  郑旦坐在一间开放式咖啡馆里,头顶上方就是宽阔的隧道。公共空间里种了些草,绿得有些失真,天花板投下的灯光如昼,把眼睛刺得恍惚。
  远处的草地上有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们在玩耍,广告飞行器漂浮在他们周围,上面滚动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和一些电子公告。
  他听见少女们在大声说话,似乎在议论广告飞行器里的一则消息,她们笑得天真自然,带着青春的活力,在这颗被真空环绕的、旋转的小行星上,少男少女们像极了希望。
  “您还需要点什么吗,先生?”服务生问,他看起来并不比那些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们大多少。
  郑旦摇了摇头。
  服务生走开,他俯身向前,喝了口咖啡。
  一个广告飞行器飘到了咖啡馆落地窗前,郑旦看见了那上面滚动的一则喜讯。
  粉红色的背景和鎏金字体看起来既俗气又夺人眼球。现在好了,满星球皆知林奇·萨根同他退了婚,马上要和特纳·克林特订婚。媒体为了逮人,不光蹲在郑旦的大学门口,还蹲在了林奇上下班的祭坛大厦台阶上,足足三天,各类头条文章把他们仨的“爱恨情仇”故事编纂了不下十个版本。
  他的通信器传来一阵沙沙声,有消息来了。
  郑旦点开,科里夫看起来比待在塞德娜星时的气色还要差。
  “郑先生,看见您这么镇定我很高兴。”科里夫眼下黑眼圈挺深,整个人颇为憔悴,“希望……您能够坚持到底,不要因为这些波折……”
  “行了行了,”郑旦打断他,“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灰心丧气的,你那边怎么样?佟瓦说,司法局应该取消对你的发函了,现在他施了些压给专案组,提出证据公开透明化,以便推进审案……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科里夫佯装咳嗽了一声,“地球的重力可真折磨人啊,我应该老老实实在水箱里待着。”
  郑旦皮笑肉不笑,直勾勾盯着他,想听他接下来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科里夫絮絮说了许多,郑旦只捡重要的信息听。
  “你的意思是,可以撤销间谍罪,但前提条件是需要站在联盟政府这边,帮忙进行指控某位触犯了国家安全罪的官员?”郑旦问。
  科里夫笑了笑,“这个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指控谁?”郑旦警觉地问。
  科里夫说了一个名字,郑旦惊讶地向后仰了仰。
  “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
  郑旦脸色不悦,“你知道我们一旦指控这位,意味着什么吗?他有着整整十二个殖民星球的兵权,可以随时发动一起小型战争,从而让塞德娜星失去短暂的政治庇护。”
  “您说得没错,”科里夫弯了弯嘴角,“但接下来不是您要去担心的情况。”
  郑旦双手/交叉,托腮沉思了会儿。他闻到了阴谋的气味,可他没有证据。
  空地上的女孩子们还在打闹喧嚣,一只长得怪怪的麻雀腾地飞了起来,郑旦听见,它的翅膀在空气循环机吹出来的风中拍得啪啪作响。
  这应该是个极度普通的十月午后。可他现下必须要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意味着一场飓风来袭。
  他应该早点觉悟,他们每个人都逃不掉,都不过是在苦苦挣扎的一颗棋子罢了。
  郑旦愣了半晌,然后轻轻说了个好。
  多少天以后,当那一刻来临,他脑中反复回放的就是这个瞬间,一遍又一遍。他毫无保留、轻易的、愚蠢的说出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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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戏精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