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马诚笑着回看了他一眼,干脆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吗,这顾姑娘除了岁数小了一点,人品相貌家世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何况太子殿下年少的时候还在顾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若他想顾姑娘当太子妃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李苏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好在这边稍稍偏僻些,并未引得众人侧目。
  他神情木讷手脚僵硬,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半响之后才喃喃,“朝中早有律法,凡亲王妃必从四品以下官吏当中甄选,顾大人已经是二品大吏,仅这一条就可以剔除……”
  马诚满脸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亲王妃,没说太子妃也要如此甄选。先前炒得沸沸扬扬的那几个太子妃热门人选,哪一个是四品以下官吏出身?”
  李苏心乱如麻,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堪一击。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芫芷时,也是这么一个喧喧闹闹的上午。一群女孩子在草地上打马球,其中一个蓝衣蓝裙,像是烈日下最耀眼的一道光,就这么直戳戳地劈进了他的心底里。
  顾芫芷为人大方爽朗,但这份大方爽朗并不咄咄逼人。京城的女孩子们小聚,她的才艺也不算十分出类拔萃。但不管是出身高贵的,还是性情高傲的,到最后都和顾芫芷相处的不错。
  那时候他不错眼盯着那个姑娘,在茂密的树后看着那个姑娘毫无顾忌的喝水、大笑、与人交谈,根本就舍不得眨一下眼,觉得自己像一个猥琐的猥琐的登徒子。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顾芫芷身上有一种别的姑娘没有的……真。
  因为经常接送参加小聚会的妹妹,李苏在顾芫芷面前混了个脸熟。知道这姑娘心善,每个月都要去京郊的慈幼局悄悄的帮几天忙。那是真正的帮忙,给肮脏的农妇换洗伤口,给虚弱的孩子喂服汤药,在闷热的灶间熬煮滚烫的稀饭。
  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也不吝向众人表现自己的慈悲心,往往是在自家大门口搭建一个粥棚,穿着精致的衣裳在仆妇们的簇拥下,用长长的铁勺给那些流离失所的民众布施。不过三两天,这家姑娘就名声大噪,引来无数求亲人。
  那份被矫饰太过的慈悲心是京城名媛身上最好的首饰,但是却没有几个人知道顾芫芷做得比任何人都多,李苏也是因缘聚会才知道这个秘密。
  当时他出外游玩正巧路过慈幼局,站在高高的阶梯上看着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使劲儿抱着一个羸弱的孩子在院子里溜达,身后还跟着一溜串儿小萝卜头大呼小叫的喊“小芫姐姐”,从此心头就放了这么一个人。
  马诚见他面色阴沉如水,一时不敢胡乱开口了。
  李苏在心里估摸着自己和太子对上到底有几分胜算,然后抿了一口酒重新镇定下来,“皇室向来不好相予,俞皇后早早的就去逝,杜王妃也死于非命。顾大人要是真的疼惜顾姑娘,就决不愿自己的亲生女儿去趟这趟浑水。”
  马诚新奇地看他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想这人刚才还在劝自己不要沉缅儿女情长和太子爷争女人,怎么这么快就自打嘴巴自毁长城?
  到了下午顾家的小宴才结束,李苏把妹妹接到马车上迫不及待地开始询问,“顾姑娘喜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李华惊讶的看着哥哥,张了张嘴舔舔嘴唇低声道:“大家的兴致都挺高,闹腾着让顾家姐姐当众拆礼物。她收到每样礼物都很开心,还吩咐丫头专门把那些礼物一样样的记录下来,说担心时日久了忘记大家的盛情厚意。看到哥哥送的马鞭,还特地拿起来挂在墙上。”
  李苏轻轻吐了口闷气,他就说顾芫芷绝不会是见识浅薄的姑娘。
  李华简直不忍心往下细说,但总不能看着亲哥哥越陷越深,“太子殿下……也给顾姐姐送了一份礼物,用几口大箱子送进来,是一整份配套齐全的马具。”
  送礼物送重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礼物摆在一起立刻就分出高下。哥哥送的那只马鞭华丽异常,拿在手里也威风无比。
  但是太子殿下送的每样东西显然都用了心思,其中的马鞭是用一种专门用白根香木制作鞭杆儿,经过打磨、掏孔、穿环、雕刻成形。白根香木做鞭杆儿很有讲究,不仅好看材质本身还是药材。里边作为核心部分的生硬的牛皮芯儿坚硬直挺,外边环绕的狗皮编织松紧适度柔软合宜。
  马具当中的那副马镫子小巧而细腻,为了越发轻盈底部全郚打孔,整副马镫是用铁镶嵌银做成的。周边有交织镂空卷草纹的图案,双方还用银丝勾勒出水纹做装饰。还有打磨细致的马鞍子,看起来又气派又实用,一下子把所有人送的东西都比下去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就敏感,从这幅费尽心思的礼物当中立刻揣摩出了什么。太仆寺卿蒋家的姑娘本来一派安然,颇有闲情逸致地看着院子里的芍药花。太子殿下的礼物一送进来,蒋姑娘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
  李华尽力掩饰自己的懊恼无奈,干巴巴的劝慰,“太子殿下富可敌国,他要是存心讨好人任谁也比不上。”
  李苏抬手揉了揉眉心,胸中一片苦涩茫然。只怕现在大家都知晓,太子殿下给顾家姑娘送芳辰贺礼是真,探望老师才是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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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一下女主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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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九七章 威慑
  太子殿下引起的这番骚动很快就在有心人的刻意打压下平复了下去, 服侍的仆妇把前前后后细细禀报完,这才退在一边束手站着。
  顾瑛凝神听完, 半晌后才烦恼的叹了口气。对着寒露低声道:“原本我就想把囡囡的亲事早早打算好,偏偏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反对。眼下宫里的那位闹了这么一出,一下子就把咱家支到了这个地步上, 以后出门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寒露早就成了顾瑛的左膀右臂,笑着安慰道:“有什么可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太子殿下若是真心实意,咱家囡囡也喜欢他, 那这么亲事也不是不成。若是咱家囡囡只把他当做哥哥, 那咱们就只当没有这回事儿。”
  顾瑛脸上露出笑意,“那丫头表面上看着能干, 其实骨子里还跟小孩儿一样。说实话我只是嘴巴着急, 心里根本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女人一辈子只有这么几年松快些。以后年纪大了再经历些油盐酱醋事儿,心境就没有这般开阔了。”
  寒露由衷笑了起来。
  这就是顾家与别人不同的地方。若是知道自家女儿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一家人恐怕巴不得把女儿双手奉上。偏偏顾家人愁的不行, 总觉得这是个推不掉拿不稳的烫手山芋。
  主仆二人正笑着说话,顾衡一掀帘子走了进来,气呼呼的坐在榻上道:“我原先以为那是个好的,巴心巴肺地扶持着。谁曾想他不惦记着我肚子里这点学问,反而开始惦记我的女儿。这皇家的人果然都是属貔貅的, 天下的好处要占尽!”
  顾衡的脾气一向内敛, 就是怒急也不会轻易上脸, 可见这回是真的气着了。
  顾瑛接过寒露递过的茶杯塞到丈夫的手里,企图大事化小,“不过是孩子之间相互赠送的礼物,不过是一套稍稍精致些的马具罢了,我们淡然处之囡囡就能淡然处之。你要是把它当成天大的事,那让囡囡的脸面往哪边搁?”
  顾衡接过茶盏,一连喝了好几口,“太子要是顾及囡囡的脸面,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给囡囡顺道备了一份礼物。他手一挥,几个尺高的大箱子齐齐整整的摆在我面前,还敢大言不惭的说是顺道,当我这个做人家老子的是睁眼瞎?”
  可以想见太子当众送礼,就是不想让顾家人拒绝。皇宫的确是最磨练人的地方,当年那么纯善如同白子的孩子,如今也会在亲长面前耍心机了。
  顾瑛本来就是个豁达的性子,惆怅了一会儿后就劝道:“太子也没明说,皇上总不会眼睁睁看他胡闹。再说咱家囡囡的岁数还小,到时总能把言语推脱过去。”
  夫妻二人一条心,就是不想自家女儿嫁到复杂的皇家去。顾衡又喝了一盏茶,心头的气急败坏总算压了下去许多,“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毕竟两人差着岁数,囡囡还那么小……”
  顾衡依稀还记得像雪团儿一样的女儿摇摇摆摆地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一转眼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他心目当中,总觉得这个女儿还是自己捧在手心里,需要细心呵护的幼雏。
  他每每想起太子气定神闲的让人把箱子搬进来的时候,胸口就挠心挠肺的疼。那小子就是笃定自己不敢当众翻脸,才能把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送进顾家后院。
  顾衡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亲传弟子正大光明地算计。且这份算计堂堂皇皇地向众人宣告——顾家囡囡用不着再被别人惦记了。
  顾瑛让寒露退下,“囡囡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万不会在此时做出让咱家丢丑的事儿。太子殿下想借此事造成事实,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皇上看似开明,恐怕也不见得会答应后族势大……”
  顾衡如今在一干朝中新贵当中,隐隐算得上是领军人物。加上他为人狠绝手段高深,多的是想攀附过来的人。虽然因为资历尚浅未进内阁,但明眼人都知道内阁日后必有他一席之地。
  皇帝将来要大用顾衡,所以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人成为他百年之后的后族。
  顾衡眼中流露几点寒意,他心里何尝不是明白这一点。但让他更恼怒的是,太子殿下显然更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在今天当众给顾囡囡送贺礼,就是想这件事从今往后摆在明面儿上,就是想让京城诸儿郎莫再打自家女儿的主意。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顾衡回想了一下额角青筋直跳,“送个一件两件便也罢了,那些东西林林总总差点儿把偏厅占完。我就是怕以后别人说嘴,才让人把箱子全部打开。结果那些东西虽不贵重,但件件都是用心了的,落在别人的眼里算什么事?”
  顾瑛虽然笃定皇帝不会看着太子任性妄为,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你说诩哥是什么时候对咱家囡囡起了心思,往日我看他们相处也没什么异样,会不会……咱们猜错了?”
  顾衡难得不满的瞪着媳妇儿一眼,“太子的心思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你是没看见,当时偏厅那些在场的小年轻脸上的神色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本来我还看好几个小子,结果太子这么插一杠子,以后谁还敢吱声?”
  若不是自己的女儿是当事人,顾瑛还真会为诩哥感到高兴。小时候看着敏感怯懦的孩子,终于长成有机心的人。
  顾衡坐了半天余怒未消,“你说那臭小子是怎么想的,你差点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了,结果他还有脸打咱家闺女的主意。”
  顾瑛却是想得长远些,“撇开这些不谈,皇家的确不是个好去处。即便咱家囡囡对诩哥有意,可以后他三宫六院地纳进门,到时候让咱们囡囡怎么受得了,我想去就头疼。实在是可惜,诩哥倒是个极好的孩子。”
  站在门外的顾芫芷手里端着一碟刚出来的热点心,静静听完父母的对话。什么也没说,蹑手蹑脚的转身避到墙角对着寒露道:“如果顾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子殿下会不会另外寻办法?”
  寒露一辈子没有嫁人,已经把顾芫芷当成自己的女儿,“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他们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关键在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诩哥,愿不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在,一辈子守在深宫当中和一群女人争丈夫?”
  夜风渐凉,寒露帮着小姑娘把衣襟抚平,“当然做出一切牺牲都有回报的,以顾家对太子殿下的情份,肯定会对你予以凤位。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底下的尊祟都聚在你身上,京城里每个女孩子都会羡慕你。”
  顾芫芷笑着摇摇头,“姑姑你用不着拿话激我,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值得我为其停留。太子殿下若只是简简单单的诩哥,这门亲事也没什么不好,可今天看了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出……”
  寒露冷笑一声,“皇城就是个大染缸,再老实的人也会起花花肠子。太子殿下来这么一出,主要就是想威慑众人。你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日后的帝王争女人?他娶不着你,也不能让你顺顺当当的嫁给别人。”
  寒露的话虽然说的有些偏颇,但却是一针见血。
  顾芫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拄着小巧的下巴看天上零落的星星,“其实上个月太子殿下跟我说过一回话,他说他当这个储君并不如面上那么风光。一天到晚有学不完的功课批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朝臣。他的妻子不但要成为表率,还要忍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寂寞。”
  寒露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顾芫芷折了一根草梗捏在手里,“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我心里不好受也觉得他很可怜。心里还在想,蒋家的那位宜珍姐姐是皇室内定的太子妃,不知和他能不能相处好?”
  寒露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尽在瞎操心,我真是白教你几年。太子殿下挑挑拣拣,我原先还以为他眼光高。现在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敢惦记咱们顾家的明珠。说实话皇家的富贵虽然吸引人,但比起心头快活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有时候话粗理不粗,顾芫芷的心情奇异的变好了一些,“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就固守在顾家一辈子吗?”
  寒露敲了她一下,“才说你懂事就知道调侃我了,真是记吃不记打。其实你小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却是没有寻到一个中心中意的,后来岁数大了更不耐烦去当人家的后娘,所以这个心思也就淡了。”
  “你跟我不同,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一定要睁着眼睛好好的选一个把你捧在手心儿的夫婿,然后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辈子。这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只要你耐得住性子等他……”
  顾芫芷终于被逗笑了,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实在不值得为这么一点小事犹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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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九八章 叫板
  摛藻殿内,皇帝手中的茶盖子一下一下的磕在茶碗上。良久才凉凉抬起眼皮儿, “你这件事做的不地道, 明知道我属意蒋家的宜珍姑娘做你的正妃, 你还偏偏去招惹顾芫芷。”
  十七岁的太子面相温和清秀, 这时候却像是秋后的一根竹子站得挺拔劲道。他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底, “都是我的错, 和顾家上上下下都不相干。蒋家的姑娘很好, 可她不是我想要的人。每每想起要和这么一个陌生女子生活一辈子,我连做梦都要吓醒。”
  皇帝眯着眼睛几乎气恼笑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偏生轮到你的身上就变得这么矫情?再说蒋宜珍又哪里比不上顾芫芷, 家世品貌秉性都是上上, 等娶进门了你自然会发觉她的好处。”
  太子默了一会,声音也轻了下去, “父皇……不愿意我娶顾芫芷, 是怕顾尚书日后势大架空我吗?”
  他这时候聪明的没将顾衡唤作老师。
  皇帝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将桌案上的笔墨通通拂在地上, 大怒道:“既然知晓, 就不要玩火自焚。因为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他才能对我忠心耿耿。若是我死了,凭他的手段又是你枕边人的亲长,拿捏你易如反掌。”
  坚硬的徽砚掉在地上被磕破了一个角, 精心雕刻的松鹤望月立刻就变得不完整了。
  太子慢慢瞠大了眼睛, 虽然声音极力平稳却隐含不甘, “儿子听说当年在洛阳府时,有卫所的兵丁趁机作乱。父皇身受箭伤,是顾大人冒死将昏迷的父皇藏在地窖里。那些作乱的兵丁险些活剐了顾大人,在那种险境下都没让他吐露半个字,这才护住父皇周全。”
  太子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每年……秋霜初上,顾大人身上的旧伤就要痛上一回。这种欧肝沥胆之人还要见疑于父皇,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生寒。”
  皇帝脸上的神色稍稍缓了一些,“此一时彼一时,他对我忠心,不见得对你也忠心。你这孩子百样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日后为君时很容易被别人钻空子。前朝的王莽没有生出反叛之心之前,无论谁见到他都是赞许有加。你还是太过年轻,要知道人心幽微不得不防。”
  拿前朝权倾朝野的王莽比喻如今的顾衡,也不知让他本人知道后是褒是贬,是喜是怒?
  太子凝神听了,想了想问道:“顾大人与人对仗时手段不乏阴狠,但一定是对方太过嚣张无底线。他曾对我说过,有些恶人之所以得逞就是因为心里没有是非。这时候跟那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先将其威吓住。”
  皇帝的脸色顿时又缓和了许多,“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君王只能用人,不能信人。若是你日后想重用他,就先定下和蒋宜珍的亲事,二者只能选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