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五年了,你说这个基地建立已经五年了。”萧肃说,“五年耶格尔都没能治好恩古夫,你凭什么认为他能治好我?”
  “……我们会治好你的。”方卉泽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解释什么,只笃定地说,“阿肃,这件事上,我不会骗你的。”
  “那么他呢?”萧肃追问道,“耶格尔,他会不会是在骗你?”
  “不会的。”
  “为什么?”萧肃执着地道,“你了解他吗?他了解他在做的事吗?你不懂医学,又怎么知道他所做的治疗是有效的?你见过他的实验数据吗?你能看懂他的研究吗?”
  方卉泽抹了把脸,道:“是,我不懂医学,但是我了解他,我确信他不会骗我。”
  他回到床前,熄灭了萧肃之前打开的床头灯,语声温柔:“阿肃,这世上唯独有一件事,我绝不会打半分折扣,那就是你的性命。”
  他替萧肃掖了掖被子,说:“别想那么多,我们会治好你的。”
  黑暗中,萧肃听见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又在门口顿了一下:“阿肃,你终于肯为自己上点儿心了,我很高兴,我一直怕你不信我,不肯努力活下去……你这样,我心里就安稳多了。”
  “晚安。”锁门之前他温柔地说,“郝运来说你最近胃口好了一点,想吃什么尽管跟他说,好么?”
  萧肃没有回答,他等了少顷,也不以为忤,锁上门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萧肃听到屋顶一角通风管轻微的气流声,心中来回琢磨着方卉泽刚才的话
  他说“我们会治好你的”。
  他始终把自己和耶格尔放在同一条阵线上。
  所以想要离间这两个人,恐怕很难。
  那么,打破elysion这个稳固的联盟,只有从另一方尝试——维塔。
  维塔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他本人有没有遗传这种病?如果恩古夫已经不行了,那是谁在维护他支持他,巩固他在叛军中的地位?
  脑中忽然划过一丝闪电,萧肃猛地想起了一个名字——布希娜。
  记得在被带到elysion之前,他听到过这个名字,当时方卉泽让维塔带人去布希娜的老营地,设伏袭击荣锐。
  所以这一支叛军,首领是布希娜?
  第130章 s3
  从这一晚过后, 萧肃忽然发现自己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也许他的质问从侧面证明, 他已经相信方卉泽, 并且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郝运来对他的看管放松了很多, 在地面“放风”的时候,如果萧肃要求独自待一会儿,他不必征求boss的意见就会轻易答应。
  有一天郝运来送饭出去的时候甚至忘记了锁门,萧肃开着轮椅出去在大厅转了一圈,发现大厅南面的房门开着,里头是方卉泽的东西,原来他一直住在他对面,怪不得晚上一喝醉就过来发酒疯。
  唯一令人头疼的, 是如何接触到elysion联盟的第三方——叛军。
  这么久了,别说布希娜的人, 连维塔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除了郝运来,萧肃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和恩古夫有关的人。
  怎样才能打破僵局?
  萧肃十分怀疑自己只有开一辆坦克车从这片林子冲出去,才有可能见到周围盘踞的叛军守卫。
  可惜他只有一辆时速不超过三公里的电动轮椅,续航时间还特别低。
  然而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他想见的人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一个上午, 郝运来推他去石屋附近晒太阳,萧肃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轻轻砸到他的手, 才倏然清醒过来。
  腿上躺着一只熟透的无花果,萧肃抬起眼,发现维塔来了。
  差不多半个月没见他,维塔看上去黑瘦了很多——当然他原本就黑——满头卷毛都被剃掉了,耳后贴着一块纱布,侧颊有几道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深色的疤。
  “日安,萧老师。”维塔龇牙笑了一下,牙齿很白,在阳光下有一种森森然的,类似野兽的质感。
  萧肃没说话,捡起无花果丢还给他。他接住了,掰开咬了一口果肉,说:“你看上去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呢。”
  这孩子心心念念想让他死,萧肃也是没脾气。
  维塔丢掉果皮,在牛仔裤上蹭了蹭手,往他走过来。萧肃惊讶地发现他腿有点儿瘸,右腿膝盖似乎打不了弯儿,看上去受过什么重伤。
  “上次在一号基地,我以为你要挨不过去了,就吊着一口气。”维塔从兜里掏出他心爱的蝴蝶刀,像个中二少年一样把玩着,“老方可担心呢,整天一副要死爹的表情,啧啧,看来他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些天你过得挺好嘛,完全恢复了呢……他给你弄的那个厨子不错吧?”
  萧肃冷冷一笑,道:“托你爸爸的福。”
  维塔哽了一下,眼睛里倏地冒出一丝小火苗,冷哼一声道:“人类可真是自私啊,我以前以为你会不一样呢,原来也没什么不同。荣锐那小子为你要死要活的,你倒好,离开他照样过得很滋润……不晓得他知道以后会不会失望呢?”
  完全是青春期后遗症的症状,挖苦讽刺也是那么幼稚肤浅,萧肃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你难道不担心他吗?不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吗?”维塔见他没反应,似乎生气起来,走到近前,用刀尖在他眼前晃了晃,“老方说你这种人心冷得很,早就看透了生死……你是不是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刀尖几乎贴到了鼻尖,萧肃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担忧与薄怒,云淡风轻地问:“你伤的很重吧?是不是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维塔一愣,萧肃慢慢拨开他的刀尖,道:“你这么久都没出现,是在养伤吧?怎么,今天终于能下床了?”
  维塔眼中火苗霍然暴涨,后槽牙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萧肃放缓语速,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我看你这个死样子,就知道他好得很,一点也不用我担心。”
  “你他妈的!”维塔大怒,手一抖,刀尖往前一送。萧肃急忙撤手,到底神经元反应迟钝,被他在手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看你是找死!”维塔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萧肃揭起毯子一角按住伤口止血,说:“知道啊,你是恩古夫的儿子嘛……你应该感谢这一点,要不是有你父亲手下的人死保,你今天恐怕根本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你们这次在他手里折损了不少人吧?”
  “你!”维塔被他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猛地挥起蝴蝶刀往他肩头扎来,还好这次萧肃早有提防,卷起毯子绞住了他的手,刀尖堪堪在肩头带了一下便被挡住了。
  “维塔少爷!”郝运来刚从地下出来,看见这一幕立刻大惊失色,叫道,“快住手!”
  “滚开!”维塔冲他道,“你给我少管闲事!”
  “少爷!”郝运来急切地道,“请你冷静一点,他非常虚弱,你很容易伤到他,别忘了boss说过的话!”
  维塔咬着后槽牙,抢过萧肃手里的毯子,将缠在里头的蝴蝶刀拿出来,再次对准他。郝运来立刻跪倒在地,大声道:“少爷!想想恩古夫先生,请您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维塔脸色变幻,少顷,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后退一步道:“我不杀他,滚吧。”
  郝运来松了口气,爬起来要推萧肃回去,维塔却挡住了他,道:“我有话要跟他说,你滚一边去。”见郝运来犹豫,又道:“我不伤他就是,你走吧……别想找人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郝运来不敢与他强硬地作对,低声哀求道:“请您一定冷静一点,好吗,萧先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滚!”
  郝运来无计可施,只得离开。
  维塔的气息看上去平复了很多,只是眼神更加阴鸷。萧肃感觉有点痛,摸了一把左肩,到底出血了,于是弯腰捡起毯子,按住伤口止血。
  “你想问什么?”萧肃问维塔,“让我猜猜看,你是想知道,方卉泽有没有为我治疗,治疗的效果怎么样,是吧?”
  维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看了看蝴蝶刀上的血迹,在牛仔裤上抹了两下。
  “你想知道你父亲还有没有救?”萧肃接着道,“他和我得了一样的病,是不是?”
  维塔惊讶地看着他,萧肃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是财阀,是叛军,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科学团体,平白无故为什么帮方卉泽建立elysion?”
  “你又知道了?”维塔再次冷哼一声。
  萧肃笑了笑,道:“我知道的总是比你想的多一些的,小鬼,我还知道郝运来一直陪在你父亲身边,他每天下午四点钟都会为你父亲做祈祷。”指了指身后的石屋,“他前几天还在那儿画过祈福图腾,可惜怕人看见,已经擦掉了。”
  维塔神色一黯,低头垂眸,之前的怒火不知不觉间消弭无踪。
  风吹来,不知何时天上飘满了云彩,几滴水珠坠落下来。萧肃转身,开着轮椅往石屋走去:“要下雨了,去那边说吧。”
  维塔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片刻之后,终于收起蝴蝶刀,跟着他往石屋走去。
  “你父亲发病多久了?”萧肃看着外面稀疏掉落的水珠,心平气和地问他,“两年?三年?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彻底失能了?”
  维塔与他并排站在屋檐下,嘴唇嚅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呢?你有没有查过自己的基因?”萧肃问,“你知道这种病是会遗传的吧?”
  维塔的拳头紧了紧,恨声道:“我知道!”
  萧肃点点头,道:“医学上的突破,是非常困难的,有的时候全凭运气。很多人得了癌症,苦苦挣扎许多年,结果今天刚刚死,明天靶向药就出现了——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你父亲如果运气不够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维塔生了气,冷笑道:“你觉得你运气怎么样?”
  “我运气一向不怎么样。”萧肃也笑了,“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我母亲又被……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还有荣锐,为了我被你们设伏,还好他运气比我好,把你们折腾个半死……”
  “别高兴得太早!”维塔粗声打断了他,“是,他们是杀了我们很多人,但他们也损失不轻,荣锐要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我打成筛子了!”
  萧肃至此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布希娜老营地一战,荣锐连汗毛都没有伤着——这小鬼大概所有的演技都在内撒惹漫展上发挥光了,内心其实单纯得很。
  见萧肃哑口无言,维塔稍有点得意,顿了一会儿,道:“所以方卉泽也没有治好你,是吗?”
  萧肃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在等。”
  维塔从鼻孔里嗤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并不是完全不怕死!”
  萧肃淡淡道,“如果你见过急发期拖到最后的病人,就知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维塔忽然抖了一下。萧肃心中再次证实了对恩古夫的判断,叹息道:“需要我安慰你一下吗?虽然你父亲可能命不好,很快会离你而去,但你起码还有母亲,她还深深地爱着你,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支持你,保护你。”
  维塔一愣,惊愕地看向萧肃:“你怎么知道……”
  “布希娜就是你的母亲,对不对?”萧肃也看向他,嘴角仍旧含着笑意,“你是她和恩古夫的儿子,是不是?”
  “你父亲其实有两个妻子,那个早早死去的女人,只是你的养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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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刷刷下着, 水滴不断从石檐上滚落, 连成一串串晶莹的珠帘。
  维塔像看鬼一样看着萧肃, 脸上的表情已经出离惊讶, 几乎带着点恐惧了。
  “我一直在猜想, 你父亲在反对军里的那个同盟,到底是谁。”萧肃觉得有些冷,将毯子整理了一下,盖在腿上,缓缓道,“其实在内撒惹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很意外的,你的出身那么显赫, 父亲是家族世袭的富豪,母亲也算是书香门第, 你从小在法国长大, 没有任何理由与反对军产生交集。”
  维塔神色复杂,没有说话。萧肃道:“你在内撒惹的时候,表现完全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我们一度甚至怀疑过, 会不会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读者。”
  “后来我们都知道, 你不是了。”萧肃仍然觉得冷,将毯子拉高了一点,接着道:“在林间营地的时候, 我发现你之前的温雅天真都只是伪装出的表象,真实的你……呵呵,不说也罢。但你知道,一个人是由他所有的经历塑造而成的,如果你真的在富裕温馨的家庭中出生、长大,是不可能拥有这样攻击性极强的气质的。”
  指了指维塔手里的蝴蝶刀:“富二代不是这样玩刀的,只有真正练习过搏杀的人,才会。”
  “所以你说我是布希娜的儿子?”维塔终于说道,“就凭这些?”
  “当然不止。”萧肃说,“在一号营地,你们第一次提到布希娜的名字,我那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我以为你父亲只是资助她的金主,长期以来通过她的反政府活动在高层得到一些利益。但后来,见到郝运来以后,我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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