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宋正清临摹的地方正对着窗台,顾芙便站在院子的一侧安静又专注地看他,等宋正清誊抄晚一页小字,顾芙才故意弄出点动静,探出身子,娇娇俏俏地唤到:“宋郞!”
  宋正清握笔的手一顿,一大滴墨汁染到宣纸上,顾芙眼尖看到了,脸白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有些手足无措地来到窗前,沮丧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芙怎么突然来了?”宋正清眼底闪过一道意料之外的诧异,眉心不自觉拧了起来,似乎有些不耐,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外头冷,快进来。”
  顾芙就喜欢宋正清温文尔雅的模样,见他不怪自己,立马小跑着进了屋。
  虽未入冬,可宋正清的屋里却摆了一盆银炭,这东西还是顾芙用自己的体己钱叫自己身边忠心的小丫鬟在坊市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因为在顾芙的印象里,像她哥哥那般的文人书生都是体弱之人,得仔细照看着。
  怕宋正清温书用功过了头,再冻坏自己的身体,顾芙拿了火折子将银炭燃上,之后扫视屋内,奇怪道:“宋郞,你的书童呢?”
  宋正清不着痕迹地将誊抄好被染了墨的宣纸折起,又将身边誊抄的原件合上盖在一堆书本之下,这才漫不经心地回身道:“考司那边又新出了几本押题册,我便让文竹去书肆买了。”
  顾芙点点头,看着宋正清洗的发白的一身长衫,心疼道:“宋郞身上的银钱可还够,若是有了难处,尽可与我说。”
  宋正清眼底一暗,有股被羞辱的怒气直冲上头,但他的确是攀着顾芙才有了如今能专心读书的闲适日子,于是只得压下那点儿莫须有的自尊心,倾身上前抚起顾芙的手,故作温柔道:“小芙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芙看着宋正清,只觉得心底一甜,不由道:“再半月便是会试,宋郞可有把握?”
  宋正清笑笑,目光划过书案,眸中尽是自信昂扬:“自然。”
  然而顾芙虽相信情郎的才识定不比旁人差,但能考中举人的京中世家子弟却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草包,尤其今年会试下场的举子中,顾芙便知道好几个不论是名气还是才学都格外出色的官家弟子,不容小觑,便忍不住说:“……像是苏家二少,彭氏独子,还有潘式钱庄的少庄主,都是文采斐然之人,此次会试中的状元热门人选,宋郞切莫小觑京中儿郎,还要千万小心才是。”
  宋正清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耐,直接松开顾芙道:“我知道。”
  顾芙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冷淡,愣了愣,可再抬头看过去,宋正清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温柔表情,于是很快压下那一点点异样。
  正巧这时候宋正清的书童文竹兴冲冲地抱着几本书回来,还未进门,便听到他激动的声音:“少爷,少爷,我买到了……”
  “咳!”宋正清猛地咳嗽一声,吓了顾芙一跳,“宋郞你没事吧?”
  宋正清捂着嘴,温声道:“无事,只是方才嗓子有些痒,咳一声就好了。”
  顾芙担忧说:“不行,我得给你请个大夫瞧瞧,万一会试之前染了风寒倒是不好。”
  宋正清没有拒绝她,而文竹此时也噤声进了屋,感受到宋正清眼神淡淡扫过自己,书童文竹立马十分有眼色地说:“顾姑娘说的对,这几日少爷温书辛苦,总是咳,我都劝了好几回请个大夫来看,可少爷心疼银钱,总是不肯……”
  顾芙这一听那还得了,立马道:“你且在这照看宋郞,我回府去叫常给母亲诊脉的大夫来……”
  宋正清面上略作犹豫:“这怕是不好吧?若是被伯母知晓你我之事……”
  顾芙安抚他:“没事的,宋郞必是要高中之人,只要宋郞有了功名在身,便是母亲晓得了,也不会再阻拦你我二人。”
  宋正清又咳了两下,轻声说:“那你回府小心,不要急。”
  顾芙嘴上应着,可脚下却风风火火就出了院子,往顾府去了。
  一旁,文竹看顾芙离开,这才一个激灵,凑到宋正清面前小心翼翼道:“少爷,您找的那些书,小的给您换来了。”
  宋正清淡淡“嗯”了一句,又冷漠地看了文竹一眼:“这些书的事,绝对不许外传。”
  文竹使劲点头,可点完不由又有些犹豫地问:“少爷,这些书,当真是从那位手里流出来的?整整一百两一本,若里头的内容都是假的,咱们可就是亏大了!”
  宋正清哼笑一声,得意道:“要不是少爷我有门路确定这些东西就是从那位手里流出来的,能叫你这般铤而走险?”
  文竹低头,忍不住害怕说:“那位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宋正清眯眼道:“若是只顾忌被发现就胆小如鼠地放弃这一步登天的好机会,那恐怕这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况且……那位是个什么身份?万事只有上头的人顶着呢。”
  文竹想想也是,附和说:“少爷说的对,想来此回,您定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了!”
  宋正清似是也想到了那个场面,嘴角翘起,整个人都沉浸在得意中无法自拔。
  像是宋正清这般得意相仿的考子,松松散散错落在京都整整有十几人,他们中间有的是家道中落,也有考了几十年才得以中举,相仿之处大抵都是没有多少背景势力,又极好掌控之人。
  而故意将考题散给他们的幕后之人,其心思可窥见一斑。
  与此同时,静王府中,谢临手折一封书信送燃在烛台之上,他身后站着的是身穿粗布青衣,面容极为普通的一名男子,身份是王府隐卫之一,不常在人前出现。
  青灰袅袅,谢临吹落灰烬,头也不回地淡淡道:“豫王的小动作不必多管,只记下那些书生的身份跟籍贯,待到会试之后,再做决断。”
  青衣男子低头称是,之后又将一些京中世家门阀的变故一一道来。
  待两人从书房中谈完话出来,天色已然渐晚,谢临现行一步去到正院陪媳妇儿用膳,只留王有全引着青衣隐卫从侧门离开。
  “天要变了。”离开王府前,青衣隐卫侧过脸,沉静道。
  王有全一愣,微微笑起来,毫无意外说:“这京城平静了那么些年,也是时候该动上一动了,不过且不管如何,咱们只管听从殿下行事便是,不需作它想。”
  “公公说的没错。”
  青衣隐卫点点头,与王有全抱拳一拜,转身便消失在巷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
  顾芙:顾子修妹妹,白意小姑子
  白意:何氏嫡子
  第113章
  十月初,陆续进京赶考的举子便已纷纷涌入京都,京城里各大酒楼馆院都尽数住满了各地举人,坊市四周的平民巷中也不乏些许因家世良好而购置宅院的富贵学生。
  今年的主考官乃是以晋元帝钦点的文渊阁大学士主持,副都御史四位从旁督查,同考官二十余位,皆是进士出身的翰林。其中,文渊阁大学士张北林乃是中立派系的保皇党,并不在诸位皇子之间有多余倾向,晋元帝用起人来自然格外放心。
  但随着科举考试的到来,晋元帝对自己几个儿子的态度却发生了不多不少的变化。其中以太子为最,自从宁氏所出的第二位皇后故去,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便一度冷淡许多,在兼国与朝政之上,晋元帝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事情更多地交给豫王与静王来做,并十分避讳太子插手。
  但许是小宁皇后薨逝几月,晋元帝也逐渐从对宁家的厌恶中走了出来,最近几日再看太子憔悴消瘦非常,便又起了恻隐之心,一个心软之下,又下旨将此次科举的监察任务交由太子负责,副都御使从旁协助。
  一众朝臣中过半都是墙头草,先前觉得太子谢昭失势,有意往豫王或是静王身边靠拢的人各自心中都陡然一震,再次变作了观望之态,并隐隐有托举储君的意思在。
  而随着风向一转,豫王与静王两人先前门庭有多热闹,如今便就有了许多清冷。
  谢渠虽心知朝中各个都是老油条,但没想到各种落差竟如此之大,自然是气愤异常,只咬牙冷笑着将那些见风使舵的一一记上名册,想着待他问鼎九五之日,便是这些人的提头来见之时。
  至于谢临心中却无多大想法,他上辈子见惯了下头朝臣的作态,并不将他们的讨好或是冷待都放在心上,如今静王府终于清静下来,倒是省了他许多事情。
  不过从前段时间的忙碌异常,到如今陡然歇息下来,对其中变化最感到不适的反而却不是他。
  “唔……”
  从酣梦中醒来,白果下意识滚进一个热气腾腾的胸膛,他后知后觉地抬眸,眨了眨满是雾气的眸子,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摸摸男人的眉骨,突然傻兮兮地露出个笑:“殿下怎么又进到我的梦里了?”
  谢临任他摸着,眼底浮起一阵笑意:“……又?”
  白果“嗯嗯”了两声,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团进男人怀里,嘟哝着说:“殿下抱抱我呀。”
  谢临便依言将他小心圈在怀中:“这样可以吗?”
  白果舒服地闭上眼,咕哝几声,仿佛又要快快乐乐地睡过去,可就在这时,他的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谢临开始没有察觉,但白果下一秒却突然惊呼出声,又猛地真眼开,不解道:“……梦、梦里面小宝宝也会踢人的吗?”
  说罢他瘪了瘪嘴,有些难受地扭了扭身子,低声道:“好痛。”
  白果的双身子如今满打满算也足足已有了七个月,太医本就判定他这胎有可能是双胎,故而月份越大,这孕夫便会更加吃力难熬。但幸好有那个来自未来的系统替白果保驾护航,索性白果一直吃好睡好,只偶尔感受一下肚子里宝宝微弱的胎动,并没有吃到太过苦楚。
  但不知为何,今日的胎动倒是来的异常激烈,白果腹中的宝宝似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双双闹腾地不得了,直把白果这个做爹爹的给疼哭了。
  谢临一时有些急,他唤人叫了太医来,中间看着府里的嬷嬷浸湿了暖帕敷在白果额头,目光不禁落在了他的腹部,目光沉沉。
  “原来不是做梦。”白果难过了一会儿,缓神说。
  他肚子里的小宝贝们似是意识到自己闹腾过了头,闹得自己爹爹不舒服了,立刻安静如鸡了起来。
  腹部痛意渐消,白果笑着拉住神色紧绷的谢临的手,感受到男人历来干燥的手心竟然出许多些汗,一时觉得有些奇妙与淡淡的开心。
  “殿下今日怎么没去上朝?”白果问。
  谢临低头摸了摸他的脸,缓声说:“最近都不去了,本王在府上陪陪你。”
  白果多少听了些朝野上的风声,知道如今几位王爷都在皇帝那里受了些许冷待,一时有些担心自家王爷伤心,便装作娇气黏糊地同谢临道:“那殿下可是要时时刻刻伴我左右才行,我如今可是一刻也离不开殿下的。”
  谢临听着他的话,心底一动,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好。”
  太医向来姗姗来迟,为白果诊过脉,也说并无大碍,只道静王妃胎像极好,胎动乃是后几个月的常事,也同时证明了胎儿极为健康。
  话毕,太医便觉得静王表情阴沉沉地似乎不见开怀之意。
  “你且开个方子,叫王妃怀中的胎儿莫要如此活泼。”谢临突然道。
  太医还是第一回 听见这要求,不禁有些傻眼,犹豫道:“这……胎动一事向来避无可避,老臣也是没有办法啊……”
  谢临拧眉,又待说什么,却见白果慢吞吞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怎么不在榻上歇着?”谢临上前一步,小心将人掺住。
  白果此时已经恢复了元气,弯着唇角,眼底带着高兴,却被扶地又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瓷人,躺了一早身子都发麻了,就起来走走。”他看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太医,又好奇问,“殿下与太医方才在说什么?”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他的腹部,只摇摇头,缓声道:“无事。”
  白果见谢临不愿说,太医也颤巍巍地不敢说话,眼中不由泛起些怀疑之色。不过他到底没多想,只知道谢临定然不会伤害自己,便转移了话题道:“我差些忘了!”
  谢临:“忘了什么?”
  白果说:“秦王妃跟豫王妃今日约好了要来府上做客,拜帖也早早下好了,这会儿已经快到午时,厨房那边怕是准备不好……”
  谢临一听又是那两个爱来府上蹭饭的兄嫂弟妻,倒不甚在意,只淡淡说:“无碍,让她们多等一会儿再用午膳也好。”
  白果无奈地笑了起来:“殿下你怎得这般说话?若是让外人听见,必得给你加一条漠视兄嫂弟妻的刻薄高帽才是……”
  话罢,他突然看向一旁努力把自己当做透明人的太医。
  太医惊惶道:“老臣耳朵不好使,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白果尴尬地咳了两声,双颊飞快飘起两朵红晕,又悄悄瞪了谢临一眼,小声道:“都怪殿下。”
  谢临好好脾气道:“嗯,都怪我。”
  ……
  等李仙儿跟小豫王妃双双挽着胳膊,亲亲密密进了静王府后院,才后知后觉到今日的静王府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原因无它,往日两人一起结伴而来,白果定会早早就在凉亭中摆好瓜果糕点等着她们,三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会儿,等到厨房将午膳做好,再一起快快乐乐地吃吃喝喝,直到日落西头。
  ……可今日呢?
  两人守着偌大一个空空荡荡的凉亭,吹着秋天里冷冰冰的凉风。
  没有小火炉,没有温茶,没有瓜果糕点,甚至连主家的身影都没有看到一寸一毫?!
  “你们王妃人呢?”李仙儿搓了搓手,挨着小豫王妃坐的更近了点。
  凉亭里伺候的奴婢屈膝道:“回秦王妃话,王妃待会儿便到了,还请两位王妃耐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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