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什么?”突然,晋元帝的声音在雨霖宫正门口响起。
  惠妃蓦地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脸上勉强挂起个心虚的笑,迎上前去:“陛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晋元帝淡淡看了惠妃一眼:“朕听宫里的太监说,爱妃今日精神不大好,便过来看看,没想到裴老太君也在?”
  裴老太君起身同晋元帝行了一礼,晋元帝面色淡淡道:“老太君年事已高,没什么事,还是别总往这宫里来了。”
  裴老太君面色一苦,低声说是。
  晋元帝又说:“这丫头就是先前爱妃说过,淑妃在世时曾替静王订下的裴家女儿?”
  惠妃不敢多说,只点头说是。
  晋元帝闭了闭眼,道:“模样瞧着小了点,倒是跟静王不大合适……方才朕来时依稀听说,这丫头自愿当牛做马,也要替裴家赎罪?”
  惠妃听着晋元帝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低声道:“是这样。”
  晋元帝似笑非笑说:“她倒是个心地好的。”
  惠妃闻言,心中突然替裴菱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晋元帝的下一句,便将裴菱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既然自己有心,那朕便做主,将你指给杨家三子。”
  晋元帝如是说。
  裴菱面色陡然一白,抬眸看向晋元帝,却被帝王眼中的透彻给看得心中一片冰凉。
  那杨家三子,便是当年被裴家二房的老爷纵马撞死的杨家幼子的嫡亲哥哥,此人早已娶妻生子,裴菱过去也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姨娘妾室罢了,况且杨家夫人在得知真相后对裴家人更是怀恨在心,可想而知的是待裴菱进了杨家,下场会是如何。
  帝王一言既出,那就是圣旨,绝没有反悔的可能。
  裴菱毕竟是个小姑娘,眼下早已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跪在地上,求助似得看向裴老太君。
  裴老太君心知自家算是彻底惹了晋元帝的厌弃,怜悯地看向自己素来最喜欢的这个嫡孙女儿,苍老的声音缓缓道:“菱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主隆恩?”
  裴菱全身一凉,到底是颤着身子叩谢。
  她尚不知晓,自己这一叩下去,便代表着自己将成为家族真正的牺牲品。
  待裴氏祖孙二人拜别雨霖宫,晋元帝坐在主位上,闭了闭了眼,没再说话。
  惠妃心底是怯的,她想了想,手指轻轻按上晋元帝的太阳穴,小心翼翼问:“陛下可是累了?”
  “不及爱妃操劳。”晋元帝睁开眼冷淡说。
  惠妃心下一凛,忙跪在晋元帝脚边,红着眼眶道:“臣妾不知做错何事惹陛下生气了?”
  “若非朕知道静王乃是淑贵妃所出,倒差些以为你才是他的生母。”晋元帝垂眼看她,淡淡道,“什么时候,爱妃竟已经开始替朕操劳起皇后才需担心的事了?嗯?”
  第33章
  惠妃大惊,心虚道:“臣妾万不敢有这般心思!”
  晋元帝眯眼道:“可朕怎么瞧着你倒是架势十足?”
  纵使惠妃肖想凤位已久,野心颇重,但她本是京中小官之女,进宫以来身份不显,惠妃一直明白自己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爬到如今的分位,完全拼地是晋元帝对自己的宠爱。可眼下晋元帝似乎是对自己有了怀疑,惠妃在心底暗骂裴家之余,不禁更多是焦急与心虚。
  惠妃垂眸,掩面而泣道:“陛下误会臣妾,臣妾之所以对静王殿下的婚事多有看重,莫不是因为淑贵妃娘娘在世时与臣妾情若姐妹,静王殿下既是故人之子,臣妾自然才会上心一二。”
  “哦?”晋元帝轻笑一声。
  惠妃咬了咬薄唇,双手轻搭在晋元帝腿上,没沾过阳春水的十指如青葱白玉,细细拂过晋元帝的龙袍,语气幽幽:“陛下既然怀疑臣妾心思不纯,那臣妾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宫柱上一了百了。”
  说罢,她变哭哭啼啼地作势起身。
  周围宫人都被吓破了胆,碧玉更是惊叫着上前拦住惠妃,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娘娘不要。”
  “怎么突然就闹脾气了。”晋元帝看着惠妃被宫人拥在自己脚边,弯腰摸摸她戴着金钗步摇的精致发髻,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慢声道:“朕不过是随意与爱妃闲聊几句,爱妃何至委屈于此?”
  惠妃不敢抬头,小声抽泣。
  雨霖宫里一阵沉默,谁也不敢吱声。
  大概过了有半盏茶的时辰,晋元帝突然轻笑一声。
  “朕本是听闻宫人说你不舒坦,才来看看你,你这倒好,竟然跟朕发起脾气来。”晋元帝这般说着,亲自扶起惠妃坐到自己身边道,“到底是朕宠你太过。”
  “陛下,臣妾是真心想着淑贵妃姐姐的好,才会对静王殿下多有关注。”惠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道。
  晋元帝面色淡淡:“朕知道了,爱妃不必再解释。”
  惠妃小心望想晋元帝,以为是皇帝不再计较自己,心下松了口气,又顺势委委屈屈地往晋元帝怀中一靠,小意娇嗔说,“臣妾能有今日在宫中独一份的荣宠,还不都是因为陛下愿意给?陛下如今反倒是怪起臣妾脾气骄纵了,臣妾可是不认的。1”
  晋元帝闻言,笑了笑,眉目幽深:“爱妃说的是极,怪朕。”
  朝中事务繁忙,晋元帝午时在雨霖宫里用了顿午膳,小憩过后方才摆驾离开。而大约刚出雨霖宫正殿不远,晋元帝脸上的笑便落了下去,谁都能看出他兴致不高。
  “赵林,你说这惠妃,心是不是大了?”晋元帝缓步走在石子路上,状似漫不经心。
  赵林是晋元帝身边伺候的老人,哪能不了解晋元帝的脾性?
  斟酌二三,他垂着眼,在晋元帝身边赔笑道:“娘娘的心思奴才不得而知,不过依着奴才的想法,这宫里的娘娘们谁又不想离陛下身边更近一步呢?”
  晋元帝偏头看他一眼,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而就在此时,雨霖宫的正门口低垂着眼站这个落单的小宫女,那小宫女许是胆子不大,在晋元帝走到离她不远距离时,小宫女却突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赵林眉心一皱,正欲开口说什么,但晋元帝却提前被小宫女的容貌吸引了注意,落在她娇艳绯红的脸蛋上。
  晋元帝脚步一顿,走到宫女身边,命宫侍抬起她的下巴:“你是这宫里的宫女?”
  小宫女细声道:“是。”
  晋元帝眯眼:“脸怎么这么红,是擦了脂粉?”
  低等宫女不可涂脂抹粉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小宫女被晋元帝问地直打哆嗦,得泪眼婆娑摇头道:“奴婢没有,奴婢……奴婢是早上伺候惠妃娘娘的时候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娘娘不开心了,被赏了几个巴掌的责罚才这样的。”
  晋元帝眉头微微一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瑟缩道:“奴婢名叫宝杏。”
  “是个好名字。”
  晋元帝沉着脸,命宫侍将小宫女松开,没再说别的话,便又抬步离开。
  帝王心思无常,饶是赵林这回也想不透晋元帝问那宫女的几句话,到底是出于突然兴致所至的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意味在其中。
  与此同时,御书房前,谢临与从昌平伯府离开的那几位替卫家清点家财的官员不期而遇。
  “王大人,苏大人,几位大人别来无恙。”谢临单手背起,神色淡淡,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明月皎皎,玉树临风的天家风流姿态。
  几位官素来听闻静王谢临品性暴戾,最是喜怒无常,他们互相看一眼,为首的王大人谨慎恭敬地拱手道:“臣等请静王殿下安。”
  谢临轻笑,随意道:“几位大人不必如此拘礼,本王尚不知几位大人一同进宫是所谓何事?”
  若是这话是旁的几个王爷问起,王大人恐怕还要犹豫斟酌几分,但偏偏问话的是静王,联系到其准王妃的身份一边是昌平伯府不受宠的嫡子,一边又是卫将军的亲外甥,便不由露出笑道:“臣等几人奉皇命前往昌平伯府清点卫家家财,眼下正是进宫复命。”
  “几位大人辛苦。”谢临敛了眉眼,淡淡一笑,“不知几位大人在昌平伯府的清点可还一切顺利?”
  王大人闻言,先是叹口气,又摇头苦笑说:“王爷有所不知,昌平伯昨日虽在陛下面前说的好看,是替卫家保管家财,但卫氏家财与昌平伯府私库混在一起十几年,光是银钱便不知花去多少,光是对账,便足足缺了将近四十万两黄金!”
  谢临配合地皱起眉:“这么严重。”
  王大人说:“不仅如此,原属于卫家账上记载的珠宝珍玩,也足足消失了大半,而能在昌平伯府上找到的少数卫家珍宝,王爷猜猜都在哪里放着?”
  谢临摇头笑笑:“本王可猜不出来。”
  王大人压低声音小声道:“别只说王爷猜不出,最开始本官几个也是万万没想到,那昌平伯跟昌平伯夫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将那些属于卫家的珍宝一一摆在自己的屋子里,其中亦有极少数的物件,还被他们拿做赏赐,赏给妾室又或是府上立了功的奴才。”
  谢临早就知道昌平伯跟何氏两人都是什么德性,心下冷漠之余,面上却对着王大人的话表现出了十足的震惊,并皱眉沉声道:“昌平伯与其夫人这是将卫家家财占为己有了不成?”
  谁说不是呢?
  王大人正要继续感叹,几人的不远处,圣驾到了。
  晋元帝从惠妃那里出来兴致不高,再看到御书房外来了不少人,便疲惫地揉揉额角,宣几人一同进了御书房内。
  静王品级在身,进到御书房后便有奴才为其安座端茶。
  在王大人等开口前,谢临给晋元帝请了安,淡声道:“儿臣要与您说的事不急,父皇不如先听几位大人讲话。”
  晋元帝见是王大人几个,心中有了几分数,也就不避讳谢临,叫王大人上前说话,手中拿起本奏折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来。
  开头,王大人详述在昌平伯府清点出的卫家家财几何,晋元帝还没什么感觉,到后来昌平伯府私吞卫家钱财四十万两与卫家绝大部分珍宝消失,却让晋元帝不得不皱起眉,沉声问:“查出那些失踪银两跟珍宝的去向了吗?”
  王大人垂眼:“回禀陛下,臣等查是查到了,不过这其中有几处卫家珍宝与银钱的去向,却有些、有些……”
  他犹豫几分抬起头,看向谢临。
  谢临彼时坐在椅子上品茶,见状笑道:“王大人看本王,是需要本王暂且回避的意思么?”
  王大人有些尴尬地笑笑。
  晋元帝却不以为然,似笑非笑道:“无事,昌平伯此人庸碌,料是给他千百个胆子,他还能拿卫家的银子去养私兵造反不成?王卿莫要再吞吞吐吐,快说那些钱两倒是都被昌平伯花去哪儿了?”
  王大人吞了口口水,跟身边的苏大人使了个眼色,苏大人从袖口中缓缓掏出一本账册,呈上前。
  老太监赵林接过册子,检查并不问题后,递给晋元帝,晋元帝翻开账册,王大人紧接道:“这是微臣等人在昌平伯夫人何氏的屋子里发现的账册,此册中有详细记载这十几年中,何氏是如何将卫家钱财分别送入何府,宫中以及……秦王殿下府中。”
  朝臣之间与王公贵族多有结党拉派并不稀奇,但这事儿只要不捅到晋元帝眼前就没事儿,一旦送到眼前,那就是一捅一个大窟窿。
  账册很厚,晋元帝粗粗翻过几页就勃然大怒地将账册扔到案上,脸色也沉了下来,气笑道:“好一个何府,好一个秦王,好一个惠妃!”
  谢临起身道:“父皇息怒。”
  晋元帝看完那账册窝了一肚子火,哪里是谢临一句息怒就能平息地下的?足足三十多万两黄金都被昌平伯府送给秦王,而秦王平白要那么多些银钱又是干什么?先前晋元帝还嘲笑昌平伯为人平庸,便是反了天地还能用来养私兵不成,可这回银两轮到了秦王身上,晋元帝可就立马坐不住了。
  他做皇帝多年,疑心病最重,单从各个皇子成年后封王,只赐王爵之位却不分封地来讲,这便是晋元帝对几个亲自疑心与忌惮的开始。
  而如今秦王谢诚与昌平伯府,又或者说与何家相勾连,且来往之间银两数量之巨,已经堪堪达到了晋元帝心中的那道临界值,触碰到了红线,晋元帝就更无法掩饰自己的怒火了。
  王大人等见晋元帝盛怒,一时跪下同谢临一起请圣上息怒。
  晋元帝是恨不得立马招秦王进宫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顺带彻查秦王府,但眼下宫中也与此事有所关联,他便不得不先压下脾气,命赵林拿了卫家交上来的对账簿,立刻一一去惠妃的雨霖宫中清算一番。
  好看看他的好爱妃,到底在十几年里,从昌平伯夫人,自己的嫡亲妹妹手里得了多少好处?
  而雨霖宫中,惠妃尚不知自己大难临头,仍在盘算着自己的皇后梦。
  御书房内,晋元帝虚虚闭着眼坐在御案前,等着宫人回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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