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12章 夜曲
  晚上的时候,黎江拿了小提琴过来,给黎曼拉了一首曲子。
  是一首很简单的入门曲子,曲调欢快,黎江不过跟着老师学了一个多月而已,就已经很有几分样子了,他天生对数字和艺术敏感,不但继承了外公黎老经商的天分,对音乐和绘画也很有天赋。
  黎曼坐在窗边的宽大摇椅上微笑听着,偶尔还会指点一下他偷懒跳过去的地方,她幼年的时候也学过几样乐器,后来兴趣都放在了绘画上,已经很少碰这些了。
  黎舟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也在听,视线顺着那架小提琴,很快又转到了人身上。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养母会更偏向弟弟一些——也不能说是偏向,她和小少爷能说的话题更多,而那些他们口中随意说出的东西,他要努力很久,才能取得一点进步,他们做着轻松的事,于他来说,其实算是负担。
  以前的他,在别人口中是人人称赞的黎家大少,是看起来十样全能的天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天才”跟弟弟黎江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在背后付出了常人不能的努力,才堪堪站到台前,不至于在黎江面前被对比的太过狼狈。
  “小舟?”
  黎舟回神,抬头就看到对面的母子两人都在好奇地瞧着他,黎曼女士还眨眨眼,笑了道:“怎么了呀,今天中午的时候就想问了,你看起来好些有点……不高兴?”
  黎舟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见小少爷趴在摇椅那,也笑着说:“妈妈你不知道,哥哥这段时间都好凶啊,尤其是刚从临海回来的时候,见了我都不笑一下。”他吐了吐舌头,虽然在跟妈妈打小报告,但看向大哥的眼睛里依旧带着喜欢。
  黎舟听着他说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以为并没有区别,但是他刚重生的那段时间还是戾气太重,弟弟在他旁边明明感受的到,但却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自己先蹭过来,对着他笑。
  “不过我哥不笑也很帅啊,对我也最好了,要不是为了我,他这次‘打球’都不会受伤。”
  黎曼叮嘱他道:“以后也要保护哥哥呀。”
  小少爷趴在那笑:“嗯,我会的!”
  黎舟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跟着他们也笑了。
  他忽然也有点喜欢上这样夏日的夜晚了,带着淡淡暖意的风,刮过树梢微微抖动的声响,外面的庭院里有虫鸣声,他们在这里说笑,有风吹过衣摆,缠绕来的都是夏天的味道。
  黎曼身体不好,她喜欢天气热的时候,尤其喜欢夏天,因为一年四季,这个季节是她精神最好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间里,她能多抽一些时间来陪着孩子们。
  她冲大儿子招招手,黎舟就走了过来,在她脚边的地毯那蹲下身来,拿脸颊贴在她膝盖上,黎曼就笑了,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趴在摇椅背上的小儿子瞧见了,立刻装出一副吃醋的模样道:“啊,大哥耍赖,怎么可以跟妈妈撒娇!”
  黎曼笑的不行,回头又捏了一下小儿子的鼻尖,“你哥哥撒娇的时候哪里有你多,不许说他,再淘气你今天就去和小皮一起睡,让它给你背一晚上诗。”
  小少爷抗议了几声,趴过来抱着她自己先乐了,“那让大哥和我一起去,他养的鸟,他管!”
  “不可以,你大哥又没犯错。”
  小少爷瞪大了眼睛:“啊?我就吃个醋,我有什么错?哥,我吃醋有错吗……”
  黎舟没理他,唇角扬起来一点。
  他对少年时期的记忆并没有存留太多,太多的工作等着他去做,累了太久,对以前的事也只剩下模糊的一点印象。好像人都会这样,会把过去最美好的事情放大了存放在记忆深处,小时候吃了一块糖,也会把那种甜味记一辈子。
  但,糖总是甜的。
  养母和弟弟对他好,这点总是没错的。
  在别院待了两天,江心远就打了电话过来。
  他被黎老那边提点了一下,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终于想起要尽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亲自打了两通电话来要接他们回去,态度诚恳,显然已经是受过教训。
  刁明山乐见其成,问两位少爷的时候,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黎舟摇头拒绝了,“我胳膊还没好,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留在那边,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陪着妈妈。”
  一旁的黎江听到,也想开口说话,但是看到刁明山的眼神之后,拧着眉头勉强道:“行吧,我回去,等过两天周末我再来。”
  刁明山笑道:“对对,到时候我陪着小少爷一起过来,咱们买多多的礼物,你不是想要四季桂吗?我已经让人去找去了,挑品相最好的买来种上,买那种带花苞的,一开花香着呢!”
  他这也不容易,连哄带骗地把小少爷给带到车上去,亲自跟着去了江心远那边。
  黎舟站在别院门口送他们,瞧着离开的车子,他知道这次刁明山估计不会那么容易回去了,只要这人在黎江身边,小少爷就不会再出意外。刁明山心思缜密,十足的一只老狐狸,更难得的是他对黎老祖孙两个忠心不二,以前也不是没人重金挖过,但任凭谁来都挖不走,是最能让人放心的一位。
  黎江身边有人守着,他也可以放心离开。
  第13章 告别
  黎舟留在别院住了几天,在画室陪着黎曼的时候居多。
  黎曼自己有一间宽敞明亮的画室,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把窗帘全部打开,坐在那边全神贯注地绘画,一画就是数个小时,她耐心极好,安静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只能感觉到手中的画笔,是一个活得非常单纯的人。
  黎舟站在画室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黎曼抬头看见他笑了道:“没关门呀,小舟进来吧。”
  黎舟走过去看了一眼她的画,上面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碗莲,黎曼笑了道:“也是你弟弟找来的,他呀,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就摆出来画了。”
  黎舟抬头看了对面,轻声道:“挺好看的。”静物台上放着的那盏碗莲,碧玉可爱,开了两朵,剩下的还是花骨朵,花苞尖尖的一点粉嫩。旁边还挂着一个鸟笼,一只胖乎乎的虎皮鹦鹉正在里面蹦来蹦去,见他看过来,伸开了翅膀扑棱棱抖了两下,“啾啾”地叫。
  黎舟笑了一声:“小皮也在这呢?”
  “是呀,它在那边老是偷吃鸽子的食物,”黎曼放下画笔,含笑道:“得多看着点才行,可不能再胖啦。”
  黎舟走过去逗了小家伙两下,小鹦鹉是个人来疯,隔着笼子就迫不及待地和黎舟互动,亲人极了。
  黎曼吩咐道:“把它放在一边的箱子上吧,一会太阳晒过来,它怕热。”
  黎舟答应了一声,找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放这个箱子上?”这边堆放着好些东西,他看不出是特意摆的还是随手放置的,在他眼里,养母就算随手放两个木箱都挺有意境的。
  黎曼道:“嗯,就是那个,这边有点乱,之前忙着赶给黎江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收拾。”
  黎舟道:“不乱。”这么说着,却还是转身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盒子,差点摔了东西,连忙扶住了重新放好。那是几件叠起来放着的木盒子,放的时间有些长了,盒子上有薄薄的尘土,一直没有拆开过。但是隔着塑料封也能看到礼盒上印着文玩特写图片,还挂着标签价码,每一样都不便宜。
  黎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紧张地搓了一下手,道:“那是,你爸爸送来的,但是我不喜欢,不想画。”她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是又不擅长去跟孩子们说这些,额头上都冒了细汗。
  黎舟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没事,那就不画,碗莲就挺好看的,下回我找其他颜色的碗莲给您送来。”
  黎曼看了他一会,神情慢慢稳定下来,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黎舟不放心,握着她的手好一会才松开。
  养母常年在这里养病,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他没有见过黎曼在人前失态,她一直都是这样美好的样子,依照江心远的话说,她一生都活在黎老为她打造的温室内,受不得一点风雨。但她为什么要去受风雨?黎舟想不通,他不明白这么美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江心远不能去宠爱她。
  他甚至都去查过江心远的家底,他相信黎老那边也调查过不止一次,但江心远并没有私生子,他在外面的关系干干净净,这让他更无法理解。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黎老还提过让他改姓江,他那时候虽然年岁小,但也记得养父当时扭曲的脸,当场就拒绝了。
  黎舟心想,就算他改姓江也没什么好下场。
  黎曼和江心远的婚姻名存实亡,苗头早在这个时候就有了。
  江心远一直以黎曼有“病”为由,觉得黎家亏欠他,数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让他忘记这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等几年后,黎江成年,黎曼就会同他离婚,还他自由,那时候的江心远最后疯狂了一把,挪用了公司的巨额款项,甚至还想让他来顶罪,如果不是他一直警惕提防,或许那一次就要替江心远去坐牢了。
  不过这次他早离开了几年,而刁明山也提前到了小少爷身边,江心远想要做什么手脚就难了。
  黎曼心思单纯,黎舟安抚她两句,她就又高兴起来,跟黎舟说起小鹦鹉的趣事,“小皮会开锁了,自己咬开好几个呢,还会开饮料瓶,特别厉害。”
  黎曼兴致勃勃地讲着,黎舟就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陪她聊天。
  “他们说虎皮鹦鹉不怎么聪明,我看着小皮就很机灵呀,等以后再养一只和小皮作伴,那天你弟弟还说再养了你肯定也是随便起个名字叫‘小虎’……”
  “妈,”黎舟坐在她身边脑袋抵着她的膝盖道,“我明天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用了这样一句话,他可以说的更好,但却用最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看到了一封信,仁爱福利院邮寄给父亲的。”黎舟声音发涩,他笑了一下道,“全国有那么多家仁爱福利院,只有那家登记了我的名字。妈,我是您和父亲领养的对吗?”
  “你已经知道了?”黎曼有点惊讶,但并没有瞒着他,“对,不过最开始带你回来的是你外公,本来,是你是要养在外公身边的呢。”她伸手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轻声询问他,“你想听吗?”
  黎舟眼睛发涩,“想。”
  故事很简单,一位老先生在出行的火车上无意中撞破了拐卖案,人贩子被抓,但在逃窜的途中情急之下把那个装着小孩的麻袋推下了站台,孩子狠狠摔在了地上,磕地头破血流,被送去医院抢救了一夜才救回一条小命。老先生心善,登报寻找孩子的父母,但中国那么大,一直等到小孩出院之后也没有找到。
  最开始老先生想把小孩送去福利院的,但是孩子受伤需要疗养,光是后续医药费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福利院那边十分犹豫,而他们的医疗条件也并不好。老先生带了小孩一段时间,也有了感情,舍不得丢下他,就干脆带回了家中亲自抚养。
  那个孩子不到两岁,磕了脑袋又受了巨大的惊吓,那段时间只认老先生一个人,夜里哭的时候都是老先生握着他的手才肯含着眼泪睡着。小孩非常聪明教什么会什么,又懂事听话,老先生非常喜欢他,但是他太小了,记不得过去的家,只会说“舟”这个字,所以老先生就留着他名字,让他跟自己姓。
  再后来老先生的女儿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信心再做母亲,医生也说她难以受孕,所以老先生又把那个小孩送到了女儿身边,或许这个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真是个小福星,他来了之后没多久,老先生的女儿也有了宝宝。
  黎曼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轻声道:“再后来,他们两个就一起长大了,小舟这里的伤疤也看不出来了,我和你外公以前老是担心这里会秃一块呢。”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黎舟趴在她膝头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他想说很多,但那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是他哽在喉间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黎曼心思通透,刚才听见他开口说了那句要走的话,就已经猜的差不多了,轻声问他:“已经查到了对吗,你要去那边吗?”
  黎舟点点头,半晌又哑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做错过一次事,这次他想改。
  他想改正很多很多。
  黎曼的掌心柔软带着暖意,一如她一贯做的那样包容道:“没有什么对不起呀,孩子长大了都要离开父母的,小舟只是长大了。”她伸手摸了摸大儿子的脸颊,悄悄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所以没关系,不用道歉的。”
  过了一会,她又试探着问道:“可以给我打电话吗?”
  “嗯。”
  “一个月一次,可以吗?”
  黎舟笑了,“当然,我到了之后,会给您打电话,每个月还会给您写信,拍好多漂亮的照片夹在信里一起邮寄过来,那边是一座小岛,周围走上一阵总能看到海,沙滩也很软,还有很多贝壳,妈妈你喜欢贝壳吗?我挑最好的贝壳和小海星给你攒着,一起放在玻璃瓶里到时候送来给你……”
  黎曼笑道:“你高兴就好。”
  黎舟眼圈泛红:“妈……”
  黎曼弯腰,额头抵着他的亲昵了一下,“宝宝,你觉得高兴就好。”
  ****
  黎舟背包走了。
  黎曼在画室画画。她画院子里那一片风铃草,有细薄的白纱随风吹起飘动,她只专心看着,画着。
  “太太,不好了,大少爷留了一封信走了!”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惶恐,“太太呀,大少爷他走啦!”
  黎曼看着前面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那人急道:“可是太太,大少爷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就只带了几件衣服……”
  黎曼打断她道:“那幅碗莲收起来吧。”
  “啊?啊,好。太太怎么不画了?”
  “今年的已经画完了,要等明年,再多一种颜色的碗莲再画。”她看着院子里,认真道。
  而在同一时刻,黎舟正压低了帽檐遮盖住大半张脸,枕着背包打瞌睡。耳边有轮船的汽笛声,身体也在随着船身摇摇晃晃,他一早出来,从津市坐船顺流而下,等到十个小时之后,就可以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