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迷情
  顾长梅也给他自己和崔洛各买了一张面具。
  他戴的是黑白两面的俏书生脸谱, 崔洛的则是何仙姑的面具。
  顾长梅觉得何仙姑很适合崔洛。
  尚未到猜灯谜的时辰, 两人正好没有用晚饭, 便挨着长街找了间买豆腐脑的铺子。
  元宵这一日, 依旧寒风凌冽, 这个时候要是喝上一碗热乎的芝麻油豆腐脑会是一种极佳的享受。
  顾长梅和崔洛还没踏入铺子, 迎面一男子疾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险些三人就撞上了。
  “是你?”顾长梅指着沐白道,他所戴的银色面具虽然常见,但他一身衣袍却是大明百姓极少会穿的。而且像他这样的儒将之范的人也着实难以碰见。
  沐白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里似乎窜起了火苗, 本来心情就不佳,被顾长梅指着鼻子,他更是不悦:“干什么?干什么!让开!”
  沐白的半边脸是遮住的, 但渊渟岳峙, 文情并茂的气度犹在。不像是个会出言不逊之流。
  顾长梅可不顾什么礼节,见他手中并无琉璃花灯, 问他:“灯呢?你丢哪里去了?”
  不提花灯还好, 一提到自己看上的那盏五连珠的琉璃灯, 沐白气的大口呼吸, 因着口被面具盖住, 鼻孔出气都不顺畅了。
  他抬手就要去推开顾长梅,崔洛忙将顾长梅拉开, 任由沐白朝着长街另一侧扬长而去。
  顾长梅从来都不知道见好就收,指着沐白的背影, 张开嗓门大声嚷嚷:“你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我的东西, 你也敢抢?”
  他的东西?!
  刚才萧翼也说那灯属于他!
  沐白走出没有几步,闻声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正翻江倒海的跳动。
  想了想,他又止了步,今日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待他转身时,顾长梅和崔洛已经走进了小铺,点了两碗葱花豆腐脑,上面还腾起袅袅雾气。
  顾长梅见崔洛失神,问:“崔洛,在想什么呢?不过是一盏花灯,一会咱们再去挑挑,许能找到更好的。”
  崔洛诧异于顾长梅竟然到了此刻还在纠结花灯的事!
  “没想什么,我就觉得刚才那人很面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崔洛如实道。
  顾长梅闻言,被一口豆腐脑给烫到了,咧了咧嘴,“他戴着面具,你怎会觉得熟悉?崔洛----长的好看的人未必是好人。当然了,我除外!”
  崔洛:“...........”顾长梅跳跃的思维让崔洛一时失语了。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她每次都是重生在了青葱年华时,对上辈子的人的记忆却停留在十几年后,如果真的认错了,也实属正常。
  虽是时隔几年,有些人的变化也会很大。
  *
  猜灯谜在当下算是一种高雅的文字游戏,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吸引大批的文人雅士踊跃参加,其中不乏文臣和入京进学的士子们,更有周边府县赶过来凑热闹的人。
  时人常用“绢灯剪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来形容灯谜。
  故此,灯谜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的,考验的便是学识的深度和广度。
  在大明,猜灯谜又被称为“反切”,“弹壁”,“春灯谜”等多种别称,但其玩法基本上与南宋时候无异样。
  崔洛与顾长梅从豆腐脑店铺里出来,沿街一路扫荡各色吃食,一根冰糖葫芦竟让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为之狂喜。
  崔洛古怪的看着他啃的欢哨:“你没吃过?”
  顾长梅反问:“怎么?你吃过?”
  崔洛:“..........”到底谁才是‘穷小子’?!
  到了时辰,一阵钟磬声凌空而响,游人纷纷往挂满花灯的擂台而去。顾长梅的相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他抢道的时候,别有手段,不一会就抓住崔洛的手腕,二人成功挤到前排,崔洛在他身后没有受到半分拥挤,这大概是长的瘦弱的唯一优点。
  站定后,顾长梅仰头看着擂台的火红场面,一盏盏花灯,光线红艳且迷乱,让人望而心神向往。
  “崔洛,快要开始了,你有把握赢二百两银子吧?书院开课之前的花销就靠你了。”顾长梅毫不客气的将‘压力’推给崔洛。
  不过,崔洛也很喜欢猜灯谜。
  前两世,拜裴子信所赐,崔洛无比熟练的掌握了猜灯谜的技巧。他是无时不刻不将崔洛当作假想敌,除了日常切磋学时之外,像猜灯谜此等文人雅士的文字游戏,他更是不厌其烦的找崔洛比试。
  崔洛从回忆里清醒,道:“我尽量!”
  这时,银面男子也不知从哪里挤到了前排,离着崔洛和顾长梅之间只有几人之隔。
  顾长梅发现了沐白的存在,桃花眼瞪了他一眼,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崔洛:“........”他到底知不知道竖中指是代表什么意思?
  崔洛自动忽略了顾长梅的行为,但还是不由得多看了沐白一眼。
  熟悉,但还是记不起。
  沐白没想到又见到了崔洛和顾长梅,只能再度在内心叹一声:出门不利!
  又是这两个臭小子!
  再敢挑衅他一次,他肯定不会再顾及什么圣人纲度。
  顾长梅向沐白‘示威’之后,转而对崔洛道:“崔洛,那家伙竟然也想参加,一会你要给我争气,不要让他得半分便宜。”
  也不知道顾长梅怎的这么快就与那人结仇了?!
  崔洛笑了笑,因为周围人太多的缘故,街头吹来的冷意也消散了。她面颊微红。
  今年主持‘春灯谜’游戏的依旧是顺天府的府丞大人,顾长梅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今年大年初四,此人还登门承恩伯府送过礼。
  顾长梅眼眸一亮,仿佛看到了一道隐形的‘后门’,抬起长臂就朝着府丞大人挥手。
  府丞大人并不是没看到他,现场数千人之多,保不成就有他的上峰家中的子嗣,他清咳了一声,尽量不去看顾长梅的方向。
  片刻,顾长梅也挥累了,似乎受了打击,桃花眼翻了一个白眼:“切!势利眼!”
  崔洛每次和他一同出来,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她跟顾长梅其实不是很熟。
  “.......要是子信在就好了。”崔洛叹了一声。
  话音刚落,做侍女打扮,面遮轻纱的美服女子纷纷上了擂台,数十个美人,各个双手提着灯谜。
  现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这时候,府丞大人上前一步,“此番采用的是抢答赛,无时辰限制,彩头亦无上限,想要押注的现在就能开始了。”
  崔洛到了此刻才明白了规矩。
  擂台上所放的二百两金花银只是初始彩头,猜出多少灯谜,就按照比例赢多少银子,答错的人自然要掏银子。
  一旦参加者所赢的彩头超过了二百两,那输的一方就要开始掏银子了,如果一直输下去,怕是今晚只剩下亵裤回去。
  已经开始有人雀雀欲试,沐白撩了晋袍,爬上了擂台。他虽个子挺高,但似乎只是个文弱书生,顾长梅看着他有些吃力才登上了高台,‘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这厢,他也不管崔洛有没有准备好,双手握着她的腰,就将她提上了擂台。
  崔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等她转过身,一脸愠怒的看着顾长梅时,见他又朝着银面男子竖中指。
  崔洛:“.......”因为站的高的缘故,在数百上千的茫茫人群之中,崔洛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但她放眼望去,却见绝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半刻之后,擂台上大约上来了二三十人,是第一波挑战的参赛者。
  府丞大人又亲自敲响了铜锣,宣布游戏开始。
  美人们得了指令,手中红绸卷顷刻间纷纷落下。
  每年的猜灯谜游戏规则都会有所更改,今年竟是抢答,崔洛觉得自己的反应够快。
  可能是受反复重生的刺激,她的神经已经会本能的条件发射。
  “固若金汤!”府丞大人朗声道,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嗓音竟有半分阴柔。
  崔洛第一反应,这是一个猜地名的,固若金汤?这样的府县在历史上并不少,但在大明的话........
  她猛然间举手:“保定!”
  府丞大人眯着眼笑了笑,手持木榔锥敲了铜锣,另有师爷记下了一笔。
  崔洛赢了第一局。
  她神情一般,顾长梅却是撒了欢的狂喜,在台下动作夸张,不知如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出息,给他挣了脸面。
  沐白此时留意了一下崔洛的方向,不过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对房只是一个清秀少年,适才是他分心了,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岂会输给一个小子?!
  第二轮接着开始,还是府丞大人唱题:“驿外断桥边!”
  此时,崔洛脑中急速旋转,适才考的是地名,那驿外断桥边........?驿可以指马,桥的谐音则为‘乔’。
  她再度举手,但另有一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举起了手。
  府丞大人的眼睛还没有老到看不清的地步,二人的确是同时举手无疑,但崔洛已经答过一次了,他这次想点另一人。
  不过,顾长梅招摇的动作亦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府丞大人看出来了,台上刚才答题的少年和承恩伯府二公子是一道而来的。
  府丞大人硬着头皮点了崔洛。
  崔洛:“..........”扪心自问,她也不想当关系户的!可顾长梅这人,她如何能制止得了他?!
  沐白:“..........”今天气的快吐血了!
  崔洛厚着脸皮,道:“单一个‘骄’字!”
  毫无悬念,又答对了。
  接下来又是一道猜字题,崔洛故意没有举手,一开始势头太猛未必是好事。
  府丞大人:“孤峦叠嶂层云散!”
  沐白:“崛!”
  沐白第三回赢了,总算是扳回点面子。
  崔洛每答对一题,就会放弃一题,等到了她与沐白二人差不多将二百两白银赢光之时,擂台上的其他参赛者几乎是已经放弃猜题,而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了。
  要知道前几年的灯谜大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怎会整个场面全被两个人给控制住了?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崔洛戴着何仙姑的面具,个头又不算高,站在萧瑟的寒风之中,真有几分风中清荷之态,叫人没法眼红记恨她。
  而沐白的一张银色半脸面具,与他眉峰英挺的气度也十分相符,他这样的人本身的长相就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儒生,也让人不敢随意嫉妒。
  眼看着还剩最后十两金花银,府丞大人有些无奈,要知道每年的猜灯谜起码得进行一两个时辰,今年倒好,眨眼的功夫就快到尾声了!
  最后一题是关键,沐白有状元的头衔,自是不能输给崔洛。
  而崔洛在顾长梅的瞪视之下,她也不能再避让了。
  府丞大人慢慢悠悠的念了最后一题,其实题库中还远不止这一题,只是就眼下的状况而言,今年的猜灯谜是要拉下帷幕了。
  崔洛与沐白都想赢,以至于府丞大人唱题之后,二人又同时举起了手。
  顾长梅当然是接着招摇过市的给府丞大人使眼色。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擂台上的几人身上,然,顾长梅的存在同样惹人注意。
  府丞大人犯难了。
  他要是再包庇一次,万一传到了御使耳朵里,皇帝一旦问起元宵灯谜之事,他必定遭殃。
  沐白已经等不及了,府丞大人尚未点名,他先开了口,答案毫无疑问是证正确的。
  而这时,顾长梅大声道:“不合规!这一局算输!”
  按着赛规,沐白的确是犯规了。
  府丞大人暗吐了一口浊气,犯规好啊,不用他来做决定了。看来,顾家二公子也不止是制造麻烦!
  沐白自然不服输,将输掉的十两银子拿出来,要求继续猜下去,势必要将对方的银子赢过来。
  然,沐白是前一科的状元无疑,但他也只当了几年的状元。
  而与他对阵的少年,却是重活了三世,考了两次状元的专业户。
  不过,沐白的确猜对了一点,他今日的确是出门不利。
  九局过后,沐白赢来的金花银统统输给了崔洛。这无疑激起了沐白的好胜心,干脆掏了自己的银子继续比下去。
  说实话,崔洛已经不忍心再赢下去了,但她见银面男子根本就没有罢手的样子,她在想,或许赢光他所有的钱,他总该下台了吧。
  半个时辰后,沐白要求临场休息,却再次强调只是休赛,并非放弃服输。
  对此,府丞大人相当的支持,元宵节越是热闹,越是让人久久传之,他的功劳也就越大。
  沐白在台下找到了萧翼:“萧侍卫,借我几百两银子,我改日送你府上。”
  詹士府的俸禄并不高,但沐白是太子的侍读,又深得帝宠,出手还算阔绰。
  沐白言罢,见萧翼诡异的一笑,他蹙眉:“萧侍卫,你笑什么?有本事你上去跟那小子比一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沐白看了一眼擂台上瘦而轻盈的身影,有种被人耻笑的感觉,他猜萧翼刚才肯定是在笑话他。
  萧翼从腰间取了银票给他,是一百两的面额:“沐大人不必太过紧张,重在参与。”
  沐白感觉自己内脏也快气伤了:“你认为我输定了?怎么才一百两?你堂堂长信侯府的萧世子,陛下跟前的红人萧侍卫,不会随身只带一百两吧!”
  萧翼面对他的质问,不怒反笑:“呵呵.....沐大人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输得太多,还不起。”
  沐白:“..........”他今晚也不知道多少次摁着胸口了,却是欲言又止,一手夺过银票,愠怒道:“你夺了我的花灯,这一百两算是扯平了!”
  那盏琉璃灯不过值五两银子罢了,沐白也是个随意而为的人,萧翼看着他转身离开,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出来。
  跟她猜灯谜?
  怕是整个沐家输的底朝天也不够啊!
  不出半个时辰,一百两又输光了,府丞大人再有一次敲响了铜锣,问沐白:“这位公子,你确定不继续了么?”府丞大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沐白迎着一阵自天际突然刮过来的冷风,身子有些轻飘飘,一时间怀疑起了金榜提名的快意人生,他双目灼灼的盯着崔洛,想弄清楚此子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他点了头。
  府丞大人宣布今年的猜灯谜正式结束。
  崔洛前前后后赢了近四百两,顾长梅一跃而上,跳上了擂台,朝着崔洛跑过去,竟兴奋的抱住了她。
  府丞大人:“.........”亏他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大明盛行男/风,确切的说是‘双向风’,不少已有家事,娶妻生子的富家子弟在外面都有‘蓝颜知己’。
  其实,大明风流的标志就是‘双向风’。明代不少皇帝也是喜欢年少清俊的娈///童,男/宠,与之‘同卧榻’的现象非常之常见。例如人人皆知的正德皇帝。
  天启帝还宠爱过一个丹红唇秀目的太监,高永寿。
  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男//风屡见不鲜。
  崔洛觉得很有必须避嫌:“长梅!行了!”她推开他。
  却在这时候那股子被人盯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崔洛往台下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寻到可疑的人。
  猜灯谜结束,众人又往舞龙灯和踩高跷的地方纷纷而去,换一个地方去看热闹。
  沐白走了过来,顾长梅以为他想报复,当即站在了崔洛跟前。
  此时此刻,沐白的确是一肚子火气,一半是因为今日的惨状,另一半就是因为顾长梅。
  他敬重每一个竞争对手,就算崔洛看上去比他小太多,依然不会对她动手,可顾长梅就不一样了。
  沐白觉得,他已经不能再忍了。
  却在正要动手之际,一随从打扮的人上前制止了他:“沐大人,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沐白这才控制住了动作。
  沐大人?!
  崔洛如同醍醐灌顶。
  难怪那般熟悉!
  是沐白!
  算算年号,他如今应该是詹士府的少詹士,三年前的状元郎,在翰林院观政一载就被帝王钦点为太子的侍读,实为士子们奋斗的楷模。本朝立纲以来,他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晋升奇快的人!
  沐白将来会是文渊阁大学士,位列三公,是个抱朴怀拙,心有九窍之人。
  可.......他今天晚上怎的这般冲动浮躁,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崔洛兀自憨笑了两声,样子却有点傻。
  头顶是华光普照,照亮了双眸中的纹络,她清媚的眉目不经意间落入了顾长梅的眼中,仿佛温柔了十方秋冬。
  顾长梅心头微微一荡,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将内心的一切跟崔洛分享。一向话唠的顾长梅,失语之后,也跟着憨憨笑了两声,这之后方道:“这下好了,请同窗喝酒的银子有了。”
  崔洛却是想哭了:这下完了,成功得罪了沐大人!
  *
  沐白与萧翼是在一处茶肆见面的。
  元宵佳节,城中没有宵禁。
  此时,寮子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小二端了汤圆和点心上来。
  沐白闷声落座,抓着一块糍粑就开始啃了起来。
  萧翼也不急,他这人似乎从来都不曾急躁过,做事素来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在旁人没有察觉之下,就悄然收手了。
  是一个会让对手发自内心畏惧的人。
  片刻后,萧翼爽朗的笑声响起:“沐大人?输不起?”
  这是在明晃晃的嘲讽啊。
  可沐白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确是输了!
  还输的奇惨无比。
  幸好今日是带了面具的,直至此刻,沐白才肯摘下最后一道防备。
  沐白灌了杯温茶下腹,过了此刻,还是觉得胸口疼,“萧侍卫手段了得,能否帮我查查那小子是谁?”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指崔洛了。
  萧翼的抬手倒茶的动作一滞,瞬间转为平静:“一场小小的比试,沐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沐白用力掷了杯盏,砰的一声,响彻厅堂之内,“你......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输过?”
  萧翼不以为然,“成败无非是一时之事,此子若果真有才华,你还怕将来在仕途上见不到她。”
  沐白一愣。
  觉得萧翼此话在理。
  沐白发现萧翼身边已无琉璃灯的踪迹,他挥了挥手,不再提令他胸口生疼的事,“萧侍卫,你该不会拿我的花灯去送心上人了吧?”他挑眉,试图找回自己的颜面。
  萧翼只是淡笑:“算是吧。”
  蓦的,沐白觉得甚是无趣:“什么叫算是!”
  萧翼不再言语,二人品茶少许,就各自辞别。
  快至五更,长街两侧才渐渐归为沉静。
  更有商贾彻夜不打烊,尤其是可住店的酒楼。
  萧翼鹰眸微眯,看着一间雅间里的烛火,里面还跳跃着人影,是让人心神不宁的画面。随从在他身后小声道:“世子爷,该回府了。”
  萧翼的浓眉一直无法平复,他不是神仙,做不到这等大度!
  *
  崔洛本要歇下,她和顾长梅同住一屋,不是银子不够使,是元宵这一日,房间供不应求。好在顾长梅这人有时候也很有自知之明,自觉开口要在外间睡。
  他从外廊回来,提了盏琉璃灯在手上,笑道:“崔洛,你快看!今天运气也太好了,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口的?正好送给你了。”
  有人会将捡来的东西送人么?!
  崔洛不太敢要来路不明的东西:“你收着吧,我并不喜欢。”
  二人客气了几句,因为崔洛坚持不要,顾长梅便自己收下了,明日回府,还可以拿来哄母亲,省的她又骂他不长进。
  *
  次日,崔洛一觉睡到日晒三杆。
  她醒来时,顾长梅仍在周公府上作客。
  二人差不多到了晌午才开始赶往崔府,崔洛有些心有余悸:“长梅,你不必送我,我租一辆马车即可。”她可不想再送顾长梅一次!
  在路上奔波是小事,遇见顾长青就令她头大了。
  顾长梅觉得崔洛是在跟他客气,道:“我将你带出来,当然要将你送回去,你可是崔家的独苗儿,不能有半点损伤。”
  好吧!
  她无话可说了。
  转眼,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度过了一下午,很快就到了日落黄昏,一到残阳铺水中的时候。
  崔洛一下马车,就拉上了车帘,抢言道:“长梅,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咱们等书院进学再见了。”
  顾长梅其实很想留下吃顿便饭,崔洛这般一提,他却是咽了下去,“哦,那好,这些银子你都不要?咱们五五分吧。”
  总感觉这是不义之财!
  崔洛这辈子无比的怕死,回绝了顾长梅的好意:“还是放在你这边吧,他日宴请同窗喝酒,你做东便是。”
  这话没毛病。
  顾长梅点了点头,“.......那好。”他看着崔洛入了府门,才命车夫驾马离开,心头涌上一次古怪的感觉,好像心情突然没有那么美好了,心口微微有些空洞。
  *
  崔洛在外夜宿了一日,崔老太爷并没有因此责罚她。
  崔老太爷的想法,也是希望崔洛与承恩伯府的人走近,又是‘男儿’,用不着避讳。
  她先去给老太爷请安,之后才去了尚秋阁见老太太。崔家没有固定晨昏定省的时辰,崔洛去的时候,崔倩也在。
  她发现一件十分值得寻思的事情,每次来尚秋阁,见到的都是柳姨娘和崔倩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她那个娘从来就没自觉过!
  一定要找机会和洛十娘好好说说。
  崔倩眼眶红润,像是哭过的样子,本就是碧玉一样的年纪,委屈的样子格外让人怜惜,反倒让她有些无神的眸子平添了灵气。
  见崔洛进来,柳姨娘与崔倩皆默契的止了话。
  昨日元宵是崔倩相看的日子,莫不是对方没有看中?还是崔倩不满意?
  想来崔心兰牵线的公子哥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崔老太太是打心底的疼惜崔洛,在她面前也不隐瞒,道:“洛儿,你回来的正好,你大姐昨个儿与城东萧家的独子相看,这事还是姑母卖了人情撮合的。咱们崔家是女方,也不好直接打听男方的事,你在书院里认识的人多,你私底下去问问长梅。”
  崔洛蓦然一愣:“姑母她不知情么?”
  此话一出,崔洛又添了一句:“城东萧家?”
  提及姓‘萧’的,京城之中,属长信侯府的萧家最为耳熟能详。
  而崔洛没记错的话,曾有这么一则传闻:萧家的老侯爷领兵回京时路经城东乡郊,那不久之后的三个月就有农妇找上门,说是自家的闺女有了身孕,还是老侯爷的种。
  长信侯府这种门第,一个未婚先育的农家女别说是做妾了,养在外室都不太可能,但到底是萧家的骨肉。
  当年,萧家就给了钱财在城东置办了府邸,几十年前的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信侯的庶弟,但从未入过族谱,名义上姓萧,却不被族中认可。
  故此,一旦有人提及,都会加上一个前缀:‘城东’萧家。
  ‘城东’萧家只是因为长信府的关系,成了富农兼商贾,与权贵搭不上干系。
  难怪了,崔倩怎会甘心嫁!
  崔老太太道:“是啊,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你姑母本是想撮合顺天府师爷的长孙,却不想城东萧家正打算置办婚事,你姑母也是因为萧家老太君的缘故,才介绍的。”
  萧家老太君是萧翼的祖母,是个十分厉害的老妇人,萧翼就是她一手养大的。
  彼时,若非长信侯像着了魔一样喜欢洛十娘,加之他又是丧偶十几载,萧家老太君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洛十娘进门。
  崔洛应下:“好,孙儿尽量而为。长姐是不愿意么?”她问。
  撇开所有嫡庶恩怨,崔洛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嗣,有义务让崔家女儿嫁得良婿。
  这不是清高,亦或是假心善。
  在这个时代,名声对一个家族而言太重了,崔倩嫁得好才能成为家族的助力,就算她嫁的很普通,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和离的女子余生堪忧。
  同时,家族也会蒙羞。
  崔倩在崔老太太跟前一向乖巧,在终生大事面前,也忍不住了,委屈道:“我自是不愿意的,咱们崔家祖上好歹也是名门。”
  崔洛:“.........”好吧,这勉强算是个理由。
  柳姨娘瞪了崔倩一眼,让她收敛。
  崔洛心想这个柳氏或许不简单!
  从尚秋阁出来,崔洛还没来得及去洛十娘那里,守门小厮疾步跑了过来,递了一张帖子过来,是朱红色厚葛布的封面,上面印着烫金的三个楷体大字:聚奎堂。
  是聚奎堂的雅集!
  崔洛打开一看,日子是在三月三上巳节那日。
  大约是上回问学大赛所谓的奖励彩头。
  崔洛收下帖子,小厮这时却道:“萧家随从说,雅集名额有限,让您那日务必要去,还说对您将来的仕途很有利。”
  崔洛转身时,身子陡然一僵。
  怎么又来一个萧家?!
  “帖子是谁送来的?”她问。
  守门小厮如实道:“那人声称是萧家的人。”他觉得少爷的问题有些奇怪,但他只是个下人,也不好多问。
  崔洛感觉喉咙处一阵甘苦,挥了挥手让小厮先退下。
  真是几多烦忧!
  萧翼注定是她的头号冤家,简直是冤魂不散,仿佛到处都能有他的存在。
  *
  顾长梅一天一夜的兴奋劲都不见了。
  他靠在马车壁上,一路睡到了承恩伯府,待下了马车,凉意从四面八方席卷着他秀美的年轻脸庞,顾长梅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悠悠长道,神色莫名。
  守门的下人抓了抓瓜皮小帽,看着此刻的顾长梅,仿佛不认识一般。
  二公子.......何曾阴郁过?!
  这个表情太不符合他怼天怼地的气质了!
  “二公子,您回来啦!”下人嬉皮笑脸上前迎接。
  顾长梅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花灯,过了一夜,似乎没有那么好看了,或许花灯只适合晚上欣赏。
  他宛若没有听到下人的声音,兀自提着花灯,脚步沉稳的一步一步迈入了府门。
  下人又愣了。
  要知道,二公子回府的动作,一般都是用‘跑’的,今日竟好好走路了?!
  顾长梅和顾长青的院子只有一道楼花窗之隔,他本来去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压根想不起来给承恩伯与顾老太太请安。
  却见顾长青院中似乎有人,他便走了过去,因为内心的空虚愈发强烈,有种患得患失的嫌疑。
  他极需要热闹一下。
  萧翼正与顾长青品茶,顾长梅提着那盏眼熟的琉璃灯出现在他面前时,萧翼浓眉骤然蹙了起来。
  顾长梅走上前,似乎也忘了那盏灯是要给他娘的,他道:“萧公子,好久不见了,你今日怎么有空登门?”
  顾长梅兀自坐下,准备喝杯茶。却不想,几乎是突然之间,他手中尚未放下的琉璃灯盏顿时裂开了,发出震耳有声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