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崔洛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就直接去了黛品轩,她这个娘从来就没让她安生过。
  黛品轩里的小丫鬟见崔洛进来,低头打了招呼就不再敢多看她一眼。
  洛十娘身边原本没有下人伺候,入了霍府之后,崔老太太指派两个贴身的大丫鬟给她。这二人就是春夏和秋冬。
  崔洛将二人单独叫了出来,问:“说!怎么一回事?”
  春夏和秋冬皆是一凌,被少爷的冷喝声吓了一跳,二人年纪大约都在十四五岁的样子,比崔洛还大了一两岁。崔洛脸上尚有稚气,但此刻冷然的样子已经有家族嫡长子的威严了。
  春夏先开了口:“少爷,今个儿这事虽说是夫人错在先,但其实也怨不得夫人。”
  说了等于没说。
  崔洛又问:“给我说清楚了,夫人是怎么冲撞到老太太的?”
  庭院里的树叶早就落了,光秃秃的显得空旷无比,唯有一棵落了霜的柿子树,上面还零零星星的挂着几只冻皱的柿子。崔洛就站在柿子树下,脸色肃重且严厉。
  这件事这要是洛十娘的错,那她也不能躲在屋里不出来可,反倒让一个妾室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着。
  如果不是她的错,而是另有缘由,那就更要将事情理清楚,谁错了,谁就得站出来担责。
  春夏胆子稍大,秋冬暗示让她去说。
  崔洛直接点名:“春夏,你来说!”
  春夏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当初就是人牙子从扬州买来的,而后转手到了崔家。几年下来,已经算是崔家的老人了,做事规矩老练,才被安排在了洛十娘身边。
  这也是崔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可惜了,洛十娘这样的女子,只能看到旁人对她表面的好。
  春夏如实道:“本来夫人今日刚从外面回来,是要给老太太请安的。没成想柳姨娘也在尚秋阁,夫人瞧见柳姨娘正帮衬着老太太归置大爷生前的遗物,一时没忍住就上前将柳姨娘拉开,说是大爷的东西,旁人碰不得。这一来二往,就误推到了老太太身上......少爷,您说这到底是算谁的错?”
  柳姨娘曾经占着自己生下了崔家的庶女,一味自高一等。要知道,崔家一开始并不知道崔洛的存在,到了后来崔范病逝的消息送到京城,崔家人更是以为从此绝后了,还打算让崔倩招婿的。
  试想一下,如若没有崔洛,崔家今后到底是谁掌家?
  还不是柳姨娘她们母女!
  春夏又道:“老太太一直舍不得动大爷的东西,直到少爷您回府,老太太才打算将大爷的书房腾出来,给您读书用。小竹轩冬暖夏凉,是府上最好的院子,老太太心疼少爷,这才开始挪动了大爷的生前所用的物件。”
  闻言后,崔洛心中彻底了然。
  她让春夏和秋冬留在院外,独自一人走入了内室。
  见到洛十娘时,她正伏在床铺上抽泣,妖娆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看来是真的伤了心了。
  崔洛走近一看,见洛十娘手里还紧握着一块黄玉镇纸,她捏的太紧,手指已经发白。
  都说傻人有傻福,洛十娘的前半辈子也不知道走了运?还是倒了霉?
  崔洛轻抚着她的后背:“娘,您别哭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您这是容不下柳姨娘?还是.......”舍不得崔范?
  她是真舍不得崔范么?前两世,洛十娘嫁给长信侯之后,可从未有过怨言,几乎是掉入甜罐蜜饯里了。
  洛十娘平复了一会,直起身子,“洛儿,你爹是咱们娘儿两的,那个女人......她凭什么碰你爹的东西!”
  崔洛揉了揉眉心:“娘,柳姨娘为爹生了一个女儿,这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且还是在您之前。今日,您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误推了祖母。您知不知道有些人正为此事高兴呢。”
  洛十娘一双凤眼透亮,闻言后,当即就想到柳姨娘,“你是说那个女人?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碰到老太太的身子,我明明要抢她手里的东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老太太了。”
  洛十娘看着崔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结结巴巴道:“那我该怎么办?洛儿,娘心里不服气,你爹当年说过,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旁人,要不然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就跟着他走了。”
  崔洛有些累了,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神色严肃道:“娘,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男人若是可信,母猪都能上树。您也知道,当年爹是流落在外,他若不骗您,您怎会跟他离开出走?还生下了我?爹走了,您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为了一件东西,就跟所有人过不去。”
  洛十娘的注意力全在崔洛的话上了,“你是说......你爹他.....他一直在骗我?他不曾真心?”
  崔洛没有过感情经历,更不懂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但她知道一件事。她爹和她娘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擅长花言巧语,一个喜欢听花言巧语。
  她安慰道:“爹当然是真心的,只是男子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这个世上又有几人是在说真话。”所以,今后听到长信侯的甜言蜜语,千万别上当!
  洛十娘安静了下来,崔洛这时开始说正事了:“好在祖母伤的不严重。您现在是正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何必在意一个妾?将来崔家是儿子当家作主,您就是当家主母,要主持中馈的。庶女过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您将姨娘送到庄子里便是。”
  经崔洛一番细说,洛十娘突然觉得将来的日子明朗了起来。
  但心头还是如被堵住,不是很痛快。
  崔洛不知道她还念着崔范,还是容不下柳姨娘?
  她口吻加重了些:“娘,您身为祖母的儿媳,这个时候您哭有什么用?真要是想将爹的东西都拿回来,你自己去争取。”
  洛十娘越发觉得崔洛的话有道理:“那.....我现在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礼?”
  崔洛点了点头,其他的也不想再多说,全由她自己去争了。
  原先,洛十娘所待的地方,民风淳朴,勾心斗角的事少之又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总归要自己尝一下内宅诸事,不是崔洛说几句话,她就能自己明白其中道理的。
  很多事,不真实体会一次,永远不会领悟。
  *
  次日一早,崔洛带着书童五郎去了晋江书院。
  书院在皇城下边,离着崔府约莫三个时辰的车程,一大早从府上出发,快至晌午才到。
  崔洛一下马车就看见顾长梅在书院大门后等着,冬日的暖阳晒的他面色潮红,他身后跟着三三两两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一行人朝着她走来。
  崔洛:“.......”感觉不太妙。
  顾长梅人未至,声先到,他对身侧几个少年郎说:“这位就是我表亲,崔洛!你们要多多照顾她。她是刚从杭州乡下过来的,对京城很多事都不甚了解。”
  少年们对崔洛充满了兴趣,见惯了达官贵人家中的公子哥,还没见过从乡野之地跑来的少爷。又听说崔洛是她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才生下的她,更是好奇打量。
  其实,这些少年郎内心多半是看不起她的。只是碍于顾长梅的面子,没有人在表面显露出来。
  崔洛:“........”真想跟顾长梅绝交啊!
  少年们,耐不住好奇心,开始问东问西。
  “乡下不用做农活么?你怎么比我阿姐还白?”
  崔洛:“天生的。”
  “我听说你们没有白面大米吃,那你们吃什么?”
  崔洛:“靠着渔村,吃鱼虾。”
  “对了,你识字么?”
  崔洛:“......会背《大诏》。”
  蓦的,众少年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并不是崔洛满足了他们所有的好奇,而是《大诏》堪称国宝。
  此书是太//祖/皇/帝颁赐于国子监以及天下府州县,甚至于将《大诏》作为科举考试的参考书目,让各级儒学士子熟读。当时有一种盛况,天下府州县设里社之学,置私塾,聚生徒,就是为了诵读《大诏》,三年后大批涌入京城诵读,然后由礼部考核奖励。
  民间有传言,家有《大诏》,若犯罪,可减一等判刑,而且太//祖/皇/帝还曾亲自在午门外,对着满朝文武讲解《大诏》。
  可想而知,《大诏》的地位在时人眼中是有多么重要!
  崔洛会背《大诏》,那么,这些少年郎还能说什么呢?!
  众人纷纷散去,顾长梅压根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不好的事,笑眯眯的上前给崔洛提包裹:“崔洛,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我同住一屋,你是我表亲,我不照顾你,还能照顾谁。”
  崔洛:“......长梅。”她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