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会稽学馆的座次是以成绩排位的,达者为先。
  祝英台是丙科第一,理所当然的坐在第一排正中,但丙科第二却是马文才,丙科第三是另一个士族,他其实只是第五而已。前面座次不在的时候,第五名的伏安当然可以坐他的位子听课,可现在他来了,他就得乖乖让座,往后顺移。
  被马文才用这样的口气呼叱,伏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把抓起案上放着的小棍子,越过祝英台的身侧,也用同样恶劣的语气叱着坐在右首的刘有助。
  “看什么,让我!”
  谁也没想到马文才会来,并且打乱了原本就安排好的座次,刘有助素来在伏安之下,老老实实地抱起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
  马文才等伏安走了,面无表情地看了案几一眼,跟着他来伺候的追电立刻取出丝帕将伏安逗留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细雨则铺上已经准备好的案布和坐垫,再摆上笔墨纸砚和一筒东西,这才躬身退下。
  比起昨天半夏的举动,追电和细雨的动作,几乎是把伏安当成了瘟疫一般在处理。
  这下子,伏安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祝英台也属于同样叹为观止的人群之一。
  自从马文才进了屋子,已经没有人注意她了,他就像是个磁铁,一举一动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进去。
  而且不同于别人看待她时让人不适的窥探和鬼祟,他们看待他的目光是羡慕的、是敬畏的、是带着仰慕的。
  这就是真正的贵族和她这个女屌丝之间的区别吗?
  哪怕她现在顶着一张贵族的皮?
  第28章 辗转反侧
  “马文才,你怎么来了?你昨天还骂我!”
  虽然在“冷战”中,但祝英台是个厚脸皮的家伙,才不会玩什么“你不理我我就也不理你”的把戏。
  加上她在西馆孤立无援,早上看到了梁山伯,并且得到援手已经满是惊喜,现在又来了个分摊伤害的马文才,惊喜已经变成“狂喜”了。
  马文才没有理她,扫了她一眼,将案上的小筒打开,随手拈出一根牙棍把玩,似是没听见一般。
  看到他将象牙制成的润泽细签在手中把玩,屋中的学生们表情不一,有觉得暴殄天物的,有羡慕甚至眼神炽热的,也有不屑地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的。
  只有祝英台看的莫名其妙,心中直打鼓。
  这是什么玩意儿?
  说筷子太长,说是牙签吧……
  上课还带牙签?
  如果是牙签,也太大了点,谁牙缝这么大啊……
  刚刚伏安桌上好像也有许多竹木做的小棍。
  原身的祝英台并不通算学,她大概是那种偏科奇才,对于文字有天生的敏锐,几近于过目不忘,可是对数字就特别不敏感,甚至有些犯晕。
  她性子还有点偏执,不完美就干脆不学,对于不擅长的东西,是看也不看。
  但后来的祝英台,恰巧最擅长的就是心算和数字。
  正在纳闷间,课室里又是一阵骚动。
  原本该和马文才一样在甲科就读的梁山伯来了。
  屋里竟有好几个寒生认识梁山伯,远远就带着笑意打招呼,梁山伯一一回应,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旁,并不多言,只是微笑。
  同马文才之前让伏安让座一样,梁山伯属乙科第四,伏安一下子就明白了来的是谁,满脸恼怒地抄起自己的物品,挪了位子。
  伏安额角青筋直冒,他今天一天受到的羞辱,比几年中在丙科受到的还多。
  而这一切,都拜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们所赐!
  他一挪动,后面所有座次都在挪动。
  因为梁山伯来的晚,如今人已经坐的差不多了,他造成的骚动比马文才的更大,跟着往后挪的人太多了。
  但他是寒生,是“自己人”,便也没多少人有怨言。
  梁山伯面色如常地入座,在位上遥遥对祝英台笑了笑。
  祝英台看见他来了,再看看身边一脸傲娇的马文才,不知为何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有熟人在,总比孤身一人强。
  “刚刚真是谢谢你。”
  祝英台见梁山伯来的这么晚,知道他是被刚才的事耽搁了,满脸感激。
  “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马文才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感激梁山伯?
  他干了什么?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梁山伯开始勾搭祝英台了?
  “恰逢其会,不得不管。”
  梁山伯并没有居功。
  看见祝英台心情还算不错,梁山伯犹豫了着开口:“祝兄,不知你可知道‘苦饥寒,逐金丸’的典故?”
  逐金丸?
  “你是说汉武帝身边的韩嫣……”
  祝英台满脸疑惑地回答着。
  然而她话一出口,脑中立刻电光火石般领悟了什么,顿时一张脸红的可怕,连话都说不出来。
  汉时,韩嫣为汉武帝的宠臣,进出宫廷都乘坐天子的马车。
  恩宠最重时,他在长安街头以黄金为丸,以百姓为猎物,每天都会投掷十多枚金丸给贫寒子弟。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所以当时长安有语:“苦饥寒,逐金丸”。儿童们每闻韩嫣出弹,都辄随之,望着弹丸落地的地方奔跑。
  他用金丸射人引起长安拥挤踩踏,又乘坐天子马车有僭越之举,引起当时许多人的嫉妒和不满。
  正因为他言行并不端方严谨,最终被人诬陷,落得服毒自尽的下场。
  祝英台再笨,也瞬间了解了梁山伯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再加上刚刚在门口引起的骚动,自然是羞愧几不能言。
  好在梁山伯是个有雅量的人,见祝英台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遂笑笑不再多言,从书囊里拿出书墨等物摆在了桌上。
  这些士族并不明白自己有时候的无意之举,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不想去明白。
  心善,也要看如何行善。
  祝英台能够立刻能了解他的意思,已经很让人意外,至少他比很多恣意妄为的士族要懂得“体恤”。
  比如说……
  梁山伯不露痕迹地看了隔着祝英台而坐的马文才一眼,却发现马文才也在不动神色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略略有了接触,又一触即分,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等梁山伯也拿出一袋小棍放在案上后,祝英台终于忍不住了,在半夏给她准备的书袋中也尝试着摸了起来,最后摸出一个和马文才差不多的小筒。
  打开一看,里面是许多兽骨做的小棍。
  好吧,她已经放弃去探究这是什么。
  反正大家都有就是了。
  气氛有些奇怪,又有些尴尬,加上马文才和梁山伯两个带着冠帽的甲科生居然也来了西馆,整个课室之中有了一种古怪的肃静。
  这种肃静一直保持到教算学的助教进了屋子为止。
  五馆之中,有官位在身的学官并不多,除了贺馆主是博士以外,只有寥寥几位是助教,能够享受朝廷的俸禄,其余讲士,不过靠教授课业谋生罢了。
  这祖助教便是朝廷供奉的助教之一,而且是丙馆里唯一一个只教授算学,不兼任旁科的助教。
  算学素来被誉为难科和杂科,比起书学,学算学的人少了大半,祖助教一眼望去发现人数并没有多几个,可甲科的马文才和梁山伯居然都在,而他最为期待的新生祝英台也正满脸好奇地看着他,忍不住捻须一笑。
  竟然有甲科生都来听他的课,怎叫他不欢喜?
  且看他的本事!
  于是乎,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和介绍别人之后,祖助教直接开始叫所有人拿出笔墨开始“做题”,直让堂下哀嚎连天。
  题目并不难,对于祝英台来说,古代数学最大的问题是“阅读理解”而不是运算,但有原身祝英台的底子在,听懂这些古文简直就跟同步翻译没什么区别,所以祝英台仔细听完了题,拿起笔就在纸上算起了答案。
  只是最简单的四则运算嘛!
  看来这助教心肠不错,没有一来就给下马威。
  待她算好写下最终的数字,抬起头时,却发现无论是马文才还是梁山伯都是皱着眉头,开始在案上摆弄着许多……小棍?
  她古怪地环顾四周,只见无论是谁,都手中持着一把小棍,或横或竖,均是一脸认真的在桌子上排列着,等排列完后,再数着小棍的排列方式,在纸上仔细地写下数字。
  如此几番拨弄小棍之后,数字也越写越多,等到马文才、伏安和梁山伯等人都搁下笔时,祝英台已经懵了。
  这这这小棍……
  难道跟他们小学时候学算数的小棒子一样?
  祝英台还在发懵,一直注意着她的祖助教却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见她面前的算筒都没有打开,有些不悦地从案上拾起她记着答案的纸,再见只写着一两行数字,脸色更是不好。
  可看到最后的答案,祖助教“啊”了一声,指着那答案低头问祝英台:“不用算筹,你如何得出的答案?”
  祖助教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齐齐向着祝英台看来。
  包括马文才和梁山伯。
  算筹!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筹!
  祝英台恍然大悟,而后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身子微微一僵。
  “就,就这么算……”
  她哪里会用算筹!摸都没摸过,只是听说过这个东西而已!
  “这么算是怎么算?”
  祖助教继续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