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琅离开,全府上下的气压骤然低下,不说木伯暴躁脾气涨了几倍,下人们干活做事手脚都慢了,嬷嬷们在长廊下低语叹气,偶尔还摸两把眼泪,又气又闷,偏偏还说不得什么。
  这其中最伤心失望的莫过于季明了。
  为了表明他的态度与难过之情,他谎称生病,一连几天不当班。
  结果沈连卿一句轻飘飘的“好好养着”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真是愤恨的想咬碎了牙!
  他们未来的王妃啊!最有可能的人选啊!就这么没了!
  季明躺在床上咬着笨蛋,一双圆圆的眼睛因为一宿宿的睡不着都成兔子眼了。
  他真的气啊。
  明明他们王爷对林姑娘很关切的啊,之前提起她的时候,他们爷还会笑呢,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啊,怎么就这么就把人放走了呢。
  而且那天两人的气氛变化那样大,爹那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到底是怎么了啊。
  季明看到桌上的一摞书,那是杏儿介绍给他的,他都一一买来,才刚看了一点,没学习到什么,林小姐就走了,真是无用武之地了。
  这种感叹让他再次哀嚎一声,砰的一下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嘎吱”一声,门外有人进来,一重一轻的脚步声是自小听惯的,季明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喊了声:“爹,你来了啊。”
  木伯洪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劈头盖脸的训道:“整天在床上躺着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收拾收拾去伺候王爷!”
  季明懒得动,“我伤心。”
  “你伤心什么?”
  “林小姐走了,一定是我不够努力!呜呜呜呜,爹啊,我没用啊,现成的王妃都飞了!”
  “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爷都没伤心,你哭个什么劲儿。”
  提起这个季明就生气,“王爷是太不伤心了。”简直和没事人似得!
  他听到书翻页的沙沙声响,从床上探出脑袋一看,木伯正翻着桌子上的书,一张脸从未有过的铁青,一双凶厉的眼睛瞪得老圆,这么一看,没有血缘的父子俩倒有几分相像了,木伯死死盯着书本,眼睛像黏在上面了,开口低低的问道:“这些……是哪来的?”
  “我买的啊,”季明翻了个身,似乎想起什么,疑惑的说道:“不过这书和之前好不一样,我看了一点,都是说书生和他的朋友,两人同吃同住还分桃,爹,你说分个桃子有什么好写的。”两个大男人一人一半桃子还分着吃,肉麻不肉麻,女主角快点登场才是他想看的。
  木伯豁然抬头盯着床上的季明,喝道:“你竟然看这种书!”
  季明一听自家老爹这种口气,不免开始心虚,他也知道看这种书生小姐的书是不务正业,可他是有正当原因的。
  他就身一滚坐了起来,脖子抻得老长,非常理直气壮道:“我是为了爷!”
  哼,这你没辙了吧。
  他都是为了自家王爷和林小姐的感情促进,就算看这种闲书爹也不能说我什么。
  他自信满满的昂着头,却没想到他这态度更加激怒木伯了。
  “啥!你竟然对爷有这种想法!”木伯气的卸下腰间的鞭子,这是他治家惩罚的工具,从前来京时有些刁奴见沈连卿年纪小总是放纵,木伯行事严厉,谁有不丛,直接就是一鞭子,他可是当兵的,腿坏了手上的劲儿可不小,一鞭子能让人一个月身上的伤都不好,小惩也能让人不见血却疼上三天,王府上下被木伯训的老老实实,这么多年他始终当成标志一直戴在腰上,小时候调皮的季明也没少挨打,如今府内严谨有序,季明也大了,木伯少有动这鞭子的时候,大部分就是做个装饰,今天却是动了真气,藤蛇皮鞭一甩,空中震起猎响,同时暴起木伯的厉喝:“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老实我就抽的你娘都不认识你!”
  季明不明就里,身子往后缩了缩,还嘴滑的回道:“我都不知道我娘长啥样,她自然也不会认识我……”
  “还敢顶嘴!”木伯啪的一下又准又狠的抽了季明一鞭子。
  季明疼的嗷嗷直叫,立刻从床上蹦下来了,动作灵敏的躲避木伯的鞭子。
  “说,这些书你从哪儿买的!”他必须把这件事弄明白了!死小子竟然胆大包天买这些宣扬断`袖的书,还敢对王爷起心思,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季明这下也知道是老爹生气是因为这些书了,可他委屈的很,“这是别人让我买的,我才刚看一点啊,爹别打了,疼啊!”
  别人让他买的?木伯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也觉得他这种榆木脑袋不像是能藏住心思的人,若真的是那样,自己怎能不发现,莫不是被人暗算?
  “谁让你买的?”
  季明想说杏儿,也又立刻想到她不让自己和别人说,自己怎么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吞吞吐吐了半天,直到木伯又一鞭子下来,他十分为难的答道:“……我不能说。”
  木伯的怒意一下子冲到头顶,这下真是活生生的阎王了,“还不说?老子抽不死你!”
  季明扑出门外,大叫:“王爷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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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林府。
  年关刚过,瑞雪满地,今年本是林府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林怀瑾在林父与蕙娘的双重重压下,终于向五皇子请了差事,将火炮房的职位给了林正则,这烟花炮竹一项全部交由他来管。
  林正则可谓是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昔日官场上奚落嘲笑的人纷纷聚拢奉承,他着实大肆风光了一把,兜里也赚得满盆金银,今年过年,所有的赏赐都是有林正则发下,往日到底都是靠着常姨娘赚来的钱,发下去腰板也短,这次可都是他发下去,满府谁不伏地感恩。
  就连那个他年年送礼从不回应的老官员,这次都朝他用饭,不过林正则拒绝了,见他荣光便招揽,就算是请也要庄重正式,否则以他如今的地位,怎会去呢。
  本是热热闹闹的过年,连常姨娘的大儿子都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女儿们孝顺温婉,林正则得意的很,然后,一脸冰霜,气质冷寒的林怀瑾来了。
  林正则正要招呼他坐下。
  林怀瑾却说自己刚从五皇子的宴席回来,他此次来,为的就是一件事。
  他的妹妹,林琅。
  从去年秋天过了小半年,他的妹妹杳无音讯,林正则每次口口声声说派人接了,却始终没有消息,不见人影。
  他自己派去的人也说渝镇的林家早已人去楼空,林怀瑾十分怀疑是常姨娘从中作梗,这种事她做的多了。
  最后,他留下话,若是半月之内再不见林琅,林正则在火炮房的差事就可以歇歇了,毕竟比起仕途,女儿的安危更重要,想必五皇子也会体谅。
  听闻此话,林正则大怒,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够比自己的官更要紧的了。
  他一脸怒容,大斥林怀瑾不知规矩,不敬父亲。
  林怀瑾却说,若他们真是一家,过年团圆,为何饭桌上不见自己母亲。
  林正则一滞,常姨娘在旁打圆场说是蕙娘生病。
  林怀瑾满面寒霜,如一把冷剑泛光,只道他言尽于此,让林正则自己斟酌,便大步离开,去往蕙娘的院落。
  这下,便是连表面一层的和乐也撕去了。
  任谁也没料到林怀瑾有这样冷厉的脾气,真触到逆鳞,什么都不顾了。
  林怀瑾走后,林家在一场奇异的氛围中度过新年,林正则本是对林怀瑾的威胁半信半疑,可等到他去火炮房处理事务时,手底下殷勤的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也表面热情,实际做事并不尽心,连奉承的少了大半,林正则打听一番,才知道有人传出即将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这逆子真敢做!
  林正则愤恨大怒,找到了林怀瑾,林怀瑾神色淡淡,只一句话:回去叫你的爱妾交出小妹,父亲自然荣光不改。
  林怀瑾软硬不吃,林正则只得惺惺而归,回去旁敲侧击问起常姨娘,常姨娘哭着喊冤,说自己怎么会故意藏蕙娘的孩子,只是被雪拦在路上,没能及时回来,等雪化了自然就好。
  这套说辞林正则和林怀瑾都听了无数遍,不禁林怀瑾不信,林正则也隐隐怀疑。
  林怀瑾是等不了那么久的,快到上元节了,到时候灯火烟火又是一项重重的添头,哪能在这时候被换下,这不是分明打他的脸吗。
  那可真是钱银损失,声名也无。
  火炮房如今的局势已经注定林怀瑾一定会做的出来。
  林正则郑重将事情原委与常姨娘说了,直到林正则说出实情的严重性,常姨娘怕影响夫君仕途,终于露了实话,原来,她根本没接到林琅,而她派去的那个马车,在年前就回来了,只是被她派去了别处,谁也没有发现。
  常姨娘指天发誓自己派去的人言明林家无人,只是怕林正则担忧,才不敢言明。
  那林琅哪儿去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没了?
  这下林正则是真急了。
  林怀瑾认定了是常姨娘故意将林琅藏住,作为后招来压制自己。
  常姨娘骗人多年,这次真的说了实话,真的没接到人,可对方就是不信。
  林正则一下子几乎愁白了头,火炮房的人都是人精,如今越发的难差遣,要不是知道他的儿子是五皇子身前的红人,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林正则一连几天去蕙娘的院子,想请她为自己说几句话,可蕙娘是真的病了,口里喊着林琅的小名,林正则来了也无济于事。
  他劳心劳力的照顾蕙娘几天,也没得到林怀瑾一个正眼好脸色,这种招数对蕙娘管用,却骗不过林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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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最后一日,林怀瑾敞开说话,若是再见不到林琅,就算是断绝关系,他也在所不惜。
  林正则和常姨娘对这种铁硬石头没了对策,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厮进来通传,说是门外有旧人来访,林正则本不想见,可小厮递来一个锦绣帕子,布料粗糙,上面的绣工十分精巧,朵朵祥云之中,竖立着一支旗子,下面是端正秀丽的两个字,云旗。
  林怀瑾出手如电将帕子收入手上,这字迹绣工,是云绣,是蓁蓁的手工!
  “人在哪里!”林怀瑾一双眼睛通亮,像是聚集了星辰。
  小厮道:“回大少爷,就在门外。”
  林怀瑾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林父与姨娘面面相觑,感应到不对劲,两人一同跟了上去。
  穿过长廊假山,林怀瑾到府中偏门,见到了高头黑马还有旁边的很久未见的人,他不可置信的走了上去,面色有点怔然,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平叔一眼见到自家少爷,热情地奔了过去,他黑瘦的脸瘦之前养的胖多了,一双大手在林怀瑾身上拍了拍,“少爷,我们来了,哎呀,快一年没见了,少爷精神多了,这衣服真衬你,考上功名没有,夫人怎样?”
  “平叔,”林怀瑾有些激动,面色仍是冷峻,只一双眼蓄满了情绪,他紧紧握住平叔的手,目光看向马车,“蓁蓁可在?”
  平叔哎呦一声,朝后吆喝道:“小姐,少爷来了,你出来吧。”
  水织纹的车帘掀开,先跳下来的是杏儿,紧接着里面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搭在杏儿的手上,如云黑发流泻而出,身形纤细婀娜的少女从马车下来,扬起银盘的小脸,冰天雪地中娇艳的少女站在其中,好似灿烂绽放的春花置于雪中,带着浓烈的蓬勃生气,美得惊人夺目。
  林琅望着不远处的亲兄,内心感叹无限,千百种情绪盈余心间,反复震荡,一时从前受到的所有委屈与难过都不再重要,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处。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哥哥,”林琅声音略带哽咽,吐出一口白雾,她欣喜又感伤,“好久没见了。”
  林怀瑾上前几步,他是内敛而敏于行的士子,自小习得泰山崩而不改色,因此再激动难忍也会克制,他身材与林琅一样偏于清瘦,高挑的身子站在她面前依旧和从前一样倾身低头,“我终于能放心了。”
  林怀瑾在林琅面前其实多为充当半个父亲的角色,情绪很少外露,即使此时仅有一点,林琅也被话语中真挚而沉重的情感激的红了眼睛。
  “我很想你们。”
  林怀瑾神色一动,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妹妹的头顶。
  林琅微微低头,很是享受难得的兄妹温存的时机。
  可总会有不速之客降临,就如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中年男人高兴昂扬的声调:“大郎,这位是谁,还不快给父亲介绍一下。”
  其实不必他说,他也能猜到是谁,他如此欣喜,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而是终于保住了自己难得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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